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議徽州風水禁忌中的建筑設計理念

方鵬程 （安徽省黃山市建筑設計研究院，安徽 屯溪 245000）

去過徽州的人都知道，當?shù)氐墓糯迓洌沤ㄖ楫敶囊痪?，在介紹村落歷史時，少不了摻入一些風水傳奇故事，一方面為了滿足人們的好奇心，另一方面也是給古村落等景觀增加一層神秘的色彩。在朱永春先生所著的《徽州建筑》中就分析了：“風水之說，徽人尤重之，其平時構爭結訟，強半為此”。

傳統(tǒng)徽州風水一般分為三個層次：其一是以上層的為統(tǒng)治階層及文人鄉(xiāng)紳為主體的社會名流為傳播對象，這種階層對風水一般持批判的繼承態(tài)度，比較符合現(xiàn)在的唯物史觀，常以朱熹為代表，大都持理性的態(tài)度。同時在長期的理論演化之中，最終成了以江西為地域特色的“形法”風水。其二是在古代漫長的封建社會，生產(chǎn)力低下，因各種原因常有一些人因喪失勞動力流落在社會上，成為江湖術士以看風水為職業(yè)，在長期的理論實踐中摸索出一套實用的理論，并結合古代中國的一些神秘玄學內容，同時還摻雜了一些陰陽五行學說，并以周易理論為指導形成的實務風水。這種風水比較接地氣，也是古代傳播最廣的一種風水形式，它以長期的風水實踐，“遍閱山川，詳審脈絡”，相當于現(xiàn)代的地質勘察師，同時它所涉及的范圍又大大的超越了現(xiàn)在的地質勘察所解決的專業(yè)問題。給老百姓在營建村落、私宅及墳墓等活動提供了許多有參考價值的建議。其三則是民間風水觀念，老百姓自己在長期的營造活動中形成的風水觀念，因為主要是由文化程度不高的鄉(xiāng)民接受了形形色色的風水說只言片語而編織成的，同時也糅進了各種民間傳說、民間巫術而形成風水觀念。長期以來有大量的先民所形成的一種觀念崇拜，猶如原始部落的圖騰文化一樣，深深的影響著這一片土地上的人們。

在我們當代從事建筑設計的職業(yè)人士都懂得，建筑設計是一門綜合學科，在學校里的課程設置中，我們從最初的繪圖訓練入手，一直到后期的建筑史學、工藝學、環(huán)境心理學、人體工程學等等，初期主要以技術為主，關注的是如何把這種建設活動持續(xù)下去，可以說技術是建筑設計人員的基礎。但隨著項目的積累，體量的增大，項目本身所承載的文化內涵的增加，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建筑已慢慢脫離了原先技術為主的階段，它更是一個時代文化的象征。此時，設計者每動一筆都會有相應的深刻文化內涵在里面，而這種內涵與民族的文化基因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其中就包括了影響人們至深的風水觀念——風水禁忌。

民間風水對民眾的影響主要有兩方面，我們可以從風水活動的實踐過程中加以區(qū)分，第一類則是遇到一些不利因素時采用的一些對策，比如各種鎮(zhèn)厭、禁咒、辟邪，它是民間風水與民間巫祝以及道教文化的混合物，有些還帶著一些相應的實用功能?！侗阕印ぶ晾怼菲姓f:“吳越有禁咒之法，甚為明驗”，記述中說明了兩點，首先肯定了在這個地區(qū)有這種習俗文化，其次說明了它的效驗，如果沒有這種明驗作為基礎，那么它肯定也流傳不久。

以常見的“石敢當”為例，關于石敢當?shù)膩須v，有很多不同的傳說。石敢當，又稱泰山石敢當，其文字記載最早見于西漢史游的《急就章》：“師猛虎，石敢當，所不侵，龍未央”。元代陶宗儀《南村輟耕錄》中記載“今人家正門適當巷陌橋道之沖，則立一小石將軍，或植一小石碑，鐫其上曰石敢當，以厭禳之”?！笆耶敗背Ｌ幱谙锬皹虻乐疀_，用現(xiàn)代白話說就是在一些街道的拐點，橋道的對面，因其位置的特殊性，這些位置常常被損壞，故而適當采取一些加強措施。在我們現(xiàn)代建筑里通常會采用一種建筑構件進行代替，那就是勒腳，而當我們仔細再分析一下時，就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一些區(qū)別。勒腳通常設置在墻體下部約1m高的位置，通常把這些位置進行加強，但卻不精細，也不經(jīng)濟，因為通常受損位置并非1m以下的整個墻體，除非是有人惡意破壞，那又另當別論，而拐點對沖位置才是最易受損，而現(xiàn)代建筑通常在拐點位置卻又忽略了這種加強措施，以致于勒腳的真正作用僅是為了防止一點點雨水侵蝕而已，而大部分連這些功能都沒有，因為現(xiàn)代建筑通常多以有組織排水，故而連其本身是否設置的理由都值得懷疑了。同時在立面構成上看，這種一刀切的設計模式，無端的將墻面分裂，破壞了立面的整體性，增加了視覺上的不穩(wěn)定感。而“石敢當”則不同，墻角的一點點綴措施，在賦予建筑構件本身的文化內涵的同時，也解決了功能問題，同時還滿足了使用者的心理需求，有了“石敢當”，夜間睡覺都覺得踏實。在立面美觀上，不僅不會對主體立面的視覺上形成沖擊，而只是在不起眼的角落對整個建筑還起著錦上添花的作用。

再以徽州古村落的“斜門罩”為例，“斜門罩”的成因有風水的觀念在里面，通常是因為地形及環(huán)境的局促，破壞了理想中的功能格局，為了彌補這些缺陷，聰明的古徽州人采用了實務風水師的建議，以原有的主出入口進行扭向處理，在避開原有不利朝向的同時還進行一些審美意蘊上的追求。在風水理念中，理想的民宅朝向為東南向，正南向在古代為皇家擁有，其他人不得僭越，否則與禮不合，有滅族之險。而在其余朝向中則以東南向為最佳，但這也只是籠統(tǒng)地講，因為這還沒有考慮到小環(huán)境的復雜。假如推門而出，正對著另一戶的煙囪或者墻角，這時就不得不考慮扭向了，現(xiàn)代人可能覺得炊煙裊裊好有詩意，但在現(xiàn)實生活中，人被煙霧長期薰燎必然會生病，畢竟在古代炊煙其實是不多的環(huán)境污染物之一，處理好與炊煙的關系便是人們日常生活中積累的經(jīng)驗知識。如果正對著的是另一戶的硬角，古民宅通常都是磚木結構，外圍以墻體圍護，兩向墻體相交形成硬角，在風水上硬角象征著強勢，如果出門就遇著這種強勢，必然會導致事業(yè)的不利，故而在環(huán)境無法改變的基礎上，改變朝向就是最好的與環(huán)境對話的語言，斜向入口也因此產(chǎn)生。正常情況下徽州人一般不會采用這種處理，因為斜入口的象征也不好，如果把建筑比作是個人體，那入口就如人的嘴，嘴歪眼斜都被視作缺陷，入口斜在風水理念中還會被附會上犯口舌之爭的兆頭，但相對于上面所說的一些環(huán)境硬傷，兩害相權取其輕，所以從這里可以看出，徽州風水理念還是一門解決鄉(xiāng)土建筑實際問題的利器。而門罩作為入口的裝飾，為祛除斜向的晦氣起著良好的心理暗示作用。

第二類則是純粹的祈福裝飾，它廣泛地見于徽州建筑中磚雕門罩、門坊、八字門、石雕柱礎、臺基、木雕格扇等等，原先也是起源于鎮(zhèn)厭辟邪，但隨著歲月流逝，鎮(zhèn)厭警示意義淡化，讓位于祈福裝飾。這就如古建筑中斗拱構件的演化歷史一樣，原先的結構承重功能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淡化，逐漸被后來的裝飾等級功能所代替，成為中國古建筑中一道抹不去的風景。在祈福裝飾中，有一些仍保持著一定的鎮(zhèn)厭意義，如掃帚、折扇、令牌、長劍等，這是物件本身讓人很容易產(chǎn)生聯(lián)想，代表著相當?shù)耐菖c鎮(zhèn)攝作用。但大量的題材已還原了飾物的本真，表達了人們熱愛美好生活的愿望，比如“魁星”、“天官”表達了人們對晚輩科舉功名的向往，“壽星”則表達了人們希望健康長壽的愿望，“八仙”則表達了人們對于家庭和睦，一團和氣，團團圓圓的熱切希望，而“葫蘆”、“荷花籃”等則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主人的志趣、喜好等等。所有這些裝飾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在建筑本身大的格局已然定調的基礎上，只求局部的精雕細刻，絕不會出現(xiàn)與建筑本身形成強烈的沖突，這里面的主從思想根深蒂固，但同時又不妨礙美好愿望的表達與闡述。這些裝飾一般都是依附于建筑主體，并在建筑本身不能表達意愿的時候才出現(xiàn)，從這里我們可以汲取古代風水禁忌里的生活內涵，這時的禁忌又是以一種藝術的形態(tài)呈現(xiàn)在世人面前。

綜上所述，在我們這個時代，建筑設計已經(jīng)是一個人們向往的職業(yè)，相對于國外，國內的建筑設計制度以及理論都有許多尚待完善的地方，而從建筑本身的文化傳承而言，國內民間工匠及實務風水師正是古代的建筑實踐者，長期以來形成的一些文化、風俗，包括經(jīng)驗、禁忌蘊藏著豐富的建筑思想與設計理念，這也正是我們現(xiàn)代設計所缺乏的人本思想、環(huán)保意識與生態(tài)理念。本文淺議幾字，聊作拋磚引玉之言，希望更多的有識之士從古代的建筑實踐理論中汲取營養(yǎng)，創(chuàng)造屬于這個時代的精神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