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個人的戰(zhàn)爭

抗日戰(zhàn)爭，中國人永遠不會忘記。

1931年“九一八事變”，1932年“一·二八事變”，1937年“七七事變”，侵華戰(zhàn)爭逐漸升級，中國軍民奮起反擊，為期14年的抗日戰(zhàn)爭，日軍先后向中國投入四百余萬兵力，中日展開重要戰(zhàn)役兩百余次，大小戰(zhàn)斗20萬次，中國軍民死傷3500萬，其中軍人傷亡380余萬。日軍死亡130余萬，投降120余萬，偽軍死亡132萬。

因為這些震撼人心的數(shù)字，很多年前，我就希望尋找50個共產(chǎn)黨老兵，50個國民黨老兵，想拍攝100名抗戰(zhàn)老兵，用影像和文字呈現(xiàn)他們對國家和民族的貢獻。2011年初，我開始在全國各地尋找抗戰(zhàn)老兵，先后去了全國30個省、市、自治區(qū)以及臺灣、香港地區(qū)的將近200個家庭，并前往日本，和當年的鬼子兵進行對話，無數(shù)次奔赴中國抗日主戰(zhàn)場和游擊區(qū)，進行實地考察。

為期5年的采訪、拍攝，行程近10萬里，我在喧鬧的城市、偏僻的農(nóng)村、幽靜的寺廟，以及互不相識的老兵家中，度過了百余個日日夜夜，在笑聲與淚水中和他們一起聊戰(zhàn)爭、聊死亡、聊愛情、聊家庭……聽他們講述戰(zhàn)火紛飛的昨天，記錄他們經(jīng)歷過的艱難困苦，拍攝他們歷經(jīng)風雨的面龐。

在我看來每一位抗戰(zhàn)老兵都不容易，都是當之無愧的民族英雄，他們當年用生命和鮮血把日本侵略者逐出國門，也為中國人民反侵略的史冊書寫了極其悲壯的一筆。雖然當年叱咤抗日戰(zhàn)場的那些老兵大多已經(jīng)離開人世，但他們不懼犧牲的精神永遠不會被人民忘記。

（圖文選自即將由中信出版社出版的黑明作品《100個人的戰(zhàn)爭》）

劉增鈺，1918年8月3日生于山西省昔陽縣沾尚鎮(zhèn)一個亦儒亦商的家庭。接近百歲的劉增鈺身板硬朗，記憶清晰，有一股軍人和文化人特有的氣質(zhì)。他說：“當時我所在的八路軍129師，劉伯承是師長，鄧小平是政委，秦基偉是我們的支隊長。那時這些人都還不出名，整天帶著我們在山里打游擊，打游擊一般都是偷襲，不和日本鬼子正面對著干，打一下趕緊就跑。跟著部隊連打帶跑，一個月后我就當了班長，第二個月就當排長，第三個月就被破格提升為連長。之所以當連長主要是因為我打死了一個抓雞的日本鬼子?！笨箲?zhàn)的時候，劉增鈺除了在榆次，太谷、壽陽、平定打過一些小仗，還打過反九路圍攻和百團大戰(zhàn)的大仗。1949年8月，劉增鈺從昆明調(diào)到北京，參與組建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部隊，擔任空軍部隊第一任文化部長，創(chuàng)辦《空軍文藝》，創(chuàng)作長篇小說《風雪太原城》。1958年調(diào)入總參，一直在解放軍某部擔任軍職政治委員，1984年離休。

王保祿，1927年生于山西省晉城縣北石店鎮(zhèn)小車渠村，7歲時父母雙亡。1942年，王保祿被日軍抓到勞工集中營，兩年后他終于逃出，跑到晉城報名參加了八路軍。1955年，王保祿作為一名連長，認識字少，點名都很困難，隨后他被派往武漢，進入解放軍第一高級步兵學校從漢語拼音學起，學了3年文化，回到部隊他又升為團長?！拔母铩逼陂g別人倒霉，他卻在楚雄軍分區(qū)當了司令、書記，當州革委會副主任，一直干到1982年離休。他感嘆自己這輩子要過飯、逃過荒、扛過槍，慶幸現(xiàn)在是想吃什么有什么。我說國民黨的很多抗戰(zhàn)老兵現(xiàn)在吃飯都困難，他說這就是運氣，那時他當兵也是趕上了共產(chǎn)黨，要是趕上國民黨，日子也不好過，那時誰也不懂部隊好壞，為了吃飯，一般都是趕上哪家去哪家，誰都不可能預(yù)想未來，所以跟著共產(chǎn)黨還是走對了。

徐增保，1918年3月26日生于江蘇省沭陽縣李恒鄉(xiāng)河西大隊西河村。1940年，聽說游擊隊管吃、管穿，每月還有五毛邊區(qū)幣的酬勞，他毫不猶豫加入了游擊隊。后來他被編入黃克誠任師長的新四軍部隊，成為一名馬克沁重機槍的機槍手，無論是駐防淮北、海州、威海期間，還是在河流、村莊、蘆葦蕩，他們都與日偽軍有過多次交火。1984年離休，1987年他榮歸故里，花1.2萬元在沭陽縣城買下一處小院，安享晚年。聊天結(jié)束準備拍照的時候，徐增保的老伴周阿姨從里屋拿出一個塑料袋給我看，里面裝的全是紀念章。他打了10年仗，一共得了14枚獎?wù)?，這些獎?wù)乱淮味紱]戴過。打開塑料袋，我發(fā)現(xiàn)最耀眼的兩枚就是嶄新的獨立自由獎?wù)潞徒夥弄務(wù)?，另外還有已經(jīng)氧化變色的抗美援朝紀念章、遼沈戰(zhàn)役紀念章和多枚珍貴勛章，我們給徐老戴上幾枚他自己挑選的勛章，為他拍了幾張照片。

劉景軾，1918年10月1日生于成都蒲江縣瀾江堰村。1937年9月，劉景軾報考了黃埔軍校成都分校，在軍校集體加入了國民黨。1939年初，劉景軾成為一名中校，秋天便被派往中央防空學校游動教育研究班學習，畢業(yè)后回到四川省防空司令部擔任監(jiān)視隊副隊長，同年11月，日本鬼子派來二十多架飛機輪番轟炸成都，他們在成都中江擊落了日軍的第一架飛機，摔死的7名日軍中有號稱“轟炸之王”的奧田喜久司大佐。1947年，劉景軾辭職，從重慶回到成都。1950年12月被捕入獄，1975年12月才獲得自由。1983年回家后，劉景軾在家看書、練字，靠每月的十幾塊錢生活費養(yǎng)家糊口。在劉景軾的房間，不僅能看到他的書法集《拙耕爪痕》和《簡論諸子百家》等著作，還能看到《南方周末》《作家文摘》《炎黃春秋》等報刊和各種書籍。

謝翔龍，1913年8月8日出生在江西省寧岡縣茅坪鄉(xiāng)馬源村。1927年毛澤東帶領(lǐng)秋收起義失敗的兩百多名傷兵來到井岡山落腳，就住在他姐夫袁文才家的隔壁。謝翔龍說：“那時毛澤東不怎么說話，很少笑，總是坐在院子里的樹下不是看書，就是看練兵?！?袁文才死后，謝家開始逃亡，把共產(chǎn)黨人當成了敵人，走上了另一條道路。1940年，他加入了國民黨憲兵部隊，在韶關(guān)廣東警備司令部駐守。同年夏天爆發(fā)的第二次粵北戰(zhàn)役，他作為一名憲兵，不僅親自參加了那場歷時二十多天的戰(zhàn)斗，也目睹了慘重的傷亡。給他印象最為深刻的是日機轟炸韶關(guān)曲江橋的時候，曲江河里的無數(shù)條漁船被炸毀，河水也被染紅。1944年底，謝翔龍突然收到父親病重的信件，他請假回到老家，從此脫離部隊在家務(wù)農(nóng)。2013年，100歲的謝翔龍開始享受民政部門每月給他300元的低保待遇和老年補貼。

1.?釋來空，原名吳淞，1922年12月5日生于湖南省長沙市化龍池一戶普通店員家庭。1938年8月16日，國民革命軍稅警總團在長沙街頭開始征兵，他在一個征兵點的標語上看到“有錢出錢，沒錢出力，共赴國難”，果斷報名參軍。1943年參加常德會戰(zhàn)，駐守德山。國民黨軍隊以16個軍43個師21萬的守軍和援軍，終于打退日軍5個師團10萬兵力的進攻，收復(fù)常德。解放戰(zhàn)爭結(jié)束前，他離職返回長沙，歷經(jīng)苦難，1959年被捕入獄23年，60歲時獲釋。1998年，吳淞在常德石門夾山寺剃度出家，師父賜他法名釋來空。2005年他來到當年駐守的德山并且常住乾明寺。抗戰(zhàn)勝利60周年之際，常德召開紀念大會，并為當?shù)匾恍┛箲?zhàn)老兵頒發(fā)抗戰(zhàn)紀念章。主持人發(fā)現(xiàn)身著袈裟的法師胸前沒戴紀念章，他解釋道?，我的戶口還在長沙，沒有給我發(fā)。主持人當即承諾落實補發(fā)。隨后幾天他總是一早就去山門外等人來送紀念章，十幾天后，有一輛小轎車在山門口停下，問來空法師在不在，有人指了一下，說他就是釋來空。當來人將裝著抗日紀念章的小紅盒遞到他手里的時候，他的眼淚頓時奪眶而出。他說：“這不是紀念章本身的價值，也不是共產(chǎn)黨承認不承認我抗日，因為當年我們和日本人打仗并不是為了這個紀念章，我只是覺得很多受到委屈的戰(zhàn)友沒有等到這一天……”

2.?王淑清，女，1911年7月10日生于江蘇省銅山縣何橋鎮(zhèn)一個大戶人家。1939年初，王淑清和習醫(yī)的丈夫劉家廉一同參加游擊隊，為傷員療傷。1940年鐵道大隊成立，夫婦倆和隊友們打擊日本洋行，打劫日軍運送物資的火車?！昂髞韲覟榱诵麄魑覀兇蚬碜?，就拍了《鐵道游擊隊》這個電影，演的都是我們鐵道大隊的事情。那時候鐵道大隊的游擊隊員，大部分都是些十七八歲的孩子，很多還沒我大。他們和鬼子干仗吃了不少苦，流了不少血，每次受傷都是我和劉家廉給包扎、治療。他們除了打鬼子，從不欺負老百姓，但在‘文革’的時候，有人說鐵道游擊隊的人是土匪、流氓，有人說他們是叛徒、漢奸，不光批斗他們，還動手打他們，讓他們受了不少冤屈，包括我和劉家廉也受了不少氣。”?1963年王淑清退休，1982年國家給她改成了離休。

3.?鄭國旺，1924年4月1日生于河南省武陟縣嘉應(yīng)觀鄉(xiāng)黃樹村。1938年3月，日軍燒毀黃樹村，他被抓入集中營。第二年逃出后不久，鄭國旺被閻錫山的207旅抓為壯丁，不久閻錫山將一批新丁上供給了中央軍，于是他開始在太行山腳下接受軍事訓練。從被閻錫山抓兵，一直到落腳臺灣之前，鄭國旺餓著肚子、穿著草鞋、扛著機槍，跑了整整十年，參加過豫中會戰(zhàn)、桂柳反攻戰(zhàn)、衡陽會戰(zhàn)等大戰(zhàn)，不僅跑遍了大半個中國，而且消滅了無數(shù)日軍。最終由于內(nèi)戰(zhàn)，遠離故土，逃往臺灣?！?987年臺灣開放老兵探親之后，我回到村里一個人都沒有問，直接就找到我家，遺憾的是當時我父親已經(jīng)去世，只有母親還在等我。當我看到母親的時候，我的眼淚刷地一下就流出來了，也不知說什么是好?！蹦赣H告訴他，大哥國順已經(jīng)病逝多年，二哥國友當了八路軍，也早就陣亡。此后，他每年回兩次老家，覺得自己又有了一個家。目前，鄭國旺最大的愿望就是賣掉臺北的房子回到河南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