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根是門大生意

張藝曦

荷蘭人李偉漢在北京創(chuàng)辦的“中國家脈”公司唯一業(yè)務就是為華僑在中國尋根?！皩じ痹缭诤Ｍ饩褪情T大生意，美國家譜網(wǎng)在2013年營業(yè)額已達5.4億美元，在多個國家設(shè)有分支機構(gòu)。但進入中國卻水土不服，以失敗收場。實際上，中國尋根生意最難的地方就在于，早起移民迫于生計逃難，有的連船票都沒有。二是難在語言數(shù)度轉(zhuǎn)譯，線索很容易變得風馬牛不相及。

一名加拿大華僑的尋根之旅

“當年我的祖先，也從這條路走到祠堂，拜祭他們的祖先。一百多年后，我終于來了?！痹谕庾娓咐畹i俊出生地：廣東省臺山市橫塘村李氏宗祠，66歲的加拿大第三代華僑William Fong說。

2014年12月，“中華家脈”創(chuàng)始人李偉漢收到一封來自加拿大的郵件。William Fong希望找到他曾祖父在中國的故鄉(xiāng)?！拔夷挲g大了，如果能夠找到，有生之年可能是最后一次回故鄉(xiāng)?！盬illiam Fong的中文名叫方國良，作為加拿大第三代華僑，不知家鄉(xiāng)何處，只會幾句普通話和幾句兒時祖母跟他說的廣東四邑話。他提供的尋根線索少之又少：一份族譜，一張黑白照片——祖父兄弟四人的全家福，一疊當年祖父與國內(nèi)親人的書信，一份手繪的墓碑中文字。其上顯示祖父的村是開平赤水檸溪里。

進一步了解得知，方國良祖父兄弟四人，在清朝光緒年間移民加拿大，四人中最小的弟弟在1948年回國，那一年方國良出生。方國良的祖父是?；庶h，是康有為在加拿大蒙特利爾?；式M織的負責人，去世時已民國，卻沒剪掉辮子。律師方國良退休后開始研究歷史。自己的身世和以及對未知故鄉(xiāng)的渴望，成為有生之年的心結(jié)。

“中華家脈”的另一位負責人海淼通過開平市僑聯(lián)找到了檸溪里，并聯(lián)系上了祖父家族的親屬。2014年1月5日，海淼與William Fong在廣州匯合，一起出發(fā)到開平市。四叔公的重孫、方國良的侄子接待了他們，“祖父的房子還在，有一部分已經(jīng)倒了?！闭麄€溝通過程中，海淼把方國良的英語翻譯成普通話，再通過當?shù)厝朔g成四邑話。

在那里，方國良宴請了素未謀面的四十多名祖父家的親戚后，與海淼踏上了尋找外祖父一家的尋根之旅。方國良母親的外祖父李礽俊留下的墓碑上寫著：臺邑橫塘人。

一路都是打聽。恰好在橫塘村村口，遇見了三個閑聊的老人，海淼拿出方國良保存的李氏族譜，問起李氏祖輩所葬的放牛山。其中一個老人告訴他們放牛山就在他們村，那里只有一個墳墓，而且在文革時期正是他奉生產(chǎn)隊長之命把墳墓鏟平，蓋了房子。跟隨這位老人，他們找到了李礽俊的爺爺?shù)姆孔?，“房子只剩一半，村子已無太親近的親屬”。

從李氏宗祠出來時，William Fong很感慨這趟尋根之旅的不易，“盡管我并不熟悉我的故鄉(xiāng)，但我依然能感受血脈流淌，終歸要認祖歸宗?！?/p>

從“尋根”到生意：李偉漢的“中華家脈公司”

如William Fong一樣，幾乎對出生地一無所知，又不會說中文，甚至已移民幾代的華僑。就是“中華家脈”公司的生意。

William Fong是李偉漢2014年的第25個客戶，他說，全球約有5000萬華僑，分布東南亞、歐洲和美洲各地，因為年代久遠、代際相隔，很多人并不知道他們的故鄉(xiāng)到底在哪兒，中華家脈的唯一業(yè)務就是為這些華僑在中國尋根。

李偉漢（Huihan Lie）不是中國人。當他找到自己的故鄉(xiāng)時，才知道“hui”在閩南話里是“偉”字。除了有一個漢語拼音的名字以及生日時吃長壽面。李偉漢與中國基本沒什么關(guān)系，連出生在印度尼西亞的父母也不會中國話。

2004年，李偉漢來到北京，邊學中文邊工作。先后在歐盟代表團北京辦、聯(lián)合國難民署北京辦工作，直到蘇司蘭能源公司政府公共關(guān)系剽總裁。

作為第七代華裔，李偉漢尋根的線索只有曾祖父在印尼的墓碑上提到的一個地名——珠山?；▋赡甓鄷r間，李偉漢意外地在廈門找到一個遠房親戚，確認其母親的祖籍是福建漳州，最終得以還原家族史：約1850年，李偉漢的太祖父李馬生迫于生計，移民印尼東爪哇地區(qū)從事甘蔗種植和蔗糖制造，1949年，印尼獨立并全面排華，李偉漢的祖父李明珍帶領(lǐng)全家遷居荷蘭。

此后。李偉漢經(jīng)常受邀到印尼、荷蘭等地的宗親會交流中國文化，他發(fā)現(xiàn)很多華裔都有強烈的尋根需求。2012年，李偉漢辭去高薪工作，創(chuàng)辦了中華家脈公司，全職幫華僑尋根。

這一年，來自遼寧的回族人海淼辭去某視頻網(wǎng)站編輯的工作，在北京宋莊畫畫一年，之后，又棲身北京鼓樓一帶當咖啡師。他看到了李偉漢的招聘信息，二人一拍即合，開始在李的家中辦公。李偉漢主外，面對華僑，談合同，出報告；海淼主內(nèi)，負責國內(nèi)收集數(shù)據(jù)及實地調(diào)查。

實際上，尋根在海外是一門大生意。美國、澳大利亞、以色列等移民國家需求尤其旺盛。美國的家譜網(wǎng)（Ancestry.com）以34.99美元的月費提供其移民數(shù)據(jù)庫的查詢。其數(shù)據(jù)包含美國移民局的資料、航運公司的旅客信息以及檔案館或教堂里居民婚姻、死亡等人口普查資料。類似的尋根公司還有“我的過去網(wǎng)”（find-mypast.com）。

美國家譜網(wǎng)2013年營業(yè)額已達5.4億美元，在多個國家設(shè)有分支機構(gòu)。但進入中國以后，水土不服，很快就退出了。李偉漢分析其原因說，“在中國尋根很難，移民大多都是為生計所迫，有些連船票都沒有。中國的人口數(shù)據(jù)也沒有官方記錄，都是每個村的宗祠機構(gòu)自己編制族譜?！焙ｍ嫡f：“每個個案，只能是一個村一個村地找?！?/p>

正是因為尋根之難，讓李偉漢看到，擁有一個關(guān)于移民的數(shù)據(jù)庫是尋根公司的核心競爭力。與美國移民局的數(shù)據(jù)不同，李偉漢的數(shù)據(jù)庫是關(guān)于中文、英文、閩南語、粵語、客家話、荷蘭語之間的對應關(guān)系。

這正是在解決中國華僑尋根最難的問題——語言。“同一個中國姓氏，同樣移民到印尼，會因為他們講的方言不同——廣東話、客家話或者閩南話，被翻譯成不同的拉丁字母?！焙ｍ嫡f：“如果去了中美州，他們又會用西班牙語來拼。所以，在中國同樣姓吳，到了外國就變成很多不同的姓了?！彼麄兊脑惨粯?，當客人說出一個外語的人名或地名時，他并不知道自己是閩南人還是廣東人。海淼只能“根據(jù)經(jīng)驗猜”。

目前，云南一個青年尋根團成員正在繪制中國百家姓與主要移民地區(qū)語言的表格，這將成為中華家脈的核心競爭力。

尋根的商業(yè)模式

在中華家脈英文版網(wǎng)站上有這樣一句話：We help you trace your ancestry，put your roots in context，and visit your ancestral village in China。一份故鄉(xiāng)親人的調(diào)查報告以及一次回到故鄉(xiāng)的旅行。是李偉漢的“中華家脈”公司為客戶提供的兩個產(chǎn)品。

在尋根前，每一位客戶都要填寫親人調(diào)查，包括：祖先是誰？為什么移民？如何移民？為什么去那個國家？中國親戚還有誰？村子還在不在，家譜、祠堂、祖屋、祖墳和老照片還有沒有？以及“您的家族遺產(chǎn)是否安然無恙或瀕臨毀滅”。

并不是每一個華僑都能找到祖屋、祖墳等家族遺產(chǎn)，中華家脈的收費也會根據(jù)獲取的信息數(shù)量來定價?！盎举M用+成功費用”是其收費模式，幾百美元用以保證海淼及其小伙伴前期收集資料、通信以及實地調(diào)查的差旅。根據(jù)客戶不同的需求以及掌握線索的多少，成功費用的范圍從幾百到幾千美元不等，在找到約定項目信息后支付。

最初。荷蘭第七代華人Nio S.G.對“雇傭一個公司來探尋我的中國祖先持懷疑態(tài)度”，“你如何知道這家公司值得信賴？我不想付了錢最后空手而歸，這個公司很可能無法發(fā)現(xiàn)任何東西。”最終，李偉漢成功找到再付款的支付模式讓Nio付了錢。

客人的要求越多，收費就越多。海淼說，很多項目的調(diào)查都要靠運氣：“比如說找祖墳，我們?nèi)M塘村時。如果不是在村口遇到掘祖墳的老人，如果我們錯過那個時間，就永遠不會找到”如果找到親人或者村莊，中華家脈可以安排一場尋根之旅。并制成紀念冊。

為招攬客戶，李偉漢在印尼、美國、新加坡等地的宗親會和華人協(xié)會做交流，希望有需求的華僑成為他的客戶，但效果不明顯?！白谟H會的人基本都了解自己的宗族，而且現(xiàn)在年輕人不太參與宗親會活動。”2011年開始全職做尋根生意的李偉漢，在2012年全年只有五個客戶。然而隨著微博和網(wǎng)站的推廣，2014年，李偉漢的客戶增長到25個，“除了非洲以外，全球都有?！崩顐h說，隨著知名度的提升，客戶之“多”已讓兩人忙不過來，“正在操作的有五六個，還有六七個在談?！?/p>

除了李偉漢與海淼兩位全職人員，中華家脈有兩個兼職團隊，一個在美國給客人寫研究報告，一個在中國給客人做實地調(diào)查。李偉漢把國內(nèi)團體稱為“中華家脈青年尋根團”。

華僑的故鄉(xiāng)主要分布在廣東、福建、海南等省，身處北京的李、海二人除了路途遙遠之外，對粵語、閩南語、客家話和潮州話同樣陌生。2014年初，二人開始在網(wǎng)上招聘各地對宗族文化感興趣的年輕人，并開發(fā)出一套實地調(diào)研的技巧：“如何與當?shù)卣畽C構(gòu)，例如僑聯(lián)和僑辦交流，如何在村子里進行實地調(diào)研，什么是最好的采訪技巧。什么是研究過程中經(jīng)常會遇到的障礙，以及在遇到這些障礙時，如何正確地應對?！焙ｍ嫡f：“如果實在沒有找到，我們會附上所有聯(lián)系過的人的回復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