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英澤 邢燕燕 董勇軍
(包頭市文物管理處 內(nèi)蒙古 包頭 014010)
商周弓形器略說
王英澤 邢燕燕 董勇軍
(包頭市文物管理處 內(nèi)蒙古 包頭 014010)
在商周時期的墓葬和車馬坑中,常出土形狀像弓的青銅器,俗稱其為“弓形器”。其器身作扁長條形,中部稍寬且微微拱起,有的底部有凹槽。兩端有對稱的曲臂,臂端多鑄成帶孔的鈴,也有作成馬頭形、蛇頭型或球形的,長度在20到50厘米。
弓形器主要見于南西伯利亞和我國中原及鄰近地區(qū)。中原及鄰近地區(qū)的分布范圍西達甘肅靈臺、陜西寶雞,東抵山東青州,滕州,北至北京昌平、河北盧龍、灤縣,向南到河南南陽、安徽潁上,更南的地區(qū)尚無發(fā)現(xiàn)。以上地區(qū)又以殷墟為大宗,發(fā)現(xiàn)較集中。
在遠離黃河流域而處于蒙古高原彼側的南西伯利亞,以米努辛斯克盆地出弓形器居多。目前所知的出土地點有,米努辛斯克盆地的阿斯寇茲、薩爾戈夫、拉伊可夫等地,最西處為鄂畢河中游的托姆斯克城郊,東面發(fā)現(xiàn)于外貝加爾的烏蘭烏德附近。
上述兩大地區(qū)出土的弓形器,都有扁平板狀的器身和互相對稱的一雙曲臂,但在紋飾形制上有一定的差異。安陽等地出土的弓形器器身普遍做成梭形,在身臂轉折處有小孔或卯窩;在曲臂上附飾以鏤空弧瓣狀的響鈴,或有些制成馬頭、舌頭形。西伯利亞出土的弓形器器身成矩形板狀,在身臂轉折處有小凸柱;曲臂上附飾實心的球體?;y上,殷墟出土的弓形器器身上飾蟬紋、獸面紋等中原傳統(tǒng)的紋飾,而米努辛斯克盆地出土的弓形器則飾以純北方系的連續(xù)小方格紋、乳釘紋。(圖一)
雖然兩大地區(qū)出土的弓形器有形制紋飾上的差異,但其共同點是主要的,誠如烏恩先生所言:“整個器物的造型非常相像,無疑具有相同的用途?!?/p>
對于弓形器的用途歷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大致主要有一下幾種說法:
1、認為是鈴,有的認為是“旗鈴”,有的認為是“馬玲”,也有認為是“和鈴”但在淮陽出土的戰(zhàn)國車上所見的和為兩枚單個的鈴,與弓形器大不相同。秦建明先生認為“(弓形器)當為古代旗幟上使用的一種張幓器具”,并在文中指出旂鈴即和鈴、鑾鈴,運用文獻資料與考古資料結合以證明。但弓形器兩臂上所飾之物并非皆為鈴,也有動物獸及球狀的,這用來解釋其為和鈴未免顯得說理不足。
2、認為和弓有關,但或認為是“弣”,或以為是“檠”,或以為是“銅弓柲”。石璋如先生稱此物為“銅弣”,認為它是縛于弓紨里側,以保持弓的弧度,并增加發(fā)射時的剽力。但弓形器表面鑄有凸起的紋飾,有時還有立體的夔龍之類,棱角崢嶸,不便把持,無法握住它用力張弓,所以林巳奈夫、唐蘭等先生均不贊成此說。唐蘭先生則認為此物只在弛弓時縛之以防弓損壞的,裝弦后則需解下,名之為“銅弓柲”。左駿、李荔二人的文章中也認為“弓形器是商周貴族保養(yǎng)弓的必備工具”,他們認為弓形器即為弼,是輔弓的器具,對變形弓進行糾正。以上諸說皆是先論述了文獻中的“柲”、“弼”等,然后再結合考古資料中弓形器與銅管、銅鏃等伴出的情況,斷定弓形器與弓有關。孫機先生在《商周的“弓形器”》一文中,列舉了3條,反駁了弓形器為“弓柲”之說,其中第2點,“《儀禮·既夕禮》所載柲應為竹制,而非銅質,它的長度應大體弓相等,才能使它所保護的弓不受損傷;假若它僅為20—45厘米長的一段銅件,則無法將一米多長的弓加以周到的保護?!蔽艺J為這一點是很重要的。
3、認為是車馬器,但或認為是軛具之模型,或以為是車軾上的附件。前蘇聯(lián)考古學家科仁認為應把它和軛以繩連接起來,組成一副像后代所稱的“套盤”似地輓具。實際情況是,弓形器之兩曲臂并不十分粗壯,用它作套盤上極吃力的部件,恐不能勝任。
4、認為是裝飾品,有人認為是盾面之裝飾,有人認為是箭袋之裝飾。唐嘉弘提出一新見解,據(jù)他在涼山彝族及藏族地區(qū)的考察,認為“弓形器乃衣服上的掛鉤,用以懸掛裝飾物品的”。但弓形器出土的位置多在車中或死者的腰部,上述諸說并未談到這一情況。
5、認為是儀式性物品,如巫師法杖之權首,或隨葬專用的明器,持這種觀點的以俄羅斯學者為主。
6、認為是馬車馭者掛韁繩的用具,名之為“掛韁鉤”。這一觀點最先是林沄先生在1980年《關于青銅弓形器的若干問題》中提出的。俄羅斯學者瓦列諾夫持相同的觀點,認為所謂的“牛軛模型”實際上是固定在腰帶上的掛韁器,它隨著多人車的出現(xiàn)和騎乘經(jīng)驗的發(fā)展而逐漸消失。釋烏恩先生贊同此說,他根據(jù)商周墓葬和車馬坑出土的弓形器,及蒙古鹿石上刻畫的圖像資料,證明弓形器不是弓柲,而是掛馬韁繩的御馬器具。他在《北方草原——考古學文化比較研究》一書中,結合新出土的考古學資料,又重申了此觀點。孫機先生的《商周的“弓形器”》一文中,認為林沄先生的掛韁鉤“這一看法精當無誤”,并用文獻與出土車例結合,對這一看法論述的更為詳盡。楊泓先生也贊同此說。(圖二)
現(xiàn)在學術界對于弓形器的用途仍未有統(tǒng)一的看法,“掛韁鉤”較為廣泛的被接受,其它持不同意見的學者,也尚未有極有力的證據(jù)來反駁。相信隨著考古資料的不斷增多,弓形器的用途必將會大白于天下的?,F(xiàn)將上述幾位先生認為弓形器是青銅掛韁鉤的證據(jù)或理由,綜合起來列舉如下,以供參考。
(1)考古發(fā)掘中,弓形器常與各種武器、工具及車馬器同出,并非單獨與銅鏃共存。商周墓葬出土的數(shù)十件弓形器中,只有2件與鏃共出,卡拉蘇克文化中發(fā)現(xiàn)的弓形器也不與銅鏃共出,所以很難得出弓形器與弓有關的結論。另外,弓形器常與銅管狀器伴出,如安陽殷墟西區(qū)M391、大司空村M663和M292(車馬坑)、陜西岐山縣賀家村、山西省靈石旌介村M1和M2,均出土這種管狀器。楊寶成推測其為馬鞭柄是符合實際的。林沄先生所舉出的幾件弓形器,小黑石溝一件是和有馬頭裝飾的銅馬鑣同出的,十二臺營子2號墓中有銅馬鑣和十字形節(jié)約,五道河子1號墓有銅馬銜、十字形節(jié)約、銅車轄,也都是與馬具乃至車器共存的。
弓形器也常與馬同葬,如小屯C區(qū)M164中,腹前有弓形器的死者,和一匹馬同葬。弓形器長出土與車馬坑,其上的八角星紋,只見于馬軛和馬籠頭的泡飾上,弓形器臂端的鏤空球形響鈴也見于西周馬車上的蓋。以上說明,弓形器與馬車或馬有不可割裂的聯(lián)系。
(2)青銅時代晚期的蒙古鹿石上所刻畫的圖案提供了有力的證據(jù)。譬如,后杭愛省塔爾亞特蘇木呼拉音阿木鹿石,正面腰帶正中刻有弓形器圖案,左右兩側刻有管銎斧、刀等圖案。巴彥洪戈爾省吉爾格楞特蘇木2號鹿石,正面腰帶上刻有弓形器圖案,其他部位刻有獸首短劍、管銎斧、環(huán)首刀、弓箭、磨刀石等圖案。庫蘇古勒省不連托克托赫蘇木6號鹿石上也刻有弓形器、獸首短劍等圖案。從這些鹿石圖案不難看出,腰帶正中的弓形器上沒有懸掛任何器物,所有其他物件均懸于左右兩側或身上的其他部位。所以,弓形器絕不是懸掛武器或工具的掛鉤,更不會是懸掛人身飾物或必需品之工具。(圖三為鹿石腰帶上的弓形器)
(3)不論是中原地區(qū)還是米努辛斯克盆地發(fā)現(xiàn)的弓形器,其多置于死者的腰部。如小屯M20車馬坑,弓形器位于人骨的腰部附近,安陽武官村大墓中的E9殉葬人的弓形器亦出在腰間,安陽殷墟西區(qū)M164出土的弓形器也置于人骨的腰部。米努辛斯克盆地發(fā)掘的卡拉蘇克墓葬,是一座三人合葬墓,在右側3號人骨的腰部正中置一弓形器。
以上可以看出,弓形器伴與車馬器同出,與馬有關,有鹿石及弓形器的出土位置看,其位于人的腰部。這說明,腰帶正前方的青銅弓形器,最有可能是古代的騎馬者或御馬者用來牽絆住馬韁而解放雙手的工具。其功用一是雙手松韁后可防韁繩甩蕩纏絆,并便于收回手中;二是雙手松韁時不致對馬韁完全失去控制。而且,掛韁后,弓形器受前方的拉力而使有紋飾的一面轉向前方,這也就是它裝飾紋飾的原因。孫機先生在《中國古獨輈馬車的結構》一文中指出,“據(jù)出土實例可知,我國商、周古車的車箱有大、小兩種,小車箱的寬度僅1米許,只能容納兩名乘員?!彼詾榱颂岣邞?zhàn)斗力,駕車者需騰出雙手使用武器,而弓形器便可縛在御者腰前,兩條曲臂接住廄繩,通過弓形器駕車,從它的造型、尺寸和牢固程度看,也符合這一用途。所以從以上分析可知,弓形器是為掛韁鉤的可能性很大。
弓形器作為掛韁鉤,不僅限于御車,早期騎馬者也使用。如小屯M164車馬坑中有一人、一馬,人骨架下壓一柄精美的御馬工具,此人被認為是一名騎手,他腰間有一弓形器,可為上說之證。卡拉蘇克文化中,弓形器也常在墓主腰部出土,那里罕見車的痕跡,其弓形器也應是騎手馭馬用的。
到目前為止,我國廣大的南方地區(qū),尚未發(fā)現(xiàn)青銅弓形器,并且在商周時期的諸多遺址中也沒有明確的車馬器或馬殉牲出土,如盤龍商城、新干大洋洲商墓、三星堆遺址等。這說明,在沒有車馬器出土的情況下,弓形器亦不見,從反面證明了弓形器與車馬器是有關系的。此外,這些地區(qū)(除三星堆外)均有矛、戈、鏃等武器出土,卻唯獨沒有弓形器,說明弓形器與弓并沒有必然的聯(lián)系。
最早的弓形器見于安陽殷墟,即公元前13世紀,長城地帶出土的也相當于殷墟時期??ɡK克文化中的弓形器主要見于該文化的偏晚階段,即晚期石峽期,一直沿用至塔加爾文化的早期(相當于我國的春秋時代)。在西周中期(公元10世紀)之后,中國中原及鄰近地區(qū)弓形器基本消失不見。所以林沄先生過去曾認為弓形器產(chǎn)生于殷墟,之后向北傳播。之后,林沄先生注意到弓形器在殷墟文化中期剛出現(xiàn)時,就飾以非商文化傳統(tǒng)的鈴首和馬首,反映出北方系青銅器的色彩。唐蘭先生也認為“是我國古代北方少數(shù)民族的”?!岸纹髟谝笮嫖幕谐霈F(xiàn)后,很快形成了自身的特點,如花紋上飾以蟬紋、獸面紋,雙臂的彎度漸加大等。殷墟式青銅弓形器目前所知的最北分布地點到河北的盧龍縣。米努辛斯克盆地出土的弓形器制作較簡單,飾純北方系的連續(xù)小方格紋等,尤其在相當于西周早期的時代,其雙臂彎度仍和殷墟時期的弓形器相似,故不可能是直接受黃河流域弓形器的影響而產(chǎn)生的。所以林先生推斷,弓形器產(chǎn)生于鄰近殷墟文化的北方地區(qū),先影響到殷墟文化,產(chǎn)生殷墟式的青銅弓形器,在較晚的時期由長城地帶向北傳播至南西伯利亞地區(qū)?!标P于這一點,烏恩先生也贊同。
弓形器在西周中期退出中原后,北方地區(qū)仍保存從各種弓形器演化而成的多種形式的金屬掛鉤,鹿石所刻圖形有不少與弓形器的形狀有明顯區(qū)別。如胡布蘇古爾省的阿格倫——布里嘎達第3號鹿石“,要帶上刻有帶四個球形響鈴的掛鉤。這種掛鉤的實物見于內(nèi)蒙古寧城小黑石溝M8061,寬僅8厘米多一點,長7.5厘米,仍與典型的弓形器一樣可發(fā)聲,雖小卻仍具有實用功能(圖四)。鹿石上還見一種中央為豎向單桿的掛鉤,實物在遼寧凌源五道河子1號戰(zhàn)國墓出土,長15厘米,原報告稱為“銅軛”(圖五),在中國其它地區(qū)及南西伯利亞地區(qū)也有出土。據(jù)共出物推斷這幾類掛鉤的時代應為西周晚期至戰(zhàn)國中期。林沄先生認為這些掛鉤仍為掛韁鉤,而孫機先生認為這些掛鉤無法用于掛韁,僅是與弓形器相似的掛鉤而已。這種掛鉤正由童恩正所說的“邊地半月形文化傳播帶”傳到川藏地區(qū),所以唐嘉弘先生在藏、彝地區(qū)考察時,見到了類似弓形器的金屬掛鉤佩掛大銅泡等飾物的現(xiàn)象,而作出了弓形器為衣服上掛鉤的推論。
總之,弓形器是商周時期中原和北方草原地區(qū)很有特點器青銅器物,造型較為簡單,但其用途卻撲朔迷離。它對于研究商周時期中原與北方民族的交流與文化傳播,提供了重要的實物資料。
[1]郜向平:《略論商周其它弓形器的形制演變》,《華夏考古》,2007年第1期。
[2]林沄:《關于青銅弓形器的若干問題》,《林沄學術文集》,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