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道歡
黎明破曉,清晨的霧靄漸散,第一縷熹微的日光,如絲般拂動,在貴陽這座城市的耳鬢廂吹氣若蘭。這將亮未亮的晨光,逐漸喚醒睡夢中的城市和這個城市里的人們。幾個小時以后,工人去工廠、學(xué)生去學(xué)校、上班族去職場;他們工作學(xué)習、生產(chǎn)勞作,各司其職地為這座城市創(chuàng)造著文明。
城市的文明是人在城市范圍之內(nèi)通過所有社會活動所創(chuàng)造的價值的總和,它包含了物質(zhì)與精神。某些源遠流長的文明已經(jīng)離我們遠去,只能在殘桓斷壁的古老物件里覓其蹤跡;然而,文明也是歷久彌新的,生活在這個城市里的所有人,都在為當下創(chuàng)建著新一輪鮮活的文明。
熟知黃仁宇大歷史觀的人,對史學(xué)大師布羅代爾不會陌生。這位備受推崇的法國著名史學(xué)家在其著作《文明史》中,將文明劃定了范圍及其邊界,“文明首先是一個場地,按人類學(xué)家的說法,‘文化場是一所房屋。在這所相當寬敞(從不過分狹窄)的房屋內(nèi),擺著各種各樣的‘財產(chǎn),具有形形色色的文化特征……某些文化特征在特定場所的存在、集合和匯聚,是構(gòu)成某種文化的最起碼的表現(xiàn)。如果在地域的同一性之上再增加時間的穩(wěn)定性,我就能把整個庫存稱為文明或文化。所謂‘整個庫存也就是已被確認的文明的形式。”
那么,對于一個城市來說,究竟在哪兒才能探究它當下的文明?或許廣場便是一個最佳地點。有人說廣場是一個城市的客廳,它的人文景觀與建筑,代表了這座城市歷史文化的特色;它匯集了這座城市里各種各樣的市民,他們的活動也反映著這個城市的民俗風情。因此,廣場這個特定的空間,正是布羅代爾觀點中文明賴以生存的場所。
貴陽最大的廣場是人民廣場,位于南明河畔、遵義路上。道路將廣場一剖為二,分為南北,這條道路是連接市中心與火車站的主干道,因此,搭乘火車來到貴陽的外地人,對這個城市的第一印象,也多少受到人民廣場風貌的影響。人民廣場所在地最初是青竹綿密的農(nóng)家居所,名叫“竹林寨”,“文革”中在此地興建廣場,并被賦予具有時代特征的名字——“春雷廣場”,1979年改名“人民廣場”。之后不斷擴建修整,最終形成北廣場與南廣場共同構(gòu)成的廣場整體。
清晨的人民廣場,因為晨練的人們而熱鬧起來。說到廣場,自然少不了廣場舞,這個近些年來被屢屢提及的健身形式受到了社會各界褒貶不一的評價,它為中老年人所鐘愛,成為他們增強身體素質(zhì)、排遣寂寞時光、交際聯(lián)誼的載體;卻也因為舞曲音量過大擾民而遭受許多投訴。好在隨著越來越多的城市對此進行了規(guī)范管理,對廣場舞的時間、音量等加以限制,并增加遠離居民區(qū)的廣場建設(shè)投入,在豐富中老年人生活的同時,也對城市文明進行引導(dǎo)。
人民廣場的周遭并無居民區(qū),廣場舞在這里是一道靚麗的風景線,伴隨著音樂翩翩起舞的大爺大媽們,顯得那么老當益壯。有時候廣場上不止一支舞隊,于是當你穿行整個廣場時,心情會從一段旋律跳躍到另一段旋律,配合著不同的情緒,而相同的是舞者們臉上洋溢的快樂。
早在原始社會,人們便已學(xué)會聚集在一起,通過肢體動作傳情達意,分享豐收與勝利的喜悅,廣場舞不過是文明的演變與發(fā)展罷了。中國自古以來就有群體健身的形式,華佗發(fā)明的五禽戲曾“普施行之”流傳至今;東北扭的大秧歌、蜀地跳的壩壩舞,陜北打的腰鼓,都先于廣場而存在。而自打廣場出現(xiàn)之后,這些藝術(shù)形式有了一個固定的排演實踐場所,最終廣場舞出現(xiàn)了,成為眼下群體健身的代表。這個過程中,廣場舞融合了其他藝術(shù)的民眾性與普及性,也呈現(xiàn)出多樣性與可變性,這也是布羅代爾在對文明定義時所提到的借鑒。布羅代爾認為,文明之間既有輸出,又有借鑒,所謂借鑒就是不同文明之間互相學(xué)習,取別人之長補自己之短,這在歷史上和現(xiàn)實生活中都是經(jīng)常發(fā)生的。
各個文明的歷史,實際上是許多個世紀里不斷地相互借鑒的歷史,盡管每個文明一直還保留著它們的原有特征。歐洲文明曾在歷史上學(xué)習中國文明,意大利美食得益于馬可波羅的東行;中世紀法蘭西的女士高帽和敞胸內(nèi)衣也借鑒了中國唐朝“角狀”服飾。而今天,廣場舞不光風靡在中國,大洋彼岸的美國舊金山中國城花園角廣場,也出現(xiàn)了跳廣場舞的華裔大媽。我們大膽設(shè)想著,今后的美國NBA賽場上,中場休息時,火辣的拉拉隊寶貝們,會不會大跳廣場舞呢?
除了廣場舞之外,人民廣場上的精彩是此起彼伏花樣繁多的。北廣場上的踢毽子、羽毛球、放風箏、太極拳,南廣場上的下象棋、打橋牌與遛鳥等,林林總總不一而足。相對于踢毽子和羽毛球這些傳統(tǒng)體育運動來說,貴陽人對風箏有著特殊的偏愛。在其他地區(qū),放風箏或許只是為了迎接春天到來的一種娛樂項目,而貴陽的天空一年四季都有風箏,人民廣場因為地勢寬闊,成為了風箏愛好者的聚集地,甚至在夜間,也能看見熒光風箏在夜空翱翔。無論何種活動,人們都在追求著身體和心靈的健康,這種追求的過程,最終化成文明,也緊緊扣著時代的脈搏跳躍。
貴陽的廣場很多,離人民廣場不遠的大十字廣場雖然規(guī)模不大,卻是另一幫愛好者的樂土。每每路過此地,總被一聲聲清脆的鞭響和嗡嗡蜂鳴吸引。大十字廣場是打陀螺的舞臺,這個在貴陽話中被稱作“鏟給螺”的項目是人們兒時的游戲,不知從何時開始在成年人中流行起來。他們打的陀螺有碗口大小,或木頭雕就或不銹鋼制成,側(cè)有風口,于是在高速旋轉(zhuǎn)中,與空氣產(chǎn)生共鳴發(fā)出聲響。從心理學(xué)上看,打陀螺使得人對于事物的把控欲望得到滿足,周而復(fù)始循環(huán)抽打讓陀螺立而不倒的投入感,才是讓人著迷的樂趣所在。
廣場,正如其字面含義一樣,是一處廣大寬闊的場所,而“廣”不光有寬廣之意,更是一種包羅萬象與容納聚集。在這里,一些活動逐漸消失殆盡;在這里,另一些活動悄然興起。無論如何,它們都是這個城市里人民智慧的結(jié)晶。歷史用海納百川的心來對此做出取舍,文明便能在踐行中充滿活力。
如果說一座城是一個人,那廣場上的市民娛樂僅是他生機勃勃的一個側(cè)面,對精神的追求,才是讓城市充滿昂揚朝氣、展現(xiàn)文明風貌的緣由。文明的主體是人,城市文明是人對自身全面發(fā)展與環(huán)境建設(shè)認識的升華,在追求寶貴健康的同時,人與生態(tài)環(huán)境趨于和諧,而人們所秉承的生活態(tài)度與生活方式,也在為這座城市的文明增磚添瓦。在當下文明的進程中,城市會變成什么樣子,我們尚未可知,由著這各式各樣的文體形式,慢慢雕琢城市的面龐,卻是歷史長河中頗有趣味的事情。
“文明種子已萌芽,好振精神愛歲華?!辫b湖女俠秋瑾曾對文明欣然相迎,那就讓文明來刻畫城市今天的樣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