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諸炳興
潑水節(jié)舊事
文 / 諸炳興
在上世紀50年代到70年代末“上山下鄉(xiāng)”運動中,很多城市青年滿懷熱血地響應(yīng)號召,奔赴祖國的老、少、邊、窮地區(qū)。幾年中,云南就接收安置過來自北京、上海、成都等全國多個省市的知識青年,他們帶來了現(xiàn)代的文化、觀念和生活方式,為云南邊疆民族地區(qū)的發(fā)展貢獻了自己的青春;而這段奉獻邊疆的歲月,也成為他們生命中最重要的記憶。
70年代傣家趕擺
每逢潑水節(jié),總會想起版納。剛?cè)グ婕{景洪農(nóng)場當知青時,由于“文革”,潑水節(jié)已被限制了。那時當?shù)乩习傩丈钸€比較窮困。碰到潑水節(jié)時,我們偶爾去寨子玩玩,可見到傣族之間互相潑水,知青去做個客,喝上幾杯苦酒,也從沒感受到過節(jié)的氣氛。直到70年代后期,“文革”將結(jié)束,潑水節(jié)才逐漸熱火朝天地發(fā)展起來。那時我在營部機關(guān)工作,營部離城里又近,我只要在景洪,幾乎每年都要參加潑水節(jié)?;爻呛螅疫€情系第二故鄉(xiāng),常常往返版納,也見過幾次熱鬧非凡的“現(xiàn)代化”潑水節(jié),但再也找不到70年代那種“原生態(tài)”潑水節(jié)的氛圍了,甚至都見不到幾個穿民族服飾的俊男靚女了,更見不到那種文雅與真誠了。那個年代雖然貧困,但歡欣雀躍的熱鬧景況,潑水中影射出的純真感情,使人心蕩神馳。年齡雖越來越大,但這些情景仿佛還在眼前,總讓人夢繞魂牽。
潑水節(jié)是傣族最隆重的節(jié)日。從4月13日到20日,節(jié)日一般持續(xù)3至7天。第一天為“麥日”,類似于農(nóng)歷除夕,傣語叫“宛多尚罕”,意思是送舊。四月中旬正是西雙版納鳳凰花盛開的季節(jié),公路兩旁的鳳凰花樹上開滿了片片艷紅的花朵,像孵伏在綠葉上的火鳳凰,象征著熱情洋溢的傣族人民。節(jié)日來臨之前,傣家人要縫新衣、買新傘、備辦節(jié)日盛裝,喜迎遠方來客。
我們云南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一師一團六營營部所在地是景洪城邊的南聯(lián)山腳下,四周被傣族的曼金保、曼真、曼貢等幾個寨子包圍。每年潑水節(jié)前一天,各個寨子就開始敲鑼打鼓,逼得我們機關(guān)辦公室只好關(guān)門閉窗,否則根本無法正常上班。各個寨子掛在電線桿上的高音喇叭此起彼伏地播放著歌曲,還不時傳來“賓羅達來(傣族同志們)、貧下中農(nóng)、生產(chǎn)隊長、民兵排長”這樣點名布置過節(jié)準備工作的通知。
70年代的象腳鼓舞
傣家姑娘在江邊洗浴
潑水節(jié)前,每個村寨都要制作高升、禮花、裝飾龍舟,還要開展劃船訓(xùn)練、排練節(jié)目。節(jié)日來臨,各寨都會殺豬宰牛做年糕,準備豐盛的年飯宴請親朋好友。那時,我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建設(shè)兵團。為了搞好“軍民關(guān)系”,每逢節(jié)日我們都要與老百姓互相往來?!鞍艘弧苯ㄜ姽?jié),我們營領(lǐng)導(dǎo)會想盡辦法殺豬宰雞,物資再貧乏也要把大隊、公社的干部請到營部來“大吃大喝”。同樣,每年潑水節(jié),我們許多知青也會被鄰近寨子的傣族請去做客。
我們六營的領(lǐng)導(dǎo)都是老頭,不會喝酒,而傣族人過節(jié)“以醉為樂”。所以,每次去傣族寨子過潑水節(jié), 我就成了必去的“擋酒郎”。 那時,我們營領(lǐng)導(dǎo)每次去傣族寨子過潑水節(jié)再窮也要讓副業(yè)連送頭牛加頭豬,帶上電影放映隊,再烤上幾桶包谷酒送去。每次節(jié)前,還要我安排買些《毛澤東選集》,做幾面寫著“軍民團結(jié)如一人,試看天下誰能敵”的錦旗作為節(jié)日禮品,給傣族生產(chǎn)大隊送去。
潑水節(jié)那天,天還蒙蒙亮,附近公社、大隊的傣族干部們就開著拖拉機,在我們機關(guān)辦公室門口等候了。我們一進寨子,只見大榕樹上掛著傣文寫的大紅色橫標,大意是“熱烈歡迎”。一群傣族兄弟敲鑼打鼓地簇擁著我們向寨子中間走去。我們營部20多位機關(guān)干部像走紅毯一樣,邊揮手邊向前走。路的兩邊還站滿了美麗的傣家姑娘,她們微笑著向客人點頭致意,并用綠枝葉蘸著木盆里的清水,輕潑在我們身上,以示祝福。寨子里身著艷麗筒裙的傣族婦女,肩擔竹籮,在寨子與郁郁蔥蔥的樹林之間穿梭,像隨風(fēng)搖曳的鳳尾竹一般婀娜多姿。我們走到吊腳樓下,脫鞋踏上竹樓,在一堆叫不出名的菜肴邊就地圍席而坐。大家開始舉酒暢飲,傣族兄弟們頻頻舉杯,他們真誠地感謝解放軍解放了西雙版納;感謝北京、上海醫(yī)療隊幫他們免費看病;感謝兵團知青教會了講漢話、做家具、騎單車……
70年代景洪傣寨
隨著酒入饑腸,大家不斷地叫喊著“水、水、水!”痛快淋漓。慢慢地,這叫聲變得沙啞,有人開始昏昏欲醉了。坐著的身子開始左右搖晃,半睜半閉的眼睛失去了光澤,有人假裝解手偷偷溜之大吉……而這才是潑水節(jié)狂樂的開始?;鸺t的鳳凰花樹下,醉漢們互相攙扶著離開酒席,載歌載舞地走出寨子來到剛收割的空地里。空地上水花四濺,女人們挑著清水手持銀盆與各地賓客相互潑灑,送出祝福,祝福彼此新的一年吉祥如意。
70年代,我也參加過景洪城里的潑水節(jié)。每到潑水節(jié),我們幾個愛戲鬧的知青提前準備好衣服、盆子、相機,早早地游過流沙河來到景洪城。那時的景洪城只有昆洛公路與民族路交匯形成的兩條主干道穿城而過。街上的傣族青年男女都穿上了漂亮的衣裳,有人出門前就先用一盆清水從頭澆到腳,再到街頭相互潑水嬉戲。人們都用最清的水,對此還有嚴格規(guī)定:不能用臟水、污水和帶有石頭、玻璃、泥沙、致癢物的水潑人; 不能向執(zhí)勤民警、工作人員、攝影人員、采訪記者、老弱病殘、孕婦、嬰幼兒潑水。對我們景洪城外地的知青來說,最困難的是找不到取水的地方。為了方便取水,我們會買幾包“春城”煙(3角9分一包),事先找到街上可取水的地方,講好來取水的人每人送給取水點的主人一包煙。
瀾滄江邊潑水節(jié)主會場
到城里潑水我們當然要找傣族美女潑,而西雙版納州文工團是傣族美女的集聚地。上午八點半左右,文工團大院內(nèi)“咣、咣、咣” 地響起了鑼鼓聲,有經(jīng)驗的男人們早已等候在那里了。無數(shù)雙眼睛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門內(nèi),有人驚叫起來:“出來了,出來了!” 一大群打扮得如仙女般的姑娘邊歌邊舞,踏著有節(jié)奏的鑼鼓聲緩緩從里面出來了。看到這些如花似玉的美女,我們不由睜大眼睛、張大嘴巴,呼吸也要停止了。也許從來沒與這么漂亮的美女零距離接觸過,我們都傻了眼,提著水卻舍不得向美女潑去。等醒悟過來,我們桶里的水早已不知被誰搶去潑空了。望著被潑得如“落湯雞”般的美女們已漸漸走遠,大家不由地追上去跟在美女隊伍后面,隨著長長的人流,一直向瀾滄江邊的主會場走去。穿過景洪老街,美女隊伍融入到五彩繽紛的人海之中,我們卻被維持秩序的解放軍攔截在了外面。大家只好踮著腳尖、伸長脖子往里面張望,唯愿再看一眼美女婀娜的身影。突然,主席臺兩邊的喇叭奏起了《解放軍進行曲》。在“向前,向前,向前”的歌聲中,刀國棟州長宣布:“西雙版納軍民武裝泅渡,現(xiàn)在開始,鳴槍!” 我們隨人流來到江邊,只見對面江面上黑壓壓的泅渡戰(zhàn)士奮勇向我們游來,廣播里震耳欲聾地讀著毛主席語錄。整個江邊,鞭炮聲、叫喊聲、軍樂聲、傣歌聲、鳴槍聲不絕于耳,震撼人心。
盡情潑水
瀾滄江劃龍舟比賽
潑水
隨著潑水高潮落下帷幕,我們幾個才感到饑腸轆轆,又餓又渴,我們走進城邊曼陽光寨子一戶傣族家里(這是個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的先進隊),一位老咪濤(老太太)見到我們馬上端出小藤椅,笑嘻嘻地招呯我們坐下,遞來茶水、糯米飯和紅糖,接著又拿出水果、花生等熱情招待我們。茶足飯飽后,我們用肢體語言給她翹起大拇指,又雙手合十再三表示要付錢。老人卻伸出兩個大拇指拼在一起,生硬地說:“傣族、知青、比比努努!”(意為:“傣族與知青是一家”)她搖頭擺腦,執(zhí)意不能收錢。我們硬塞了兩塊錢給她轉(zhuǎn)身逃走,她大聲叫著“不利,不利(意為不好,不好)”緊隨著我們,追了出來。
晚上,東方紅廣場上舉行趕擺,人們放飛孔明燈,把一年中的疾病、災(zāi)難和臟東西統(tǒng)統(tǒng)送掉,干干凈凈進入新的一年。夜幕降臨了,廣場上空燃放起五顏六色的焰火,美不勝收。深夜的景洪城依然沐浴在熱鬧的氣氛中,人們忘記了時間,忘記了疲勞,久久不肯離去。
(責任編輯 劉瑜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