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別閉眼

大澤土

沒有想到吧？尚猛其實是我花錢請來的，目的就是從你的筆記本電腦里拿到你賄賂我老公的記錄。我寧愿他坐牢，也不要他和我離婚，和你這個賤貨在一起！不過，你的身體很賤，你的男人給他五萬塊錢就搞定了。陳青敏說，一陣?yán)湫f起。

1

林穎第一次走進花鳥盆景市場時，到處彌漫著濕漉漉的氣息。

薄雨中，來逛花鳥盆景市場的人不多，但在一盆大型山水盆景前，林穎仍然被一個男子撞倒在地。然后，就有一只手有力地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了起來。

林穎站穩(wěn)后一抬頭，一張清瘦的臉躍入眼中——那是一個著白襯衫、卡其色休閑褲的男子，撐著黑色的雨傘。

林穎甩開男子的手，微皺眉頭說，你這人怎么不看路？對方連連道歉，說剛才只顧著欣賞那盆山水盆景，轉(zhuǎn)身時沒注意身后有人。然后，他遞了一張名片給她，說，如果摔傷了，可以去找他，給她免費治傷。

林穎瞄了名片一眼——李朝陽，市第一人民醫(yī)院藥劑科主任……

后來林穎想起這一幕，便會意味深長地一笑。一個將近中年的男醫(yī)生，一個年輕靚麗的女醫(yī)藥代表，在花鳥盆景市場遇見，其實是她的刻意安排。

這一年，大學(xué)剛畢業(yè)的林穎，應(yīng)聘到一家外資藥企做銷售。上班的第一個星期，在市場調(diào)查中，知道李朝陽是藥劑科主任時，她就下了決心要把他拿下。

林穎所謂的“拿下”，就是讓李朝陽進她代理的藥物。但她也知道，用請客吃飯喝茶的方式，接近見慣眾生相的李朝陽，已經(jīng)很out，她要用更高雅更有人情味的方式接近他。于是，在得知李朝陽每個周日都會逛花鳥盆景市場后，她安排了這一次“意外的碰撞”。

其實，林穎只是故意跌倒，衣服在雨地里臟了一些，她沒有想到李朝陽會那么快自報身份，比她想象的程序快了一步。后來，她問李朝陽為什么會遞給她名片？他說：“男人總會對年輕漂亮的女人憐香惜玉的，何況是一個熱愛盆景藝術(shù)的美女?！?/p>

林穎輕輕地笑，心想她臨時抱佛腳學(xué)來的那些盆景知識，在李朝陽的眼里果然是更高雅更具人情味。

2

那一個薄雨天氣之后，林穎與李朝陽很快熟悉了起來。

她和李朝陽一起談盆景藝術(shù)，在他面前有意識地流露嫵媚與體貼，知道李朝陽患有咽炎，便趁著去香港培訓(xùn)的機會買回正宗的“念慈庵”給他……她想她這樣對一個男人，尚算用心吧？當(dāng)然，即使李朝陽是本市藥科專業(yè)中少有的人才，即使他擁有某知名藥科大學(xué)的碩士學(xué)位，可是，她仍然不會和一個38歲的已婚男人有真正的心靈糾纏，她的心里只有一個渴望。

拿下李朝陽，一定要拿下李朝陽！這是她最初也是最終的渴望。

后來她真的拿下了李朝陽。不，是李朝陽先拿下了她。

是一個假借談盆景藝術(shù)的夜晚，她請的客，請了市盆景協(xié)會的一些鑒賞高手，搞了一個自助餐會。高談闊論、酒足飯飽后就是曲終人散。李朝陽主動提出開車送她回去。后來，在車上，他主動擁抱了她，她還未抵抗，他的挑逗和親吻已嫻熟地伏身而上……他的每一個動作都讓她欲拒還迎，她的心竟沒有厭惡的感覺，愉悅?cè)缜疔至鬓D(zhuǎn)。林穎閉上了眼，身子不由地迎上去。

回報也是豐厚的。

林穎代理的藥物，在李朝陽的那間醫(yī)院，每月均銷售500多盒，這還不包括李朝陽后來給她打點好的另幾間醫(yī)院的銷售量。再后來，日子像一群出欄的牛羊，爭先恐后地往前奔，未及半年，林穎已升為地區(qū)經(jīng)理。

李朝陽時不時和她約會，她時不時說些甜言蜜語給他聽。一切仿佛盡在掌握中，每天晚上，林穎閉上眼后，便一覺睡到自然醒。

直至尚猛出現(xiàn)在她面前。

3

很平常的一天，很平常的下午，尚猛提著一個行李袋，酷酷地站在剛下班的林穎面前，輕淡地說，小穎，我回來了。此時，是木棉花已經(jīng)開盡，大朵大朵紛紛掉落的季節(jié)。

林穎的心一沉。一年前尚猛和另一個女人去另一座城市安享榮華富貴的時候，林穎以為尚猛再也不會回到她身邊，可他又突然出現(xiàn)在她面前。就像當(dāng)年她坐在大學(xué)圖書館里看書，他突然在她身邊坐下，輕淡地說“同學(xué)，你在看什么書？”一樣，然后她和高自己一屆的他，從相識至濃情蜜意地戀愛……

尚猛又繼續(xù)說，不知道怎么了，一年了，還是想你，想你的好。然后，他的手就撫上了林穎的臉，神情有些猶豫，仿佛在試探她。

林穎的心繼續(xù)一沉，可是沒有拒絕尚猛。她想，他的手怎么還是這么溫暖？暖得沁心，暖得她的身體一松，記憶的末節(jié)便帶了鉤，勾起從前快樂的樂章。

是夜，尚猛在床上分外地賣力，林穎在他身體下，大睜著眼。窗外是一片暗白，有風(fēng)穿過半敞的窗，微微地掀起窗簾的一角。床頭柜上她的手機震動著，發(fā)著幽藍的光，是有電話進來了。這個時候，應(yīng)該是李朝陽打來的吧，林穎突然就想。

這時，尚猛說，小穎你怎么了？從前這個時候你是閉眼的。林穎就笑笑，閉了眼，身體弓箭一般迎上去，尚猛的動作便更賣力了些。

第二天早上，尚猛像在自己的家里一樣，一邊吹著輕快的口哨，一邊打開自己的行李袋，把里面的東西拿出來。很快，林穎的衣柜、衛(wèi)生間、鞋柜里便多了他的東西。

等我把那邊的工作辭了，在這兒找到工作了，再賺錢買間大房子。尚猛如是說。

林穎抱著雙臂看著，有些猶豫，想說些什么，但尚猛的口哨聲是那么輕快，輕快得讓她的心軟了又軟，記憶帶了鉤，把從前的濃情蜜意勾了回來。于是，她想說的話，終究咽進了心里。

4

下班回到家，看見李朝陽和尚猛正面對面坐在客廳里喝茶時，林穎不禁愣了愣。

小穎，你表哥說很久沒見到你，看你來了。尚猛歡快地沖她說。李朝陽便意味深長地笑一笑。

后來，趁著尚猛去衛(wèi)生間時，一直緊繃著神經(jīng)故意談笑風(fēng)生的林穎，才有機會問李朝陽：“你怎么來了？”是的，雖然她和李朝陽的關(guān)系很多人都知道，可是，李朝陽為了不讓他妻子捉住他的把柄，他是不輕易到她家里約會的。

“聽說你病了，三天沒露面，所以來看看你?！崩畛栔钢覆鑾住２鑾咨?，一個包裝精美的水果籃里，幾只碩大、新鮮的紅蘋果分外誘人。正不置可否，又聽到李朝陽說：“你不是說只愛我一個人嗎？” 林穎的心一緊。是的，她是說過她只愛他一人的，在兩人身體糾纏至最高潮的時候。但一個單身女子和一個已婚男子糾纏，真的僅僅因為愛么？她想他那么聰明，你情我愿地付出不過是順應(yīng)了身體的欲望，他怎會把她這種言不由衷的話當(dāng)真？

李朝陽看著林穎，眼睛里仿佛射出涼颼颼的一股風(fēng)，讓她突然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起來。難道有一晚他說要和妻子離婚的事是真的么？難道他真的信了她的話，想要她的全部么？

尚猛就在這時從衛(wèi)生間里出來，一副無知無覺的樣子，并說要留李朝陽吃晚飯。李朝陽卻推辭著走了。

這一晚，林穎一閉上眼，便覺得李朝陽眼里那股涼颼颼風(fēng)吹過來似的。然后，突然又換成陳青敏冷冷的眼神。

5

當(dāng)年尚猛拋棄林穎的時候，她已經(jīng)懷了孕。她去醫(yī)院，是陳青敏為她做的流產(chǎn)手術(shù)。手術(shù)中，她痛得流淚，陳青敏不發(fā)一言，冷冷地看著她，眼神里全是鄙視。她便止了哭，心里卻痛得無法自禁。

她的心，已經(jīng)為尚猛的背叛碎裂，陳青敏鄙視的、冷冷的眼神似一把重錘，把她已不堪一擊的心捶得滿地碎片。同樣是女人，為什么陳青敏就沒有一點同情心呢？所以，她恨尚猛，也恨上了陳青敏，怨恨就這樣深藏，直至她再次看見陳青敏。

一年后她大學(xué)畢業(yè)，應(yīng)聘為一家外資藥企的醫(yī)藥代表后，到醫(yī)院搞市場調(diào)查時，意外看見陳青敏還在這間醫(yī)院里。而她的丈夫，就是在市第一人民醫(yī)院擔(dān)任藥劑科主任的李朝陽。就是這一刻，她決定，一定要拿下李朝陽。

她想，不被女色所動的好男人可能確實有，但李朝陽絕不是。

果真，后來，李朝陽說要和陳青敏離婚的一個星期后，陳青敏來找她，罵道：“你這個卑鄙下流的賤貨！為什么不放過我老公！”

她冷冷地看著陳青敏，鄙視地一笑說：“你老公不也卑鄙下流么？我的筆記本里可全都是他收我回扣的記錄呢。我是不會放過他的。”

她想自己要的就是這樣：既把業(yè)績搞好賺了錢，又吐出埋藏在心中很久的一口怨氣。

6

但顯然，陳青敏要的更多。

尚猛住進來一周后，一天早晨，林穎睜開眼時，尚猛像突然出現(xiàn)一樣，突然消失了。

正在林穎疑惑時，兩天后，傳來李朝陽涉嫌受賄罪被檢察院正式逮捕的消息。然后，林穎接到陳青敏的電話。

沒有想到吧？尚猛其實是我花錢請來的，目的就是從你的筆記本電腦里拿到你賄賂我老公的記錄。我寧愿他坐牢，也不要他和我離婚，和你這個賤貨在一起！不過，你的身體很賤，你的男人給他五萬塊錢就搞定了。陳青敏說，一陣?yán)湫f起。

李朝陽和他牽線搭橋介紹給林穎認(rèn)識的那些人，在每月給林穎代理的藥物帶來高額銷售量時，也收到她的高額回扣，林穎全都記錄在自己的筆記本電腦里，以作工作備份。

林穎癱坐在沙發(fā)上，知道陳青敏說得對。第一個愛的男人尚猛一而再地為錢背叛她，她為了錢和怨氣糾纏上李朝陽。她的身體不賤，她的愛情不賤，還有誰的愛情比她更賤？

天漸漸黑下來，林穎再也閉不上眼，眼里全是淚水……

責(zé)編/樊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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