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盈盈
對我來說,最高的成就就是把思想和行動結合起來,而且我相信實力應該是達到合乎道義的目標的手段。
——布熱津斯基
《出類拔萃之輩》是美國記者戴維·哈爾伯斯坦于1969年出版的著作,嘲諷那些所謂最聰明最精英的人把美國拖入了越戰(zhàn),并且一陷再陷,造成一個時代的傷痛。雖然頗具諷刺意味,但另一方面,美國這種精英型政府的模式確也有其獨到之處,它大部分時候確保美國這艘大船行駛在它所認為的正確的航道上。
冷戰(zhàn)是個暗流涌動、危機頻發(fā)的年代,亂世出英雄,這個時期的美國涌現(xiàn)出了一批學者背景的“謀士”。說謀士也并不確切,他們既有知識作為力量,為最高領導人出謀劃策,但也個個都手握重權,身居要職,在某種程度上影響甚至主導了美國的外交方向。在這些人里面,既有世人評價相當正面的,比如該書中布熱津斯基,也有毀譽參半、到最后英名不保的,比如麥克納馬拉。這些人導演或者策劃了一幕幕的大事件,有些被當作歧途然后知返,有些則奠定了美國現(xiàn)在外交的基礎。了解這些出類拔萃之輩們的學術—仕途生涯的過渡與轉變,無疑能夠讓我們更深一層地了解美國外交政策的形成與傳統(tǒng)。世界風云變幻,但一個國家的決策模式卻是有規(guī)律可循的。讓我們從美國歷史上這些曾經(jīng)叱咤風云的人開始,來開啟一段并不遙遠的歷史之旅。
即使不是專業(yè)人士,布熱津斯基無疑也是國人相當耳熟的名字。這個略微繞口的姓氏來自他的祖國——波蘭。他的父親是波蘭駐加拿大蒙特利爾總領事。1938年,10歲的布熱津斯基隨父母移居加拿大。從哈佛畢業(yè)后,他拿到了哲學博士學位,然后留校任教,是個典型的學者。從1961年起,他開始擔任肯尼迪外交政策顧問,從此仕途坦蕩,在約翰遜、卡特執(zhí)政時期都有重要職位。1977年起,布熱津斯基擔任國家安全事務助理,為中美關系發(fā)展做出了重要貢獻。退休后在一家智庫擔任教授,曾獲總統(tǒng)自由勛章。
從布熱津斯基正統(tǒng)、光輝且順利的一生來看,他既是“美國夢”的杰出代表,以少數(shù)族裔的身份憑借自己的努力進入精英階層,也無疑非常符合我們的儒家傳統(tǒng)——學而優(yōu)而仕。國人向來愛憎分明,對于那些對中國友好的國際人士,我們一般都會毫不吝惜溢美之詞。就像基辛格,國人是很少聽到像在美國那樣對他的負面評價的。布熱津斯基因為在中國與蘇聯(lián)的對立中站對了隊,也就天然地成為了中國人民的朋友。在中美蘇大三角關系的角力中,他力主聯(lián)合中國制衡蘇聯(lián),是美國國內強硬的反蘇派。他認為,美中關系不僅是雙邊的問題,而是美國全球戰(zhàn)略的重要組成部分,一個強大和安全的中國是符合美國利益的。布熱津斯基與基辛格既是朋友也是對手,他對于基辛格打開中美關系大門的創(chuàng)舉由衷地欽佩。由于尼克松的中途下臺,中美關系并沒有趁熱打鐵地再上新臺階,繼任的總統(tǒng)福特謹小慎微,在中美關系上沒有邁出實質性的步伐。而卡特上臺后,布熱津斯基看到了機會。他利用每天早晨向卡特匯報國家安全事務的機會,向總統(tǒng)強調對華關系的重要性。在他以及其他等持相同意見的顧問的推動下,卡特決定加快中美關系正?;牟椒ァ?977年8月22日,美國國務卿萬斯訪華,一向主張美中關系不應破壞美蘇關系的萬斯,不愿在臺灣問題上讓步,此次北京之行并沒有取得任何成果,空手而回。布熱津斯基接過接力棒,他巧妙地利用兩次聚會為自己取得了中國外交官的訪華邀請,但卻遭到萬斯的反對。經(jīng)過他的努力爭取,卡特終于批準了他訪華的請求。1978年5月21日,鄧小平在北京會見了布熱津斯基。與前幾次美國高級官員訪華的講話相比,他不再為美蘇緩和作辯解,而是強調了反霸是中美重新接近的共同基礎,為中美會談創(chuàng)造了良好的開端。布熱津斯基訪華為中美關系發(fā)展注入了新的活力,之后,中美關系正常化的談判重新開始。1978年12月15日,卡特發(fā)表電視講話,宣布:“美利堅合眾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同意彼此承認對方,于1979年1月1日建立正式外交關系……這些決定和行動,為我國歷史,也為世界事務展開嶄新而重要的一頁?!?/p>
在冷戰(zhàn)年代的學者型官員中,布熱津斯基無疑是一個杰出代表。他既有自己成體系的觀點學說,又有可付諸實施的現(xiàn)實操作權力,這一點很符合中國儒家入世的理想。從書中,我們可以看到,作為學者,他有極為理想主義的一面;作為政客,他也有排擠異見同事、勾心斗角的一面。這兩點在伊朗危機中體現(xiàn)得最為典型。
1978年初,伊朗爆發(fā)伊斯蘭革命,一向親近美國的巴列維國王的統(tǒng)治岌岌可危。在此次危機中,布熱津斯基認為伊朗擁有極為重要的地緣政治戰(zhàn)略地位,美國絕不能丟失伊朗,因而他堅持不惜一切代價維護美國在伊朗的利益。當看到巴列維國王過于軟弱無法實施強硬手段時,他建議美國直接出兵伊朗發(fā)動政變,甚至為了推行自己的主張而破壞正常的外交決策過程。萬斯指責他試圖建立一個與伊朗聯(lián)絡的單獨渠道。一時間,政府內部分歧重重,決策混亂,作為特別協(xié)調委員會主席的布熱津斯基對此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1979年11月,美國駐伊朗大使館被伊斯蘭革命者占領,扣押了60多名使館工作人員,要求美國把正在紐約治病的巴列維國王引渡回國接受審判。布熱津斯基認為這事關國家榮譽,是原則問題,美國不應做出讓步向對方妥協(xié),建議采取軍事營救行動解決此次危機。然而營救任務最終失敗,這不僅使卡特的政治聲譽大受影響,也導致了政府的分裂。一直力主以外交手段解決危機的萬斯,向總統(tǒng)遞交了辭呈。接任他的馬斯基,繼續(xù)了萬斯的外交解決路線。1981年1月,在卡特離任前一個多小時,人質問題最終得到解決,53名人質在被關押了444天后得以釋放。布熱津斯基把此次武力營救的失敗視為在白宮四年中最痛苦的失望,但他并不為此感到后悔,他認為冒險是必要的,還宣稱:如果知其可為而不為,“將是美國的恥辱,將愧對美國”。
除此之外,書中涉及的布熱津斯基參與的重大事件還包括對蘇談判、促成阿以和平。該書的重點并不在于呈現(xiàn)他的完整生平,它不是布本人的傳記,而是注重他思想觀點與現(xiàn)實努力的融合。我們可以看到他早年是如何在哈佛形成了自己的思想體系,他與基辛格的學術觀點有何重合以及不同之處,進入政壇后又如何在國務院將他的觀點與現(xiàn)實政策結合起來,并將之發(fā)揮作用的。布熱津斯基作為學者,突破的地方在于他的地緣政治思想繼承了麥金德海權對抗陸權的理論,但顛覆了麥金德關于邊緣地帶與以及地帶的關系。所以他為美國所設計的戰(zhàn)略也從地緣政治這一角度出發(fā),放棄了尼克松所開啟的美蘇緩和進程,推動卡特政府實現(xiàn)由緩和向新冷戰(zhàn)的轉變。該書中,我們既可以看到知識分子從政的優(yōu)勢——扎實的知識基礎,也可以看出他們的天然弱點——囿于自己的立場而不夠靈活。
以人寫史,以史觀人。從思想到觀點再到實踐來解讀一位這樣名人,這本書無疑是很精彩的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