杜邦家族混亂中的新生

孫戈

十九世紀末期，當為杜邦家族帶來數(shù)十年高速發(fā)展的“將軍”亨利·杜邦與天才拉蒙·杜邦相繼離世，一直處在“獨裁”模式下的杜邦的危機便到了眼前。

失去了領導的杜邦家族，頻繁陷入混亂。在亨利離世后的十多年里，被現(xiàn)實推著向前的杜邦公司，或主動或被動地開始了一系列改革：從伙伴制到股份制，從決定售出欣欣向榮的公司，到“被打壓”的“中興三兄弟”低價買下公司，制定了完全不同的發(fā)展藍圖。杜邦公司在一片混亂中，迎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也迎來了新生，開始從一個火藥企業(yè)，成長為現(xiàn)在大家熟知的，以科研為基礎的全球多元化企業(yè)。

杜邦公司從十九世紀二十年代開始啟用伙伴制管理模式。在伙伴制模式下，公司由家族成員組成委員會（多為三人），一人為高級伙伴，其余為低級伙伴。文件由高級伙伴簽署，重大事務由委員會商議決定。

二十世紀初杜邦旗下化工廠。當時誰都難以想象，今后的杜邦會成為一個全球化的“全能”公司。

而在杜邦家族內(nèi)部，也有著嚴格的制度——老大擁有家長般的執(zhí)行權(quán)，但家族名下所有財產(chǎn)，如土地、宅邸、公司等，都是共有的。如果家族中有人結(jié)婚，家族就會在白蘭地河畔為其建造一棟漂亮的房子。其他財產(chǎn)則不屬于任何人，但家族的人都可享用。即使家庭成員是伙伴制中的“伙伴”，也沒有薪水，只領取必要的活動經(jīng)費，公司盈利全部納入公司發(fā)展用。

同時，杜邦家族鼓勵內(nèi)部通婚，這甚至已成為家族成員能否成為“伙伴”的關(guān)鍵。這些傳統(tǒng)，保障了家族的團結(jié)，也使家族財富不被稀釋，將杜邦家族打造成鐵板一塊，數(shù)十年來沒有過分裂。杜邦“封建大家族”的族長有著無上權(quán)威。

當年，從軍中退伍歸來掌管公司的亨利，因為執(zhí)行鐵腕管理，被人稱為“將軍”。他凡事都身體力行，許多細微決策要他親自制定，所有契約要他簽訂，甚至一張支票都要他親自開。

亨利的“獨裁”之所以取得較好效果，與“將軍”非凡的精力，和天才助手杜邦·拉蒙的存在分不開。亨利將公司帶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但他的管理方式也幾乎將公司毀掉。

公司越來越龐大，當亨利去世時，這個家族已經(jīng)沒人能控制如此龐大的資產(chǎn)了。加上拉蒙在1884年意外地英年早逝，誰能繼續(xù)帶領家族成了一個問題。

杜邦家族雖然人才濟濟，但沒有誰敢說自己能帶領杜邦家族延續(xù)輝煌。他們沒有亨利·杜邦的鐵腕，也沒有拉蒙·杜邦的天才頭腦。

為此，杜邦家族召開了家庭會議，決定由尤金·杜邦出任新一任家族領導。雖然他沒有叔叔亨利的果斷，也沒有堂兄拉蒙的才華，卻是最合適的人選。他曾在很長時間內(nèi)作為拉蒙的助手，在拉蒙死后，直接接手了拉蒙的工作。

但事實上，幾乎沒人認為尤金·杜邦能帶領杜邦家族獲得更高地位，甚至維持現(xiàn)狀都非常困難。杜邦家族面對的市場環(huán)境越來越復雜，公司要處理更多信息，做更多決定。就連亨利·杜邦在晚年也越來越吃力，更何況這個并不特別突出的后輩。

尤金·杜邦上任后就發(fā)現(xiàn)，很多事不能按自己的想法得到解決，他也沒有能力事無巨細地處理問題。因此，他認為必須改革以適應現(xiàn)實。

尤金·杜邦將部分權(quán)力下放，同時精簡機構(gòu)，以提高工作效率。然而，杜邦公司已不能被稱為單純的商業(yè)公司了。杜邦公司為員工建立了完善的福利制度，員工多是終身雇傭，有的甚至已為杜邦家族服務數(shù)代，他們早已是杜邦公司的一分子。杜邦幾乎負責了工人們的一切，除了吃穿住用行，還包括子女的教育、就業(yè)。雖然杜邦公司的工資不是最多的，福利卻是最全面的，也由此獲得了工人的忠誠。

久而久之，杜邦公司保留了大量無用的部門，這些部門或許曾為杜邦做出過重大貢獻，但后來已經(jīng)沒有存在必要了。尤金·杜邦直接下令裁撤，毫不顧及向他哭訴的工人和勸諫他的公司高層。他不愿再養(yǎng)“閑人”了。

當年，亨利·杜邦并非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但他知道經(jīng)營企業(yè)應以穩(wěn)妥為主，尤其是杜邦這樣龐大的產(chǎn)業(yè)。如果貿(mào)然裁撤掉他們，很容易出現(xiàn)混亂，給杜邦造成巨大損失。

果不其然，混亂從裁撤掉石匠那年的圣誕夜開始。杜邦家族一座糧倉無緣無故著火了，一星期后，另一座糧倉又著火了。此后幾個月，又有兩座糧倉相繼著火。杜邦公司引以為傲的安全制度，和與工人的和諧狀態(tài)都出現(xiàn)了漏洞。

更嚴重的是，1890年10月，杜邦公司一座工廠發(fā)生了爆炸。這是杜邦歷史上發(fā)生過最大威力的爆炸，整個工廠幾乎被夷為平地。這次事故除了造成巨額財產(chǎn)損失外，還導致了12名工人死亡。

尤金·杜邦得知消息后，氣得雙手猛擊向辦公桌。他認為這是被解雇員工在蓄意報復。他立即組織人員，很快抓出了四名工人，其中兩名是被解雇的石匠。杜邦把他們送到法庭，四人被判決監(jiān)禁。然而，就這在四名工人服刑期間，杜邦家族的又一個農(nóng)場著火了。

這讓尤金·杜邦非常困惑，也越發(fā)看重自己的權(quán)力。他認為之所以出現(xiàn)種種問題，是自己沒有實行鐵腕統(tǒng)治。他愈發(fā)獨斷專行，引發(fā)了杜邦家族一些人的不滿。人們越來越懷疑他能否領導家族，但他固執(zhí)地抓住大權(quán)不放，而且肆意打壓有才能的小輩。杜邦公司的經(jīng)營雖然還沒出現(xiàn)太大問題，但他的行事越來越讓人不能忍受了。在―次家族會議上，亨利·杜邦的長子亨利·阿爾杰農(nóng)·杜邦對眾人道：“為什么不取消伙伴制，實行更容易管理的股份制呢？”

亨利·阿爾杰農(nóng)·杜邦以敏銳的眼光察覺到，杜邦公司太龐大了，獨裁已經(jīng)不能適應超級復雜的大型公司的發(fā)展了。他在家族會議上對眾人道：“我們應該劃分股份，明確職責。杜邦公司日見龐大，再實行家族式伙伴制，搞財產(chǎn)公有，顯然違背時代潮流。”

雖然亨利·阿爾杰農(nóng)·杜邦一直沒有在家族核心權(quán)力圈，但他的話很有分量，沒人忽視他的提議。1899年底，杜邦公司結(jié)束了沿襲六十多年、成功避免家族內(nèi)斗、保證家族團結(jié)的伙伴制，開始改組成厄留蒂爾·伊雷內(nèi)·杜邦·德·尼莫爾股份有限公司。

改革前，杜邦公司是全體族人共有，但組建成新公司后，股份卻沒有在家族平分。

在分股份時，為家族立下汗馬功勞，一手帶出尤金·杜邦，在杜邦家族歷史上不能忽視的人物——拉蒙·杜邦，他的后代卻什么都沒得到。

這件事讓拉蒙·杜邦的長子皮埃爾·塞繆爾·杜邦非常氣憤。他畢業(yè)后一直在杜邦工廠從事化學研究，短短數(shù)年便取得兩項無煙火藥專利，為杜邦家族貢獻了巨額利潤。但他沒想到，家族竟對自己的付出視而不見。皮埃爾一怒之下離開了杜邦，到堂兄科爾曼的公司做事。

另一個對股份分配不滿的，是獲得了10%股份的艾爾弗萊德。他是杜邦家族理論上的第一順序繼承人。他雖然取得了股份，在董事會上卻仍沒有發(fā)言的空間。他沒有像皮埃爾那樣負氣離開，而是決定等待時機。

公司改組后，尤金·杜邦的權(quán)力被限制，重大事務由董事會決定。同時調(diào)整公司結(jié)構(gòu)，讓各部門擁有更大的自主權(quán)。公司一掃亨利·杜邦去世后的混亂，在更復雜的市場上平穩(wěn)發(fā)展。

但1902年尤金·杜邦去世，這才是百年杜邦最大的危機。

這個人能或許不能與亨利·杜邦或拉蒙·杜邦相較，但多年來習慣“跟隨”家長的杜邦家族，即使拋掉沿襲多年的伙伴制，也無法即刻拋掉自己的“跟隨”心理，家族領導尤金·杜邦在家族中依然不可或缺。加上尤金·杜邦一直打壓小輩，以至于在他去世后，小輩們還沒有成長起來。杜邦公司陷入了后繼無人的窘境。

有人提議讓新一代中頗為突出的艾爾弗萊德?lián)慰偛?，不過更多人認為艾爾弗萊德太年輕。但艾爾弗萊德依然預見到這是個機會。因為當時的家族長輩認為，家族內(nèi)已經(jīng)沒人有能力繼續(xù)管理公司，竟打算將其出售。

股東大會決定，杜邦公司可以向一直以來的手下敗將——拉夫林·蘭德公司賣出公司，出價1200萬美元。

會議上一直平靜異常的艾爾弗萊德，在會議即將結(jié)束時，震驚了所有人，他突然大聲說：“我要買下杜邦公司。”有人叱責艾爾弗萊德：“不行，你應該知道，這是現(xiàn)錢交易?！卑瑺柛トR德也怒火中燒：“為什么不行！你們沒能力管理公司，就把它交給能管理的人。我出的錢絕不會比其他人少，按照決議，我有權(quán)買下公司。只要給我一個星期，我就給你們現(xiàn)錢?！?/p>

作為家族中另一重要人物，亨利·阿爾杰農(nóng)·杜邦道：“如果你能拿出現(xiàn)錢，我可以同意?！币姾嗬ぐ柦苻r(nóng)同意了，其他股東也都同意了。

對艾爾弗萊德來說，弄到1200萬美元并不容易，華爾街的大亨們不認識這個年輕人，不會借給他這么一大筆錢。他必須找到幫手。艾爾弗萊德想到了堂兄托馬斯·科爾曼·杜邦。

科爾曼的父親沒有在杜邦公司任職，而是經(jīng)營著一家煤礦，科爾曼畢業(yè)后便進入父親的煤礦工作。1900年，科爾曼到特拉華州的威明頓搞起了房地產(chǎn)。艾爾弗萊德對科爾曼說，想合伙買下杜邦公司?？茽柭鼘Υ撕芨信d趣，但他提出要擔任董事長。此時，艾爾弗萊德已別無他法，只好答應?？茽柭窒氲搅艘黄鸸彩碌男值芷ぐ?，希望讓他也加入，艾爾弗萊德同意了。當年無奈離開杜邦公司，讓皮埃爾·塞繆爾·杜邦備感心酸，他沒想到如今要以股東的身份回到家鄉(xiāng)。

科爾曼雖然富有，但也很難馬上拿出1200萬美元現(xiàn)錢。三人商量后，決定再加800萬美元，以2000萬美元為額度支付股東利息。

三兄弟首先找到亨利·阿爾杰農(nóng)·杜邦，他對這種支付方式很感興趣，畢竟這么一大筆錢放在家里太可惜，不如直接收利息。而且資產(chǎn)比預期高了三分之二，這是個很大的誘惑。更重要的是，他相信艾爾弗萊德三人的才能，不會讓自己的錢打水漂。亨利·阿爾杰農(nóng)·杜邦同意后，接下來的事就好辦了，其他股東也都同意了這個方案。

1902年，召開股東大會后，雙方簽訂收購協(xié)議，從此，杜邦公司就屬于艾爾弗萊德兄弟三人了。托馬斯·科爾曼·杜邦擔任總裁，艾爾弗萊德·杜邦擔任副總裁，皮埃爾·塞繆爾·杜邦擔任財務主管。他們就是日后被大家津津樂道的杜邦“中興三巨頭”。

1938年，美國著名化學家卡里薩斯在杜邦的研究所里，發(fā)明了世界上第一種合成纖維—尼龍，讓杜邦公司邁上一個新臺階。

到特拉華州后，三兄弟重新整理了杜邦公司所有賬目，發(fā)現(xiàn)公司現(xiàn)金賬戶、股票、其他流動資產(chǎn)、不動產(chǎn)估值等加起來，約有4000萬美元。三兄弟知道自己得到杜邦公司絕對賺了，但沒想到賺了這么多。

兄弟三人將總部遷出了白蘭地河畔，搬進了威明頓城一座8層樓高的大廈中。從此，白蘭地河畔的工廠只是杜邦公司生產(chǎn)地之一，不再是杜邦公司的核心了。在威明頓總部，新杜邦公司高層召開了第一次董事會議，商討公司的發(fā)展方向。三兄弟的眼光并未局限在火藥上，而放到了非炸藥產(chǎn)品上。杜邦公司將以一個全新的姿態(tài)面對市場。

但要想干點“副業(yè)”，他們先要“統(tǒng)治”火藥產(chǎn)業(yè)。

在他們面前第一個阻礙，恰是曾幫杜邦公司登上又一高峰的美國火藥制造協(xié)會。從前，杜邦公司通過這個協(xié)會控制全美火藥，如今，已經(jīng)完成歷史使命的它，對杜邦公司來說，更多的是掣肘。必須將其摧毀，才能更進一步。但這絕非易事。

火藥協(xié)會中另一巨頭哈薩德火藥公司，在名義上掌握在杜邦手里，但哈薩德公司的大權(quán)其實在掌握了其三分之二股份的18家子公司手中。其中13家處于杜邦公司控制下，另外5家則受命于拉夫林·蘭德公司。

想將火藥協(xié)會單一化，必須將拉夫林·蘭德火藥公司和哈薩德公司徹底拿下。由于哈薩德火藥公司主要是杜邦公司和拉夫林·蘭德公司持股，所以，只要將拉夫林·蘭德火藥公司吞下，事情就簡單多了。

科爾曼說服拉夫林·蘭德火藥公司的最大股東約翰·L·賴克，將他手中的股票換成了價值更高的杜邦公司的股票。擺在三兄弟面前的復雜股份問題迎刃而解。

這時的杜邦，已經(jīng)控制了全美五十多家聯(lián)號公司，并將它們合并成了杜邦國際公司。同時，他們付出24萬美元，成功擺脫了火藥協(xié)會，讓火藥協(xié)會成了一個空殼。經(jīng)過這一系列動作，杜邦公司徹底控制了美國火藥業(yè)。

之后，三兄弟開始了他們的“偉大”計劃。

1903年建立美國最早工業(yè)實驗室之一的東部實驗室;同年在白蘭地河畔老火藥廠邊建起中央實驗站，擴大公司產(chǎn)品品類;1904年開始生產(chǎn)清漆和其他非炸藥類產(chǎn)品;1923年，成立杜邦玻璃紙有限公司;1935年發(fā)明尼龍;1942年負責研究原子彈的曼哈頓計劃，享有關(guān)于研究與制造原子彈的所有技術(shù)……

杜邦家族的長輩們曾因家族“后繼無人”，而想將公司廉價出售，但“中興三兄弟”卻用事實說明，杜邦家族依然人才濟濟。在三兄弟的領導下，杜邦公司從一個將被出售的純火藥企業(yè)，開始了成長為以科研為基礎的全球性、多樣化企業(yè)的新征程。

[編輯 陳 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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