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北平》魅力三說

陸婷婷

有研究者說，老舍先生所有的小說都共有一個主人公——北京，的確是這樣，無論是《茶館》《駱駝祥子》，還是《四世同堂》《正紅旗下》，北京都是作為一個極其重要的角色而存在的。老舍在作品中勾畫的理想圖景正是由北京的傳統(tǒng)文化生發(fā)出來的，是由寬容、忠厚、禮讓、儒雅、堅韌、忍耐等元素構(gòu)成的文化圖景。正因為如此，許多評論者認為老舍存在著濃厚的“戀京情結(jié)”，這一情結(jié)非常顯著地體現(xiàn)在了他的名篇《想北平》中?？梢哉f，《想北平》是由他的整個心血凝結(jié)而成的，具有極高的文學品評價值，因此，被收入了蘇教版高中課本，成為供學生精讀研習的典范之作。

一、語言簡潔

語言學家何容在慶賀老舍創(chuàng)作二十周年時，曾這樣說過:“中國語言的成熟有賴于施耐庵、曹雪芹、羅貫中、燕北閑人、老殘……諸人，如果不避捧嫌，我們可以說老舍也是其中之一。”老舍先生是語言大師，曾有人做過統(tǒng)計，《紅樓夢》所用漢字是四千二百多個，而老舍的《駱駝祥子》只用了二千四百一十三個，出現(xiàn)頻率較高的都是常用字，一般的小學畢業(yè)生即可通讀，老舍的偉大就在于用簡單有力的大白話表達極豐富的涵蘊，他認為中文的偉大之處就在于它的簡約，所以他在創(chuàng)作中一直貫徹的原則是“不加任何像醬油與味之素”之類的佐料，“把白話的真正香味燒出來”。他所追求的是一種與生活貼近、能夠真切地表情達意的極簡單、極自然、極通俗、極有力的文學語言，也就是評論家常說的:“用最樸實的語言表達最深刻的情感?！蔽覀兛梢杂谩昂唲拧倍謥砀爬ㄋ恼Z言風格，“簡”即簡單平實，“勁”即有力，能非常恰當?shù)乇砬檫_意。這“簡勁”二字正是《想北平》最基本的魅力點。

語言簡樸不難，文字有力也不難，難就難在既簡樸又有力。有的人文字簡樸，但平淡乏味;有的人用大量的技巧堆砌出有力的文字，讓人膩味。老舍先生的文字二美兼具，猶如清茶，清淡、雋永、深刻，意味悠長，他是真正的語言大師。

二、適于朗誦

朗誦《想北平》時，第一感覺是非常親切，好象是一位長者在娓娓講述他的故事和心情。讀著讀著，這位長者幻化成為我們自己，這些語言成了我們自己的語言，非常親切可感，這樣的表達效果源自于文章的口語化。平常人的口語，總有粗陋之嫌，但老舍先生使用的口語經(jīng)過提煉，文雅而不失趣味，朗讀時讓人回味悠長，雖然文字簡樸易懂，但一讀就能讓人想到，這些語言的作者必定人品高尚、學富五車。

文中還有許多直接抒情的口語，如:“以名勝說，我沒到過陶然亭，這多可笑!”“我愛我的母親。怎樣愛?我說不出?！薄懊恳恍〉氖录杏袀€我，我的每一思念中有個北平，這只有說不出而已?！薄拔也荒軔凵虾Ｅc天津，因為我心中有個北平?？墒俏艺f不出來!”“哼，美國的橘子包著紙;遇到北平的帶霜兒的玉李，還不愧殺!”“好，不再說了吧;要落淚了，真想念北平呀!”這些語言雖然直接，但卻并不給人以直露之感，每每朗誦到這些語句，總覺得它們恰到好處地把情感推向了高潮，而且“多可笑”和“愧殺”這樣的詞語還給文章增添了許多趣味。

《想北平》的悅耳之處還體現(xiàn)在使用了大量排比或?qū)ΨQ結(jié)構(gòu)的語句，這些句子使文章讀起來很有節(jié)奏感，如:“在我想作一件討她老人家喜歡的事情的時候，我獨自微微地笑著;在我想到她的健康而不放心的時候，我欲落淚。”“從雨后什剎海的蜻蜓一直到我夢里的玉泉山的塔影，都積湊到一塊，每一小的事件中有個我，我的每一思念中有個北平?！薄白钚〉暮锏姆孔右灿性鹤优c樹;最空曠的地方也離買賣街與住宅區(qū)不遠?！薄昂脤W的，愛古物的，人們自然喜歡北平，因為這里書多古物多。我不好學，也沒錢買古物。對于物質(zhì)上，我卻喜愛北平的花多菜多果子多?！边@些語句給全文增添了詩歌般的美感，使文章更加悅耳動聽。

三、真誠自然

《想北平》中，有一些語言反復被提到，“這個愛幾乎是想愛而說不出的”“只是說不出而已”“可是我說不出來”，從沒有看到一篇抒情散文的作者會反復強調(diào)自己無法傳達自己的深情，一般作者總是會絞盡腦汁采用各種手法表達情感，唯恐說之不盡，而老舍先生沒有，他老老實實地說“說不出”，在最真摯的感情面前，語言往往是乏力的，所以老舍用了這樣一句話來形容他的愛——“言語是不夠表達我的內(nèi)心的，只有獨自微笑或落淚才足以把內(nèi)心表達出來”，讀到這句話，我們先會一愣，繼而微笑，非常貼切，內(nèi)心最深刻的情感才能使人獨自微笑或落淚，這是人們都會體驗到的，但落到紙上，似乎只有老舍先生一人而已，這些都源自于他對生活的深刻體察。老舍先生是非常真誠的，不管是對于北平的情感，還是對自己或讀者的態(tài)度。

透過文字，讀者看到的是漸漸遠去的大師。大師所擁有的特質(zhì)，在這個浮躁的現(xiàn)代社會，顯得尤為珍貴，傳達這些特質(zhì)的文字，同樣也顯得魅力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