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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娟
(南京大學金陵學院 基礎(chǔ)教學部,江蘇 南京 210089)
重溫經(jīng)典故事《抽 簽》
——用象征手法解讀人物形象
卞娟
(南京大學金陵學院 基礎(chǔ)教學部,江蘇 南京 210089)
象征手法的運用是《抽簽》這個著名短篇小說當中最突出的藝術(shù)特色。針對這一特色,本文從人名象征探討人物姓名與人物形象之間的必然關(guān)系及前者對主題揭示所起到的重要暗示性作用。通過對重點人物姓名與人物形象的分析,故事深邃的主題昭然若揭:人性之黑暗,暴力之無端,人人都會無緣無故變成暴徒;為了保護自己,人人都要學會反思現(xiàn)狀,以抵制社會之黑暗。
《抽簽》 象征手法 人物形象
恰逢今年是美國女作家雪莉·杰克遜(1916-1965)辭世五十周年,本文探討她的代表作品《抽簽》①,以此方式紀念這位故事大家。《抽簽》于1948年6月26日刊登在雜志《紐約客》上,而故事的開頭就清楚地指出了儀式發(fā)生的具體日期——6月27日,二者僅相差一天,真是一個耐人尋味的巧合。也許,作家在用這樣的巧合營造出這場集體施暴行為就發(fā)生在當時美國某個村子的氛圍。故事一經(jīng)發(fā)表就引來爭議無數(shù),既給作家?guī)砹烁鼜V大的社會知名度和文學界更多的認可,更給她引來了讀者甚至家人的質(zhì)疑與反對。即便如此,這個頗具魔力的故事仍然吸引著讀者閱讀與討論。以中國知網(wǎng)上的數(shù)據(jù)為例,從1994年到2015年,這十來年間共有六十幾篇期刊論文討論了它的形式、內(nèi)容、主題、寫作手法等方面。從各年期刊上的文章總數(shù)看,2007年至今是這個故事最受中國文學界關(guān)注的幾年,這也證明了它的文學價值與藝術(shù)感染力歷久彌新,隨著時間的推移,依然散發(fā)著獨特魅力。
象征在文學里似乎是一個尋常的詞匯,這種寫作手法司空見慣,幾乎每個作家都會使用。我們通常理解的文學中的象征是指 “通過某一特定的具體的形象以表現(xiàn)與之相似或相近的概念、思想或感情”(見《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象征”條)。而英語當中的symbol一詞的原意是“分成兩半后用以辨認持有者身份的信物”(托多羅夫:3)。本文借用茨維坦·托多羅夫的解釋,象征包括直接意義、象征意義與能指(ibid.,5),利用這三個概念分析文本,可以得出一些新的有趣的結(jié)論。比如,因為大多數(shù)英語詞匯本身包括幾層含義(其中會涉及本義與轉(zhuǎn)義,詞匯含義的歷史變化,比喻的使用等語言現(xiàn)象),會導致象征意義的不確定性與多重性。這種象征的不確定性有時候就表現(xiàn)為“若干象征意義之間的猶豫”(ibid.,6)。另外,因為讀者文化、身份、教育、信仰、職業(yè)等諸多方面不同,對同一個詞匯的象征意義的解讀會呈現(xiàn)出不同理解,這使得讀者對同一個文本的分析會提出一些相似或者迥異的觀點。本文以《抽簽》中的若干重要人物的姓名為例,分析這些名字的直接意義與象征意義之間的關(guān)系,并以此確立各個典型人物的形象及與故事主旨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最后得出主旨之所在。
這個不知名的村子約有三百人,明確提到姓氏的家庭有十八戶,姓名俱全的人物有十六人。其中,著墨較多的人物包括受害者哈欽森一家(丈夫比爾,妻子苔西,已嫁女兒伊娃,小比爾,南希和小戴夫),權(quán)力集團及家族成員(薩默斯先生,哈里·格雷夫斯先生、格雷夫斯太太,馬丁先生、長子巴克斯特·馬丁、小兒子博比·馬丁等人),村里年紀最大的沃納老人,村民德拉克羅伊克斯一家(小兒子迪基·德拉克羅伊克斯、德拉克羅伊克斯太太),村民史蒂夫·亞當斯,村里的弱勢群體鄧巴一家(母親珍妮·鄧巴、大兒子霍勒斯)和沃森一家(母親和兒子杰克·沃森)。下面選取其中幾位人物的姓名,分析其直接意義、象征意義與人物形象之間的關(guān)系。
象征手法“包括象征體和本體兩個方面,象征體和本體之間必須要有內(nèi)在聯(lián)系,通過藝術(shù)家對本體事物特征的突出描繪,會使藝術(shù)欣賞者產(chǎn)生由此及彼的聯(lián)想,從而領(lǐng)悟其中內(nèi)在的含義”(張莉:19)。采用上面的觀點分析受害者夫婦二人的名字,得出的結(jié)論是看似樸實守規(guī)矩的丈夫卻是絕情狠辣之徒,看似愛家外向的妻子卻是貪生怕死之輩。比爾(本體)一詞有“保護”之意(直接意義),象征著作為一家之主的丈夫(象征體)是一個沉穩(wěn)可靠之人(象征意義),而他與薩默斯先生之間的對話也能證明這一點。然而,在抽簽的結(jié)尾,比爾奪過妻子手中的紙條,只為早點送妻子上路,這說明名字的直接意義與象征意義雖然吻合,但與人物的動作所代表的含義截然相反,諷刺效果十分鮮明。同理,苔西一詞有“收獲者”之意②,為了秋天糧食豐收而進行的儀式,帶給苔西的收獲卻是死亡,這種結(jié)果,不可不說是諷刺至極。
喬·薩默斯先生經(jīng)營煤炭生意。薩默斯一詞的本義是“夏天”,也可以理解為事物的“全盛期”,這個名字剛好與抽彩的季節(jié)相符,象征著薩默斯先生如日中天的社會地位。哈里·格雷夫斯先生是村里的郵政局局長,摸彩活動的官員。格雷夫斯一詞的本義是“墳墓”,也有“莊重、肅穆”之意,象征著“把抽彩活動主持得莊嚴有序、肅穆可畏”的格雷夫斯先生的最終命運不過死亡二字(王群:197)。馬丁先生經(jīng)營雜貨店,抽彩的重要道具黑匣子有時也放在店里的貨架上。前兩位是村子里的當權(quán)者、抽簽活動的主持者,馬丁先生及大兒子巴克斯特從旁協(xié)助打下手。論及權(quán)力的高低,薩默斯先生可謂村里的第一人,這代表了經(jīng)濟力量決定了社會地位,同時說明夏日獻祭以求豐收的根本不過利益罷了。為了維護自己經(jīng)濟與社會地位的薩默斯先生仿佛牧師一般,引導著眾人走向瘋狂殺戮的彼岸。和藹可親、友善多禮的薩默斯先生是不可違逆的權(quán)威的代言人,象征著這年復一年始終維持著的傳統(tǒng)所背后的統(tǒng)治力?!白鳛檎卫婧徒?jīng)濟利益聯(lián)姻的雙方,薩默斯和格雷夫斯象征著村子里的上層特權(quán)階層,他們共同控制著村子里的經(jīng)濟命脈和社會活動,蠱惑愚昧的村民盲目地參與這一貌似神圣的社會公益活動,實則殺人活動”(劉衛(wèi)國:43)。而從能指這個概念看,薩默斯一詞聽起來比較干脆利索,格雷夫斯一詞的音響效果會讓人聯(lián)想到沉悶拖沓的東西,這兩點暗示性的分析恰好與其象征意義相符。另外,馬丁一詞與戰(zhàn)神有關(guān),象征著武力與力量,馬丁父子就像維護傳統(tǒng)權(quán)威的打手,武力威脅的力量不容小覷。薩默斯、格雷夫斯與馬丁這三個姓氏的本義與象征意義達到了統(tǒng)一,并且因為詞匯本身含義的多樣性,導致解讀方式的多重性與象征意義的曖昧性,不少讀者對前兩個姓氏提出了許多不同卻很有意思的解釋。
德拉克羅伊克斯太太與格雷夫斯太太的姓名與人物形象也頗有關(guān)聯(lián)。通常我們把德拉克羅伊克斯這個詞(本義與十字架有關(guān))代表對耶穌基督忠誠的信仰,格雷夫斯(本義墳墓)象征著死亡,如果我們把這兩個姓氏聯(lián)系到一起,則通常會理解為安葬在墓地里的是一位虔誠的基督徒。然而,通過對故事的上下文解讀,也許這兩個詞所代表的象征意義會有更好的理解方式。德拉克羅伊克斯太太看似友善,對女主人公哈欽森太太的遲到表示理解,態(tài)度也很溫和,可后面也是她對哈欽森太太要求再來一次抽簽時說道:“不要耍賴,苔西?!保▽O致禮:217)同樣,格雷夫斯太太也說了一句“我們大伙都是這么抽的嘛”。(ibid.)在維護自己的利益時,溫和的外衣全都撕去了,看似義正詞嚴、大義凜然,卻是要致別人于死地,絕不給對方任何喘息的機會。而且,最能體現(xiàn)這兩位太太殘忍冷血本質(zhì)的一幕是在決定哈欽森太太命運的最后那一刻,德拉克羅伊克斯太太挑了一塊得兩只手才能搬得動的大石頭,格雷烏斯太太走在了村民的最前面,動作利索、堅決果斷地要殺掉前一刻還微笑面對的同村人。如果說聯(lián)想到陰森恐怖的墓地及插在其間的十字架的話,這兩位太太的名字合在一起就象征著死神的召喚,對于哈欽森太太來說,昔日好友般的鄰居就是死神派來的殺手,正是奪取她生命的參與者。
沃納老人聲稱已有77歲,對自己熬過77次抽簽頗為驕傲,是村子里年紀最大的人,堅決維護抽簽儀式,對支持取消抽簽的人嗤之以鼻。沃納一詞所代表的“警示”之本義可以象征為他對后人的警告,也可以解讀成作者雪莉·杰克遜對讀者的提醒與預告。象征意義的不確定性使得這個名字極具暗示性,對故事主題的揭示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
博比·馬丁,哈里·瓊斯與迪克·德拉克羅伊克斯是兒童的代表,有名有姓,有描寫有個性,象征著已經(jīng)被傳統(tǒng)侵蝕的兒童形象,雖然仍保留兒童的淘氣,卻是殺戮工具的提供者(石頭)與集體暴行的參與者。他們的所作所為已經(jīng)與成年人無異,而且能預見這樣的兒童長大以后會繼續(xù)執(zhí)行與維護這一慘無人道的傳統(tǒng)做法。博比一詞在英式英語的俚語當中有“警察”的意思(直接意義),馬丁一詞代表武力,綜合起來考慮,博比·馬丁這個名字象征著通過武力監(jiān)管他人的一個人物形象(象征意義)。聯(lián)想到小男孩早早堆起石頭并護著不讓其他孩子搶走的做法,這個名字也在暗示小男孩在傳統(tǒng)習俗影響之下的早熟。
珍妮·鄧巴太太和杰克·沃森是村里的弱勢群體,代表處于危險邊緣的家庭,村民都首先懷疑他們會被抽中,發(fā)出“是不是鄧巴家?”“是不是沃森家?”(孫致禮:217)這樣的疑問聲。即使是膽小緊張、對抽簽尤為在意的這群人,也沒有對活動有過絲毫的質(zhì)疑,他們反倒融入了活動當中,順當?shù)乇4媪松?,并與其他人一起參與了最后的屠殺。鄧巴的直接意義是“城堡”,沃森的意思是“沃爾特之子”,而沃爾特的本義是“軍隊的領(lǐng)導者”,這些詞的象征意義剛好與人物所表現(xiàn)的膽小懦弱、自私冷漠相反,諷刺意味十分鮮明。
通過對上述幾類平面人物的分析可以得出一個清晰結(jié)論:這個村子里居然沒有一個好人。為了活下去,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為了彰顯自己的地位,或者只是隨波逐流、不得不參與其中,因為這樣那樣的理由,所有人都加入了這場年復一年的集體屠殺盛宴當中,并且毫無疑問、堅決利落地執(zhí)行了下去。不少人曾從精神分析法的角度解讀這樣的社會性行為,得出集體無意識的結(jié)論,而本文上述的分析更能反映出所有村民都是知情、主動的,并且?guī)е环N緊張、興奮的情緒把儀式進行到底。
關(guān)于這個故事的主題,不少文章都做出了細致闡述?!跋矚g《摸彩》的,從中不僅讀到了對人性的剖析,對麥卡錫主義的影射,還發(fā)現(xiàn)了對大屠殺的譴責,以及對弗洛伊德‘自我’的解釋;當然還有關(guān)于《圣經(jīng)》的題材和《金枝》中遠古人類行為的隱喻,外加對女性的反抗意識和作家的精神困惑的揭示,等等”(申慧輝)。另外,中國知網(wǎng)上的六十幾篇文章當中,有十一篇直接在標題中提到“人性”二字,其他數(shù)篇也或多或少提及該話題,可見故事對人性黑暗面的揭示已經(jīng)是大家的共識。“它的靶標中心是連民主也無法制止的人性黑暗”(ibid.),《抽簽》所反映的諸多主題當中唯有這一點清晰得讓人感到觸目驚心,久久難以忘懷。
即使用抽簽的方式?jīng)Q定殺死某個人獻祭以求糧食豐收的做法雖然已經(jīng)不可能出現(xiàn)在當下我們生活的時代,從更廣泛的意義上說,這個故事依然有它的象征含義,極具暗示性。舉例來說,現(xiàn)在社會也有各種集體聚會,用抽簽的方式發(fā)獎品吸引參與者。而像石頭一樣冷酷有力的流言蜚語會在某個時候集中在某個惹人議論的人身上,大家都在竊竊私語,說他或她的不是,以作談資,或是有意為之、帶有惡意,或者無意為之,只是出于好奇或者無聊。這說明人性的黑暗無所不在,不管是什么樣的社會制度,什么樣的人群,為了什么樣的目的,最終不變的都是利益紛爭,為此不惜迫害他人。
問題是,當用抽簽這種看似公平不會被鉆空子的方式?jīng)Q定什么的時候,我們有勇氣反抗權(quán)威或者當權(quán)者嗎?有勇氣維護自己或家人嗎?或者說為了社會更健康的發(fā)展,我們有勇氣改變現(xiàn)狀嗎?為了不淪為故事當中的那些自私殘忍之徒或者可憐的哈欽森太太 (不管她有多自私可惡,她畢竟被眾人砸死),有必要思考每個人所處的社會地位,所承擔的社會角色,以及所應盡的社會責任。
作為讀者,人們通常會想知道作者雪莉·杰克遜創(chuàng)作這個短篇小說的意圖,雖然她并沒有對此做出具體說明,但人們依然可以從這個類似寓言的故事里看到諸多現(xiàn)實事件的影子,反思一些沉重的社會問題,思考我們生存的狀態(tài)或者所處的境遇。這樣的思考對中英文讀者來說都是一種尤為可貴的閱讀與人生體驗,這是這個故事值得課堂教學與文學研究的意義之所在。
注釋:
①標題“The Lottery”被翻譯成彩票、抽簽、抽彩等說法,本文采用孫致禮的版本,譯成《抽簽》。
②對苔西·哈欽森一名的解讀,不同讀者不同看法。有人由它聯(lián)想到歷史人物安妮·哈欽森,突出宗教迫害之意(王群:197);有人解讀hutch一詞有養(yǎng)小動物之圈欄,分析得出苔西被圍捕、被當做祭祀品砸死的結(jié)論(賀嵐:48)。
[1]茨維坦·托多羅夫,著.王國卿,譯.象征理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3-6.
[2]孫致禮.抽簽[J].譯林,1980,(4):214-218.
[3]張莉.試論象征手法及其魅力[J].語文教學與研究(教研天地),2008(4):19-21.
[4]劉衛(wèi)國.評《彩票》:主權(quán)在民與大眾獨裁[J].傳奇?zhèn)饔浳膶W選刊(理論研究),2010(10):42-43.
[5]王群,余海琳.論象征在小說《抽彩》中的藝術(shù)運用[J].外語教育,2005(00):195-199.
[6]賀嵐.曲同工——評《年輕的古德曼·布朗》與《彩票》中象征手法的運用[J].電影文學,2007(3):47-48.
[7]申慧輝.《摸彩》:一個關(guān)于“多數(shù)統(tǒng)治”的政治寓言[OL].http://book.people.com.cn/GB/69360/8732379.html,2009-02-02/2015-0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