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洱海浸潤的陳年往事

一

洱海是一泓高原碧水，它的美，已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

智紅說：“寫一篇洱海的散文吧，要快！”我說：“那我要去游泳了，去洱海的水波里找找感覺。”

認(rèn)識智紅是在三十多年前，在洱海邊，在蒼山飯店舉行的一次筆會上。那時，他給我們讀了一首詩，帶著他走出來的那座大山的氣息，很抒情，很唯美，大家說：“像情竇初開的少女！”

那時的我很年輕，年輕得見了女人就會臉紅，就不自在。這個時候，偏偏就有年輕的女人走了過來。筆會結(jié)束的那天下午，天氣奇熱，大家便相約著去不遠處的洱海出口處，西洱河的上游游泳。途中，一位年輕貌美又優(yōu)雅的女人問我：“你叫劉紹良嗎？”我惶恐地回答：“對?！彼终f：“你能把我的衣服拿過對岸嗎？”我說：“試試吧！”她再說：“不能試試，一定要干的！”此時，一群人中有人在看我和她了。我惶恐著又奇怪著，便大著膽子問了一句：“你為什么要把衣服拿過去？”她微笑著，很輕松地回答說：“我家在對面的干休所里，我游過去就回家了?！?/p>

在水里，一身衣服加上鞋襪，似乎是一個人的全部重量，壓得我身體直往下沉。我自南向北仰游著，高高地舉著她的一個布包。布包鼓鼓的似一枚稍不留意就會爆炸的炸彈，我在炸彈的搖晃中暈眩起來。幸好，在這之前我每天游泳，為被一枚二等軍功章弄垮了的身體恢復(fù)體力，泳技也一天天地嫻熟起來。如此，我的雙腿快速而節(jié)奏分明地蹬動著，保持著身體傾斜而雙手高舉的姿式。速度雖然很慢，卻也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鼐従彽叵虮税兑苿又Ｔ谶@個過程中，我的意念高度集中，那就是：彼岸，彼岸。我的頭終于觸到彼岸沙土的時候，雙腿停止了蹬動，垂在淺灘的泥沙里。如此，我完成了舉著布包，大半截身子仍然沉在水里的彼岸造形。這應(yīng)該是一種勝利者的姿式，這應(yīng)該是年輕女人眼里的英雄形象。

這位年輕貌美又優(yōu)雅著的女人叫鄧英櫻。她游過岸來，從我手中拿走她的布包的時候，只對我說了兩個字：“謝謝！”

后來，后來的后來，她成了我在大理師專文專四班讀書時寫作課的老師和班主任。并且，還在我沒有準(zhǔn)備的情況下，突然地給我委了個班長的職務(wù)。

那時，我的原始學(xué)歷是高小五年級。

二

“他下海啦！”許多人為我的大膽發(fā)出了由衷的驚嘆。當(dāng)我離開大理師專，返回原單位下關(guān)汽車運輸總站幾天之后，我選擇了下海。不過，這是從國企的大船上縱身的一躍。為著一個作家夢，我相信我雙腳一點，離開大船進入水面的那一瞬間，我的姿勢一定很美。

不過，這是從國企躍入商海，與洱海無關(guān)。

那時的洱海靜靜的一片蔚藍。那時的洱海邊熱情似火一片金黃。這是上世紀(jì)一九八四年的秋天。

年輕真好！年輕能讓人熱血沸騰，激情澎湃。那時，年輕的我在商海里也感覺到了與洱海一般的柔情蜜意，這是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的緣份，這是一種擊浪在洱海波峰上的愜意。在一年多的時間里，我完成了賴以生存的資金的原始積累，進入了一個完全屬于我的任我白由飛翔的時間和空間。

我想，成立于一九七九年的大理州文聯(lián)以及《大理文化》編輯部，注定成為了我的另一種生命的搖籃。我的植根于靈魂深處的作家夢，非常需要這個被搖籃搖動著祝福著的美妙過程。一九八五年秋天，我非常幸運地被州文聯(lián)副主席、《大理文化》主編施立卓老師破格錄用，以臨時工的身份，參與了我夢寐以求的文字工作。這是一段幸福的時光，同時，還為我在洱海里大展風(fēng)姿作了最有效的鋪墊。

一九八六年春節(jié)前幾天，大理壩子里下了一場罕見的大雪，雪深盈尺。放眼望去，只有洱海還睜著蔚藍的眼睛。這時，有一個外省的作家團到了大理。在那個陰霾著又飄著雪花的早晨，我騎白行車先到州博物館去聯(lián)系白族“三道茶”的禮儀事宜。完了，我便到團山公園去等待由原因帶來的團隊。在這個團隊里，有著我當(dāng)時最仰慕的詩人唐大同等前輩，以及部分在報紙雜志上早已知名的作家。

我獨自站立在南北向的既陡直又綿長的那道石階前，放眼眼前無盡的雪景，領(lǐng)略著蕭蕭寒風(fēng)，想象著客人們將為此發(fā)出的贊嘆。忽然地，沒有一絲漣漪的海面，以及倒影在海面上的蒼山雪峰，對我，發(fā)出了無言的卻又強烈得不可抵御的誘惑，讓我在雪地里脫去了衣服，換上總是隨身帶著的泳褲。

我下水了，向著洱海的縱深處游去。

我下水了，身體的幾個部位，刀割般地痛。額頭上似孫悟空戴著唐僧的法器，正被慈悲的師父一遍遍地念著緊箍咒語。

這是為著誘惑必須接受的考驗，這是為著驕傲必須付出的代價。

我拼命地向前游去，在身體與雪水的快速摩擦中，漸漸地，二者達到了空前地和諧。我放慢了速度，呼吸白如，抬頭，我看見了蒼山的雄姿；低頭，我看見了被我擊碎的蒼山的倒影。忽然地，我覺得我該回頭了，我記起了我此時的使命。

回頭，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回頭，石階上站立著一群人，全都面朝北方看著我。還有，我穿的是紅包的國標(biāo)游泳褲，在藍白的背景里，一定是最醒目的一點。

轉(zhuǎn)過身來，往回游，我聽見了原因的呼喚，我看見了他揮動的手臂。

日后，我為此寫了《洱海四季歌》。在寫冬景的詩行里，我還記得最后幾句：“在冬天的洱海里，我就是一方風(fēng)景；游泳在雪峰之上，回過頭來，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你?！?/p>

三

看你，在洱海里看岸上的你，你也成為我眼中的風(fēng)景。洱海的岸上，總有匆匆的四季過客，總有撥動田園牧歌琴弦的長住于此的農(nóng)民。我有如此感覺是乘坐在一條運輸船上，由洱海西南角的州府下關(guān)駛向東北角的漁村雙廊的途中產(chǎn)生的。這是一段四十余公里的水上行程，是一片鷗鳥翻飛，浪花璀燦的風(fēng)景。

同行者是同事朱洪東，從省城來的已具建樹的詩人于堅和云南小說界的旗手姚霏。我們剛從東北方向的瀘沽湖筆會回來，胸中還充溢著寂寞千年的瀘沽湖的靜美和神秘。幾天前，在那塊女性的土地上，許多新鮮的意象撲面而來，震撼著激動著我的心胸。因此，在洱海的運輸船上，我白然地聯(lián)想到另一泓碧水，想到那幾只一半沉在水里，一半翹首盼望的豬槽船，漸漸地，我在聯(lián)想和對比中運思了一首長詩，還記得的詩句如下：“也許艋舸船的白帆，折射著摩梭人的陽光：也許豬槽船的木槳，應(yīng)和著自家人的歌唱；一個在東北，一個在西南，兩個湖畔的民族，一樣地勇敢?！?

雙廊是個靜謐著美麗著的漁村，它是夢中的太陽白天的月亮，它是《詩經(jīng)》《蒹葭》里的那位伊人，對我來說，總是在水一方。

在任何一個個體生命中，有些情緒的產(chǎn)生和隱伏，微妙得連白己也說不清楚。模糊些好，模糊能產(chǎn)生等距離的朦朧美。

四個小時之后，我們踏上了朦朧美的土地。

五個小時之后，我在半島的礁石林旁游泳。

六個小時之后，我們在海邊，在木船上照相。

七個小時之后，我們在一戶漁民家中吃酸辣竹丁魚。

九個小時之后，我們在海邊簡陋的鄉(xiāng)政府招待所入住。

雙廊很美。朦朧美是一種精神取向，清晰美是一種生活真實。這兩種的美，在那個年代，已被一位獨具慧眼的電影導(dǎo)影看中，因此，在一部講述云南的植物學(xué)家蔡希陶的紀(jì)錄性影片中，就第一次大量地出現(xiàn)了雙廊的大青樹鏡頭、漁村鏡頭和海景鏡頭。這是把雙廊美景向世界展示的先導(dǎo)，是對人文環(huán)境的肯定，是人類和自然界和諧共榮的贊歌。

那時我們都年輕，在枕著波濤入睡的過程中，我想我們都會有了嬰兒般的感覺，在搖籃里被母親輕輕地?fù)u動著。搖動著的，還有我們的與洱海有關(guān)的文學(xué)夢。

次日凌晨三點半，我們匆匆起床，為了去趕四點啟錨的運輸船，返回下關(guān)。那時天空一片漆黑，空氣冷濕，走出幾步，我才想起還沒給服務(wù)員結(jié)賬，于是返回招待所敲值班室的房門。敲了幾下，房里無聲，我便往門縫里塞了四元人民幣。

我牢牢記住了洱海夜里的潮濕氣息的味道，便是在那條夜航船上。船上的我們都各白緊縮著，力求回歸到剛才的睡夢中去。我睡著了，又做夢了，夢里是小黑龍與大黃龍的戰(zhàn)斗，風(fēng)卷浪涌，我暈眩起來，還嗅到了兩條龍口中呼出的腥膻氣味。

我想他們的夢境一定與我的不同，因為在日后他們的文學(xué)作品中，不時彌漫的都是關(guān)于洱海的清新甜美的氣息。

四

我的心曾經(jīng)一度遠離了洱海，那是我再度“下?！焙鬄榻疱X所累的原因。然而，盡管我游蕩在遠山的干燥至極的煙塵中，也仍然不時有海邊的泳友給我傳送來一縷縷潮濕的氣息。

亦師亦友的乃光兄是一位執(zhí)著的寫作者，他與我還有另一重關(guān)系，那就是成人自學(xué)高考時的同學(xué)，以及在洱海中擊浪的泳友。我常常在洱海邊碰到他，聽他說一些文學(xué)界的事情。是他，維系了我的幾乎消散的文學(xué)夢。

在那段相對漫長的歲月里，我不讀書不看報，完全不知道國內(nèi)的、省內(nèi)的、州內(nèi)的文學(xué)動態(tài)。

十多年前，在洱海邊，他對我說：“你的兩篇散文被結(jié)集了?！蔽一卮鹫f：“我不知道?！睌?shù)月后，在海邊，他又對我說：“你的《貢山月》被一位大學(xué)教師評論了，評得很好?！蔽胰曰卮鹫f：“我不知道?！蹦嵌螘r間，我很少回下關(guān)，但凡回下關(guān)，也獨白去親近一下洱海。只是，我似乎重新認(rèn)識了一條真理，那就是，寫一些力所能及的文學(xué)作品，不能買房子，不能買汽車，不能養(yǎng)家糊口，在不遠的將來，亦不能頤養(yǎng)天年。

有時，真理就是謬誤；有時，謬誤就是真理。

在海邊，乃光兄跟我約稿，讓我終于又拿起了棄之一邊的水筆，寫了幾篇山地散文，發(fā)表了，受到及時的鼓勵和評價，這是讓我的文學(xué)夢留存至今的柔韌的紐帶。

一個同樣的洱海，在不同的人的眼中，都會幻化成不同的意境，并藉以抒發(fā)不同的感情。在無數(shù)人用文字、用畫筆、用相機去捕捉了洱海最動人的景致之后，乃光兄對洱海的描述，讓我倍覺白己愚鈍。

《秋天的湖》是乃光兄的第一部散文集，里面有一篇描寫洱海月的文章，其中一個精彩的情節(jié)，讓我心動不已。這因為，在秋天的時光里，我也不止一次地到洱海里游泳，不止一次地在水中沐浴著銀色月光，這時的心情總會美妙至極，并且會久久地站在水中發(fā)呆。這樣的夜晚，有時風(fēng)平浪靜，有時會有輕漾的波浪。在乃光兄的眼里，往東涌動的波浪，都印著一個滾動的月亮，月亮一個連著一個，跳動著涌向東岸，然后，倏地躍上了天空。然而，在我的眼中，月亮卻只有一個，波浪只漾動著一片銀色月光。

我讀他的這篇文章已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讀了之后，凡是在有月亮的晚上去洱海里游泳，看到的，都是一串向東岸躍動的月亮了。我喜歡跳水，常常頭朝下，雙手朝前，對著一個眼前的月亮跳了下去。如此，我從水中探出頭來的時候，那輪從手中掙脫的月亮已然躍到了天上。

在蒼山洱海間，最有名的神話傳說就是望夫云。

我記不清是哪一年的雨季天了。我接到泳友的邀約，到喜洲附近的海舌宿營。那晚，在青青的草地上，立起了許多紅色的黃色的帳篷。記得我從遙遠的礦山趕到那里，累了，我聽著風(fēng)聲雨聲波濤聲，很快就在我的吉普車?yán)锼?。我睡得很好，感覺奇妙。奇妙之處，直到很久以后讀了乃光兄的文章，才知道那晚有望夫云出現(xiàn)，有泳友間的非同尋常的故事發(fā)生。

在泳友隊伍里，在泳友活動中，我的可敬可愛的乃光兄。因了你的一雙慧眼，因了你的那只靈性的筆，一切才生動有趣，一切才深刻哲理。

五

我這輩子的最高職務(wù)是大理市游泳協(xié)會秘書長，任了一屆，這應(yīng)該是一九九0年至一九九三年之間的事情。

協(xié)會主席叫那國印，綽號小餌快。

小餌快的成名是在下關(guān)只有一座黑龍橋的時候，跳黑龍橋。他從橋上躍起，飛燕式。從仰拍的黑白照片上看，在藍天白云間，他的姿式，如一只展翅的雄鷹。

因為洱海，我寫過關(guān)于那國印，關(guān)于游泳協(xié)會活動的文章。

因為那國印，越來越多的人每日去親近洱海。

因為泳友，那國印還免費縫制了上千條游泳褲。

在洱海邊，那國印的高臺跳深水已成權(quán)威，再無人能超越他的水平。然而，低臺跳淺水，我卻有著出眾的表現(xiàn)。在團山公園的海心亭，水位下降至九級臺階的最下一臺，也就是說，最靠邊的水位只有大腿深的時候，我能在一片驚呼聲中從九級臺階上飛躍而下，然后，雙手和頭部又安然地竄出水面。那一天那一刻，在眾多的泳友中，卻無人敢跟隨我做此動作。這動作近似玩命。玩命真好，玩時能讓胸中充溢著一股英雄氣。為此，我為不斷跳水的感覺編發(fā)了如下短信：“從岸上躍入水中，那一瞬間，我看見自己的影子，在藍天白云下飛翔，姿勢很美；灼熱到驟冷的感覺，激動了每一個細胞；白信、力量和節(jié)奏，漾起了柔柔的清波；竄出水面，我喜歡跳躍在指尖的水珠，欣賞一只鳥從頭上飛過，以及岸邊的四季顏色，讓自己也成為風(fēng)景?！?

第一次組織橫渡洱海應(yīng)該是在一九九0年七月中旬，為了能一次性橫渡成功，我在洱海出口處的河道里訓(xùn)練自己。那時，河道寬約八十米，我每天增加往返的趟數(shù)，直到能一口氣游完三十個往返，才讓我以此為基礎(chǔ)在橫渡洱海之后尚存余力。況且，我還在橫渡接近彼岸的時候，用充氣的輪胎，拖拉過體力不支的泳友。

美麗的洱海也有著美麗的殘忍，因為它每年都要淹死幾個人，以此來警醒世人關(guān)注的目光。我之所以能就任協(xié)會第二任秘書長，是因為第一任秘書長在那時溺水而亡。第一任秘書長姓蘇，外號長頸鹿，是一位解音律、擅書畫的儒雅之士。然而，在一九九0年夏季的某一個時刻，他乘坐長途客車從昆明回到下關(guān)，便迫不及待地到洱海里游泳，不期被遺留在水底的尼龍網(wǎng)繩絆住了雙腳，以至魂歸洱海。

因為洱海，我也有過一次死亡體驗。

團山公園地處洱海南岸，有屏障樣的息龍山。在山腳海邊，有一幢明清風(fēng)格、造型別致的建筑物，被我承包了用作餐廳、旅游商品展銷廳。因有地下室，便被我用來作食用菌的種植環(huán)境。同時，我又弄了兩條小型的軍用巡邏艇，作水上游覽觀光之用。

在一九九三年夏秋之交的一個日子里，在天空晴朗，洱海蔚藍的時刻，我?guī)ьI(lǐng)二十余個男女員工到庭前的水面上游泳。自然地，我為指揮也為教練，要把在洱海里擊浪的那份快樂，讓每一個員工分享。

享受了洱海擊浪給予的那份快樂之后，所有員工都回到各自的崗位之后，我在一條拖上草地的巡邏艇前停住了。這條艇出了故障，等待修理。此時，應(yīng)邀的一位技工剛好到了，那么，在心情跟陽光一般燦爛著的時候，我們一起修艇吧。

我穿著游泳褲，為那位技工當(dāng)助手，任肌膚享受著陽光的撫摸，海風(fēng)的吹拂，并想象著把這條艇修好后，我將把它推進水里去瘋狂一回。另一方面，由協(xié)會組織的橫渡洱海的日子就要到了，我要用這兩條艇去做救生船。

我想我的脊背已被陽光叮咬出一層繭皮的時候，突然間天上降下了傾盆大雨，在雨中，我痛快淋漓，我靈魂出竅。然而，瞬間，就在瞬間，我的靈魂真的出竅了。我在返回房間的一個臺階上，突然兩眼一黑，身體重重地向后倒去，接著昏迷不醒。

昏迷中，我的潛意識仍然在這個環(huán)境中遨游著。仍然是天空晴朗，洱海蔚藍；仍然是鳥語花香，游艇瘋狂。我沒有一絲疼痛，沒有一絲憂傷。沒有，我什么也沒有，了無牽掛地在祥和之極的環(huán)境中作祥和之極的游蕩。

昏迷中有時有一點點清醒，我聽見有人一次次對妻說什么病危通知書，聽見有人說什么開顱手術(shù)。許久之后，還聽見熟識的泳友說已經(jīng)橫渡了洱海。我憤怒了，閉著眼睛說了一句話：“為什么不通知我？”沒有人回答我的問題，只聽見一群人說著：“醒了，醒了，能說話了”的話語。

我醒了，終于徹底地醒了。我在醫(yī)院里，在病床上，在靈與肉的掙扎中，又把魂歸洱海的那個部分，收回了我的屬于人世的軀殼。之后，我用一種大徹大悟的心態(tài)，寫了一篇《淡泊人生》的散文發(fā)表。并且，還對知己者說：“這是我的人生宣言?！?/p>

我的宣言源于洱海，我的大徹大悟源于洱海。

六

今天，我落腳在南詔故地的一片山坡上，種植了許多果樹。我的果實成熟之時，常常有一部分送給了海邊的泳友。這些泳友真情地?fù)磹壑５耐瑫r，他們也真情地?fù)磹壑?。每年，都會有其中的一部分，到這面山坡上來看望我。近幾年來，我出版了幾部散文集，盡管內(nèi)容大多為山地生活，也在有些情景中極自然地提到洱海。同時，每當(dāng)我驅(qū)車返回下關(guān)，第一停車點總是海邊，與泳友們親熱一番，與洱海水親近一回，然后回家。妻很寬容我的舉止，并一再大度地鼓勵我要多加鍛煉，在日漸老去的歲月，以期多一份自信和力量。

洱海永遠年輕著，洱海邊的人群卻一代接著一代。洱海是有靈魂的，它會有意地收藏了我不同年齡段的影子。有一天，當(dāng)我在風(fēng)平浪靜的水面上端詳白己的倒影時，似乎看見了洱海把我極為年輕時的面影捧了出來，那么年輕，那么自信，只是，眉宇間含著淡淡的憂郁。

乃光兄寫了很多關(guān)于洱海的優(yōu)美散文，我寫的很少很少，此時回憶洱海，親近洱海，我想我是有能力為洱海寫一部書的，也許，這也是洱海對我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