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狐

麝蘭

1、驚夜

杜閣住進(jìn)古廟的第一夜，就遇到了傳說中的美女叩門。

叩門聲很輕，在萬籟俱寂的深夜卻是格外清晰。杜閣原不打算理睬，可那敲門聲卻堅(jiān)持執(zhí)著。杜閣只好放下書卷，緩緩拉開了門。

一個紅衫女子站在樹影月光下，雪膚花貌，艷麗不可方物。

女子?jì)趁囊恍?，顯出眉宇間的幾絲滄桑。

杜閣心念微動，都說這座古廟有狐精出沒，看來確非虛語。

他竭力抑制住了驚艷的神情，淡淡道：“不知姑娘深夜叩門，有何見教？”

女子笑容依舊：“自然是傾倒于公子的風(fēng)儀神采，才深夜相擾，自薦枕席?！?/p>

杜閣訝異，怎么如此直接？一時竟然無言可對，下意識地讓開了門，一任她走入屋內(nèi)，衣帶過處，一絲奇異的清香傳來，讓他竟有點(diǎn)心動神迷。

女子似十分熟悉這屋，她來到書案前整理好那些散亂的書卷，再到床前放下青色帳幔，脫下緋紅紗衣，露出脖頸上一串紅瑪瑙項(xiàng)鏈，瑩瑩有光。她望向杜閣，眼波流蕩，充滿魅惑。

杜閣沉聲問：“你是何處女子？”

“出現(xiàn)在這樣的深山古廟，我自然是狐精?！?/p>

見杜閣不動，女子緩緩走過來，用如蛇般的雙臂攀住杜閣的脖頸，杜閣但覺冰涼滑膩，卻也柔媚入骨，想擺脫卻是無力。女子目光迷離詭異，低聲在他耳邊說道：“你，是第七個！”

2、攻守

女子的身體慢慢貼近已經(jīng)迷醉的杜閣，冰涼的紅瑪瑙碰觸到他的臉頰，只一瞬間，杜閣清醒過來，奮力推開那女子，厲聲道：“走開！”

紅衣女子嘲諷道：“你害怕了？我是狐精，會吸食男人的精血，讓你慢慢干枯而亡。在你前面，已經(jīng)有了6個男人了?！?/p>

杜閣拍了拍衣袖：“你知道我是誰？我為何孤身來到這荒山古廟中？實(shí)話告訴你，我就是專門來會你這樣的鬼魂狐精的，豈會怕你？不過我看你入道未深，暫且饒你一命?！?/p>

說完，衣袖一揮，女子頸上的紅瑪瑙項(xiàng)鏈已經(jīng)到了他的手上。

女子大驚：“還我的項(xiàng)鏈！”

杜閣搖頭：“這不是你的東西。你道行太淺，戴不得這樣的寶物，你叫它真正的主人來找我！”

女子突然無聲躍起，欲奪回項(xiàng)鏈，可杜閣身形更快，竟然幾次都近身不得，正在她眨眼思謀間，忽然寒光一閃，一柄長劍已經(jīng)握在杜閣的手上，直抵女子的心口，冷然道：“你是誰？這紅瑪瑙的主人在哪兒？”

女子沒料到這么輕易就被制住，目光一暗：“我叫紅箏，這紅瑪瑙是我姐姐紅笙留給我的。她，我找不到了?！?/p>

趁杜閣一愣間，女子奪走紅瑪瑙，飛快跑出屋門。杜閣追出去，只看到一角紅衣隱入婆娑樹影中。一陣幽風(fēng)吹過，涼徹骨髓。

3、墳塋

此后，紅箏夜夜而來，依舊一襲紅衣，卻收斂了妖嬈媚氣，不再挑逗誘惑。杜閣讀書時，她默默捧杯奉茶;杜閣安寢時，她就剪滅燈燭，在帳外悄坐，直到天明前離去。她只字不提那晚的情形，杜閣也不問，

轉(zhuǎn)眼已到中秋，朗月清輝下，杜閣忽然問：“你用心這么久，我還沒有成為你的第七個獵物，是不是很失望？”

紅箏搖頭：“只有尊重我的人才會真心愛我，紅笙姐姐說的?！?/p>

聽到紅箏的答語，杜閣本來啞然失笑，可隨即聽她提起紅笙，笑意立時斂去，問道：“她在哪兒？”

“我早就猜到你是來找她的。難為你竟然忍了這么久。”紅箏沉吟了一下：“你隨我來?！?/p>

說著，便拿起燭臺，開門而去。杜閣亦不多問，緊緊跟在她身后。

兩人在枯枝窄路上曲折穿行，月影時明時暗，燭火時靜時躍，四周寂然，只聽兩個人腳步的沙沙聲，偶爾一聲貓頭鷹的怪叫，格外驚心。

走了足足半個時辰，紅箏突然停步，對杜閣說：“到了?！?/p>

杜閣放眼看去，頓時驚住了。

在荒木衰草間，六座墳環(huán)繞，大小不一，參差不齊，看起來埋葬人極其的疏慢。在這些墳塋中間，有一座用精致紅磚砌成的大墳，在月光下發(fā)出幽深纏綿的光澤。

紅箏來到紅墳前，說道：“姐姐，有人來看你了，他也是你喜歡過的男人嗎？”

杜閣手撫墓碑良久，然后環(huán)顧四周，開口問道：“這就是你害死的那六個人？”

紅箏目光一凜：“怎么是我害死？他們自己好色，是咎由自取。姐姐喜歡不同的男人，我就讓他們?yōu)榻憬闩阍?，免得她?dú)自太寂寞。”

紅箏轉(zhuǎn)頭問杜閣：“你也是紅笙姐姐愛過的人吧？”

杜閣搖頭：“不是，紅笙從來不愛我！”

4、紅狐

愉悅瞬間溢滿紅箏的眉目，她的目光變得柔情似水：“杜公子，我知道你們之間有淵源。你是有本事的人，我告訴你紅笙姐姐的事，你要為她報仇！”

“我本是贛西富戶之家的女兒，一次出門走親戚，被土匪搶走，他們侮辱我，糟蹋我。兩年后，我找到機(jī)會逃出來回到了家，家人卻怨我沒有自盡，人人鄙夷我。后來把我嫁了一個粗俗村夫，對我非打即罵。有一次我被打得奄奄一息，恰好紅笙姐姐路過救下了我。我哭求紅笙姐姐帶上我，她告訴我她是一只紅狐，不能帶我。我說人世間太險惡太冷漠，我早就不想做人了，就跟著紅笙姐姐做一只狐精吧。然后我就跟姐姐修煉，我多想也能變成一只紅狐啊，自由自在地行走在天地之間。后來姐姐遇到了一位叫陳子玉的公子，竟然動了真情，甚至還想嫁給他?？杉t笙生來就是多情的，愛陳公子不假，可也愛別的男人，她沒法專情。陳公子很生氣，他們就經(jīng)常吵架。一日，天亮后我等她不回，去找她，卻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而陳公子無影無蹤，一定是那姓陳的害了她！”

杜閣面無表情，可是紅箏看得出有一種深切的悲傷讓他整個身體都變得僵硬了。紅箏摘下那串紅瑪瑙，說：“這是紅笙姐姐借給我戴的，說它有靈性，戴著它，我會修煉得更快?！?/p>

杜閣默然接過紅瑪瑙，月光下一顆顆都紅暈瑩然，映出紅笙那青春妖嬈的笑臉。

看著滿臉淚水的紅箏，杜閣默默伸出雙臂，將她攬入懷中。

5、真相

杜閣在一陣急促的叩門聲驚醒時，聽到門外有人高聲叫：“杜兄，杜兄，這一向可好？小弟來遲了?！闭f著一個白衣書生推門而入，看到正披衣坐起的杜閣，立刻愣住。

原來數(shù)月前，杜閣與這位自稱余志的書生在客棧偶遇，相談甚歡。聽說杜閣喜尋訪狐仙鬼怪寫志異傳奇，便向他推薦了此處。本來相約一起來，不料余志臨時接到家信，杜閣才單身前來，說好余志稍后便到?？烧l承想，竟然耽擱了這么久。

杜閣微微一笑：“余兄，沒想到吧？我居然還活著?！?/p>

余志下意識地后退了幾步，杜閣道：“你大可放心，我還沒變成鬼?！?/p>

余志搖頭：“杜兄你說什么呢？你遇到狐仙了嗎？”

杜閣點(diǎn)頭：“是的，我遇到一只妖媚紅狐，不僅國色天香，且有情有義，多謝余兄指引我來。”

余志惶然點(diǎn)頭：“那就好！”遲疑了一下，余志道：“不瞞杜兄，家中之事還未處理完。既然杜兄與紅狐相交甚歡，我這就去了?！闭f完轉(zhuǎn)身就走，卻與推門而入的紅箏迎面相對。

“是你？”紅箏大驚，對杜閣喊道：“這就是那個陳子玉，就是他害死紅笙姐姐的，別讓他跑了！”

杜閣道：“我早就猜到了，你將我引誘至此，就是想讓紅箏害我。今日是準(zhǔn)備來為我收尸的吧？可你算錯了，今日伏尸的是你！”他的長劍指向陳子玉。

陳子玉頓時臉色慘白，長嘆一聲道：

“紅箏，你弄錯了。紅笙不是我殺的！我那么愛她，怎么舍得殺她？”

紅箏怒道：“你還狡辯！”

杜閣對紅箏搖頭道：“不是他！如果不是紅笙愿意，別人殺不了她。”然后轉(zhuǎn)向陳子玉：“紅笙因何而死？我想要知道真相?！?/p>

陳子玉痛苦萬分：“我與紅笙一見傾心，雖然知道她是狐仙，也想冒天下之大不韙娶她為妻?？稍跄渭t笙狐性難改，經(jīng)常去招惹別人，甚至以此為樂。我很生氣，我們就時時爭吵。那一夜，我們又吵起來，她說她愛我，離不開我，但也喜歡別人。我既然愛的是狐仙，就要尊重狐仙的本性。本來人狐殊途，我已經(jīng)為她做到極致，我很絕望，決定離開。紅笙又不肯，最后以死相逼。我不相信她會真的自殺，就沒理睬。甚至，聽到她在屋內(nèi)慘叫也以為，她是故意裝出來的，始終沒有回頭。后來才知道，她竟然，真的，這般烈性?！?/p>

“再后來，我發(fā)現(xiàn)紅箏在這里引誘男子然后殺掉，讓他們陪伴紅笙。我也就，偷偷配合她，幫她引人來這里。紅笙喜歡年輕俊雅的書生，有他們相伴，她一定很開心?！?/p>

杜閣嘆道：“紅笙是那么美麗驕傲啊，我一直傾慕于她，卻始終得不到她的芳心。她愛上了你，可惜，你辜負(fù)了她?！?/p>

陳子玉點(diǎn)頭，神色已經(jīng)平靜：“你說的對，紅笙雖然不是我殺，但卻是因?yàn)槲叶?，最?yīng)該陪伴她的，是我?！痹捨凑f完，便挺身向杜閣手中的長劍撞去，鮮血立刻氤染了他胸前的白衣。他用最后的力氣問杜閣：“你是紅笙的什么人？”

杜閣道：“我們，是故人?！?/p>

6、緣盡

又一座新墳矗立起來，與其他六座墳塋一起簇?fù)碇蔷碌募t墳。蒼白的月光投射下來，有說不出的凄清。

杜閣道：“七個人陪她，盡夠了。紅箏，你以后不要再害人了。”

紅箏忙點(diǎn)頭：“不會了，不會了?！?/p>

杜閣難得溫柔一笑：“那就好?！彼麚崦i間的紅瑪瑙：“這紅瑪瑙經(jīng)過很多前輩的佩戴，朝夕浸染，靈性非凡。你不要每天都戴，隔七天戴一次就好，才不會傷身。我們就此別過，各自保重。”

說罷，輕輕嘆息一聲，轉(zhuǎn)身欲走。

紅箏叫道：“杜公子，你，不帶我走嗎？”

杜閣看著紅箏，慢慢道：“人狐殊途，終究不能同行?！?/p>

紅箏急了：“杜公子，紅笙是狐，我不是，我是人??！你怎么不相信呢？”

杜閣道：“我相信你，可我，不是人，真抱歉?！?/p>

話音未落，杜閣身形一晃便已不見。紅箏還未反應(yīng)過來，正在驚詫莫名間，卻只見一只深色紅狐以閃電般的速度跳脫而去，轉(zhuǎn)眼已不見蹤影。

紅箏愣了半晌，想起相識以來的種種，終于有淚順著臉頰緩緩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