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地獄爬回人間

易繼梅

“沒接觸毒品的人，難以想象它會怎樣顛覆人性、摧毀意志。不管你多么有毅力，多么堅定，在毒品面前都是弱者……”

2014年11月20日，在上海楊浦區(qū)四平路街道社區(qū)文化活動中心，一場“這里沒有末路，你從不曾孤獨”的禁毒教育宣傳活動正在進行。臺下幾百人隨著主講人的心路歷程而心潮起伏。這個風姿綽約、語言溫柔卻語氣堅定的主講人，就是葉雄。

這個自稱“從地獄爬回來的女人”，建立了上海市第一條“葉子戒毒咨詢熱線”，自費創(chuàng)建了“葉雄戒毒網(wǎng)”。

跌入毒窟，十年青春不堪回首

葉雄是上海人，長相清秀，聰明伶俐。第一段婚姻失敗后，1990年，她帶著女兒投入另一段感情。然而，這段“真情”，徹底改變了她的人生航向。

深入相處后，葉雄發(fā)現(xiàn)，男友是個癮君子。在激情燃燒的日子里，倔強好強的葉雄做了一個荒唐幼稚的決定：給男友做戒毒的榜樣，希望他徹底戒斷毒品。她開始服用海洛因，十多天后，便上癮了。一個月后她開始嘗試戒毒，當毒癮襲來時，咬緊牙關，忍住四肢疼痛，但最終，她還是敗給了毒品。聽說有人高價賣戒毒藥，葉雄不惜血本買來，在毒癮發(fā)作時趕快吃下去，卻發(fā)現(xiàn)只不過是另一種不知名的毒品。又聽說有中藥可以戒毒，她不惜輾轉(zhuǎn)幾百里買來，豈料竟是麻醉藥，吃完昏睡三天三夜，醒來后頭痛欲裂，根本無法正常生活。她只得繼續(xù)食用海洛因。

所有的嘗試都是徒勞。最讓葉雄心痛的是女兒。有一次，只有6歲的女兒帶同學回家玩，在樓下就大聲地喊：“媽媽，我回來了啊！我?guī)瑢W回來了啊！”一連數(shù)聲，故作聲勢。在家門口，女兒從門縫里查看家里的情形，驚恐的樣子讓葉雄瞬間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女兒因媽媽吸毒而自卑、怕被同學發(fā)現(xiàn)。這讓她瞬時崩潰，跑到大雨里，仰頭咆哮：“怎么辦？怎么辦……”

被毒品掩埋的歲月里，愛情不堪一擊，蕩然無存。葉雄在毒窟里爬行，吸光了百萬家產(chǎn)，甚至首飾、家具，還有十年如噩夢般的美好年華。

渴望重生，戒毒所內(nèi)受啟立志

為了逃避警察的抓捕，葉雄一次又一次地搬家，一次又一次地自戒、復吸，再自戒、再復吸……無以數(shù)計。

直到1999年的一天，葉雄在賓館被警察抓獲。由于肌肉注射引起的潰瘍，她沒有被送強戒。但此事警示了她，她主動在派出所留下手機、座機等聯(lián)系方式，希望這樣的做法能對自己的戒毒起到監(jiān)督作用。但她還是未能擺脫毒品的魔爪，只能驚恐地再次搬家。

2000年11月的一個傍晚，葉雄和女兒從超市回家，已有三個警察在家門口等她了。在女兒驚恐的目光中，她被警察帶走了。就在她掙扎的回望中，碰撞到了女兒絕望又無助的眼神，女兒大叫：“媽媽，你走了，我怎么辦？”就在當月，葉雄被公安機關判定勞教戒毒一年零六個月，被送往上海市女子勞教所。

“為了女兒，我一定要戒掉毒品！但是我能行嗎？我周圍還沒有一人能夠戒毒成功?！边M入高墻內(nèi)的葉雄一遍遍地發(fā)誓，又一遍一遍地懷疑自己。

“你一定能行！我相信你！”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當葉雄抬起頭，看到的是一雙清澈而又堅定的眼睛。“樓警官好！”葉雄慌忙起身。“我觀察你好久了。你與眾不同，渾身充滿了一股韌勁?！睒蔷僬襾硪槐井敃r在市面上已經(jīng)絕版了的《我的28歲和白色惡魔》給葉雄，說：“他是一個成功戒毒的武警戰(zhàn)士，就是你的榜樣?！?/p>

葉雄睜大了雙眼，有人真能成功戒毒？她迫不及待地翻開書，懷著激動、期待的心情通宵達旦地讀完?！岸灸芙?！”這個堅定的理念悄悄地潛入了葉雄的心里。

隨后，女所組織全體戒毒學員收看了該書作者宋玉生在中央電視臺的訪談節(jié)目?？吹锦r活的宋玉生在電視上侃侃而談，葉雄再一次被激勵?！霸瓉碜约焊粯樱梢灾匦聛磉^！”她興奮得一連幾個晚上都睡不著覺，腦海中盤旋著自己新生后的生活。而這時，前夫起訴要求改判女兒撫養(yǎng)權(quán)，這讓葉雄肝膽欲裂，女兒就是她的精神支柱?。　皼]有了女兒，我的存在還有什么意義？”她整夜痛哭，痛恨自己的無能。

樓警官溫柔地開導她：“你前夫做出這樣的決定是為了女兒的成長考慮，現(xiàn)在你又無力撫養(yǎng)女兒，所以不要太難受了。你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戒毒，先管好自己才能管好女兒。你看宋玉生做得多好。你發(fā)現(xiàn)沒有，他的文章文采還不夠好。要是你來寫，你一定比他寫得好?！比~雄再一次瞪大了眼睛，疑惑地問：“您真的相信我嗎？”“我相信你！假如真的只有百分之一的人能成功戒毒的話，我希望你就是這百分之一！而且更希望你成功以后來做戒毒工作，用你自己的戒毒經(jīng)驗去鼓勵那些與你有相同經(jīng)歷的人，讓他們因你看到重生的希望！”

一股暖流注入葉雄心里。“為了女兒的成長，為了樓警官的信任，我一定要成功戒毒！”她在心底再次發(fā)誓。

鳳凰涅槃，渡人助己大愛無垠

2002年3月的一個清晨，隨著上海市女所的黑色鐵門在葉雄身后“砰”的一聲叩合，葉雄解戒了。結(jié)束了噩夢般日子的葉雄，再次呼吸到了自由而溫暖的空氣。無家可歸的葉雄在浴室里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在朋友的幫助下，她謀得了一份幫人看管棋牌室的工作，工資很少，但她終于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不久，上海陽光服務社——一家做戒毒產(chǎn)品的機構(gòu)，聽說她能寫會說，邀請她做禁毒志愿者，到戒毒所現(xiàn)身說法，跟戒毒人員家屬召開座談會。她立馬答應了。她知道，這是一個機會，她要讓所有戒毒人員及其親屬監(jiān)督她戒毒。

“十年吸毒，十年戒毒，我最美好的青春，活得行尸走肉！我拼搏數(shù)年積攢的百萬家產(chǎn)，甚至連女兒的鋼琴、保險都化作了一縷青煙！我曾無數(shù)次地想要用死來解脫毒品帶來的痛苦……”她在臺上一次又一次地揭開自己的傷疤，流著眼淚呼喚著那些曾經(jīng)被毒品麻醉的心靈，慰藉著被傷痛了的親人的心。她把自己樹立成一個勵志的戒毒榜樣，為了心目中完美的自己。而此時，她的工資少得連飯都吃不飽，工資的一半都用作了志愿幫教的車旅費。

2003年10月，上海市自強社會服務總社成立，葉雄受上海市禁毒委員會辦公室的邀請，以特殊身份為第一屆社工培訓。就在登上講壇的那一刻，她確立了自己此生的事業(yè)。她想，于她而言，沒有哪一種工作比助人戒毒更能達到渡人助己的目的了。同時，她決定，要“通過自己的努力，讓同伴看到毒能戒的希望”。

“我為何不建立一條熱線，全天24小時免費幫助那些同伴？”說做就做，上海市第一條戒毒熱線——“葉子戒毒咨詢熱線”誕生了。

“葉子姐姐，我不止一次想死?！边@是一天深夜葉雄接到的一個電話。小綱向她哭訴道，“每時每刻我都在想如何自殺，我覺得活著毫無意義，有的只是痛苦……”“小綱，我明白。多年前，姐姐曾經(jīng)跟你一樣，也曾有過一樣的想法。可是你看，葉子姐姐吸毒十年，目前保持了五年不碰毒品。姐姐可以做得到，你也可以做得到！”運用同理心理，葉雄輕言細語地為小綱送去安慰，送去鼓勵。從那以后的每個夜晚，她都在電話前守候小綱的電話，化解他的心理危機，陪伴他走過孤苦，直到戒毒成功。

小琳、阿華、小美……一個又一個地打來電話，葉雄用滿腔的熱情，熱切地解答他們的問題，解決他們的困惑。

2005年6月，葉雄毅然辭去工作，進入上海市自強社會服務總社工作，正式走上了一條專業(yè)助人的道路。此后，她開展了一系列的活動，自費創(chuàng)建了“葉雄戒毒網(wǎng)“，建立了多個“同伴QQ群”，成立了“葉雄工作室”，爭取民間企業(yè)家、基金會、公益創(chuàng)投的資助，策劃實施“拾星者同伴輔導計劃”“幫媽媽回家——吸毒母親康復助力計劃”“藍蓮花——藥物濫用人員家庭互助會”“海星同伴禁毒巡講團社區(qū)巡講三年行計劃”等項目。

現(xiàn)在，“涅槃重生同伴教育輔導小組”已經(jīng)成為禁毒社會工作的著名品牌，獲得業(yè)內(nèi)專家的高度重視。同時，葉雄將“同伴教育”理念帶入全國部分戒毒所，如上海市女所、湖北省沙洋所、湖北省女所等單位，開創(chuàng)了中國首例“小組社會工作”介入戒毒場所的嘗試，并取得成功。

近幾年來，葉雄寫下信件300余封，“訪談記錄”200余份，“工作體會”和“輔導員手記”十幾萬字，制訂“服務計劃”百余份;通過熱線使全國1.3萬余名求助者獲得了幫助，跟蹤服務四千多人次，幫助57人成功戒毒，完成了12次有效的危機干預……

葉雄在助人的過程中，也康復著自己的身體和心靈。更令她欣慰的是，已經(jīng)長大成人、并在一家大型外資企業(yè)工作的女兒，看到媽媽的成績，自豪地說：“媽媽，您是我的驕傲！”看著女兒幸福的笑臉，葉雄說：“媽媽要讓更多因毒品而孤獨的人找到回家的路?！?/p>

（編輯 ?張秀格 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