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鐘霞[山西師范大學, 山西 臨汾 041000]
淺析老舍部分長短篇小說中的敘事策略
⊙郭鐘霞[山西師范大學, 山西 臨汾 041000]
老舍先生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一位不可多得的文學大師,以其獨特的文學創(chuàng)作豐富了現(xiàn)代文學畫廊。本文以老舍的部分長短篇小說為例,對其小說的敘事模式進行探討,從敘事交流、敘述視角兩方面來研究其小說的敘事策略。
老舍小說 敘事交流 敘事視角
研究老舍小說的敘述學價值,是為了通過對富有價值的實踐資源的研究來構(gòu)建現(xiàn)代中國的敘述學理論。本文以老舍部分長短篇小說文本為研究主體,一是為了取樣的集中方便,二是因為它敘述分析的典范性。
以不可靠敘述顛覆權威性話語應是老舍小說的主導敘述策略。布斯把按照作品規(guī)范(即隱含作者的規(guī)范)說話和行動的敘述者稱作可靠敘述者,反之稱為不可靠敘述者。將隱含作者的規(guī)范作為判斷不可靠敘述的標準,有利于我們發(fā)現(xiàn)一個作品作為一個藝術整體的基本特征以及主導立場與敘述者之間的距離。布斯聚焦于兩種類型的不可靠敘述,一種涉及故事事實,另一種涉及價值判斷。《上任》屬于前者,即敘述者在敘述事件時前后不一致或與事實不相符。文本開篇是這樣介紹尤老二的:“城里的大小公所和賭局煙館,差不多他都進去過”“他的責任不輕呢!”“他可是沒透出慌張來,走南闖北的多年了,他沉得住氣。”“不必,幾個伙計都是自家人,誰還不知道誰,大可以不必講排場?!薄把锟刹刂延驳??!背俏谋厩∏商峁┝讼喾吹闹甘?,敘述者總是以敘述權威為特征的。敘述虛構(gòu)作品中的基本成規(guī)便是我們相信敘述者。于是,我們理所當然地認為,尤老二也許是個高官,他位高權重、沉著冷靜、有膽有識,又體恤下屬,與伙計們打成一片,受到大家的擁戴。然而,隨著敘事的推進,我們發(fā)現(xiàn),敘述者的敘述是不可靠的。尤老二原來不是高官,他是個受制于人的稽查長,而且是做暗活的!他的辦公室一點兒都不排場,空空如也,連洗臉盆、毛巾也沒有:“里屋只有一條長桌,兩把椅子,墻上釘著月份牌,月份牌的上面有一條臭蟲血。”伙計送來的一杯茶只寒酸地飄著根茶葉棍兒。他的下屬只是一幫烏合之眾:“棄暗投明的山賊?!薄笆苋藫泶鳌钡挠壤隙谙录壚蟿⒌难劾锸恰耙蝗f個被看不起”,連吩咐伙計買紙筆他都要思慮再三:“誰活該白跑腿呢?”交代“踩窩子任務”,伙計們愛答不理,給他擺臉子;老劉經(jīng)常是一臉的官司,王小四的葫蘆嘴閉了個嚴,他的威風常常掃了地。尤老二是體恤下屬,但卻是奴才似的巴結(jié)著去體恤,逼不得已時還得請這幾個山賊去下館子。有膽有識也是假的,他被一連串土匪直眉瞪眼地勒索錢財,嚇得噤若寒蟬,大氣兒不敢出,甚至被逼著替土匪們看管殺人越貨的“家伙”——槍。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這么一個堂堂的稽查長,最起碼也是個官兒吧,居然“正不壓邪”,最后竟被土匪錢五脅迫著,辭了職,還問錢五:“我不干了,朋友們怎么想?”這不禁讓我想起了阿Q在被殺頭前還因為圓圈沒有畫圓而懊惱不已。這樣的結(jié)局是可笑而又可悲、可嘆的。
第一人稱的敘述者是老舍短篇小說經(jīng)常采用的,可分為“我”敘“我”、“我”敘“他”兩類?!对卵纼骸穼儆凇拔摇睌ⅰ拔摇?。第一人稱內(nèi)聚焦敘事,拉近了敘述者和讀者的距離。這是作者的有意選擇,便于敘述事件,表達人物心曲。敘述者和故事中的人物“我”是合二為一的,文本以“我”的視點進行觀察、敘述、評點,自由地深入到“我”的內(nèi)心世界中,或者披露自己內(nèi)心的隱秘,或者傳達自己的感受,或者顯示自己對人、對物的種種看法,人物內(nèi)心得到了充分的展現(xiàn)。因而,《月牙兒》帶給讀者的心靈震撼是極深的。作品敘述了清純、自強的“我”如何一步步被生活的艱辛、社會的黑暗所吞噬,最終像媽媽一樣,成為一名暗娼并被捕入獄的故事。
《我這一輩子》同《月牙兒》一樣,也是采用第一人稱回顧性視角進行“我”敘“我”的敘事。這種敘事是有限的。敘述的材料限于當事人所知道、所經(jīng)歷、所推斷以及與其他人物交流所發(fā)現(xiàn)的范圍,他不知道別的人物的想法和感覺,所能提供的僅為對他們語言和行為的闡釋,這往往與敘述者的身份、地位、學歷、認知能力有關?!拔摇庇啄曜x過書,可是不多,十五歲就去學手藝,因此當我遇到人生的挫折——“我”的妻跟人跑了時,“我”不能明白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是個精明、和氣、漂亮、利落式兒的小伙子呀!“對于這件事,我只能說我把自己的短處都找遍了,也找不出我應當受這種恥辱與懲罰的地方來。所以,我只能說我的聰明與和氣給我?guī)淼溁?,因為我實在找不出別的道理來?!焙髞?,“我”當了巡警,看到了其中的貓膩,“我”不明白“世上為什么應當有這種差事,和為什么有這樣多肯做這種差事的人”。在“我”巡夜的當晚,發(fā)生了可怕的“兵變”。“我”不懂:“怎么會‘政治作用’里有兵變;若是有意教兵來搶,當初干嗎要巡警?巡警到底是干嗎的?是只管在街上小便的,而不管搶鋪子的嗎?安善良民要是會打搶,巡警干嗎專拿小偷?……凡此種種,“我”百思不得其解?!边@與“我”的身份地位、學歷水平、認知缺陷是有關系的:市井中的小人物“當局者迷”的“我”無法跳出我所生活的狹小圈子,站在一個更高、更理性的制高點上,深入分析出這么一幕幕悲劇都是社會造成的,因為“社會是悲劇的母親”。文本使用第一人稱視角的好處是含蓄蘊藉,把問題留給讀者,啟發(fā)讀者進行深入的思索,擴展了小說的敘事空間。
《馬褲先生》屬于“我”敘“他”一類?!拔摇被旧鲜且粋€可靠的敘述者,與隱含作者的觀點一致,在一定程度上表達出隱含作者和作者的觀點,成為他們的“代言人”。作品運用夸張、反諷等修辭手法,將馬褲先生荒唐、可笑的形象展現(xiàn)在了讀者面前,產(chǎn)生了詼諧、幽默的效果。讀罷開頭,讀者就從馬褲先生不同尋常的打扮和沒話找話的無聊言語中,對馬褲先生有了一個初步的印象:敘事繼續(xù)進行,作者的聲音也介入到敘述中,并與之水乳交融。敘述者與讀者也在文本中有了交流、有了共鳴。馬褲先生接二連三、震耳欲聾地呼喚茶房;馬褲先生的行李把兩個上鋪都占了,并懊悔自己的棺材另起了票,因為鄰座的人都沒拿行李!這些行為讓“我”又恨又怕。讀罷,讀者也許會掩卷長思:作品難道僅僅是諷刺了馬褲先生這樣自私自利、愛占便宜的人嗎?難道“我”無動于衷、作壁上觀的行為就值得肯定嗎?現(xiàn)實生活中的我們甚至包括作者是不是也有類似的行為?馬褲先生帶給讀者一種超越喜劇之上的理性思考。
老舍的作品中也會采用第三人稱全知敘述視角。第三人稱表面上少了些熱切,多了些冷靜觀照,如《斷魂槍》《老字號》等。老舍的這一類敘述不僅注意對事實的把握,更重視與事實相關的人格、心理。敘述者的筆尖能“滴出血與淚來”,因為其背后蘊藏著老舍一顆深入體察人物的心。這種寫法的好處是,老舍通過描述人物內(nèi)心世界的豐富與矛盾,揭示虛構(gòu)人物與現(xiàn)實人物之間的類比關系,將讀者的好奇心提升到了審美層次的藝術欣賞?!稊嗷陿尅分?,作者像一個繪聲繪色的說書藝人,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一段精彩的曠世武俠傳奇。鏢師沙子龍身強力壯、武藝精湛,曾是打遍西北無敵手的一代宗師。中華武術不僅是他賴以糊口的營生,更是他長久以來的信仰,已融入了他的生命,與他的血液一起流淌。但現(xiàn)在,他已髀肉復生,威風不再,聲名顯赫的鏢局已改成客棧,他的寶貝——五虎斷魂槍靜靜地立在墻角,“現(xiàn)在,這條槍與這槍套不會再替他增光顯勝了;只是摸摸這涼滑、硬而發(fā)顫的桿子,使他心中少一些難過而已?!蓖降芮蠼?,他只會教他們些應急的一招半式,孫老者千里迢迢趕來求藝,沙子龍的回復是:“不傳!不傳!”我們不難體會到“神槍沙”這一切行為背后的惋惜與悲哀的心理:冷兵器時代已然過去,在洋槍和大炮面前,自己的神槍已經(jīng)喪失了威力,無用武之地,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人類無可避免地進入了工業(yè)時代,這是任誰都無法改變的,不如順應歷史,放棄自己那一肚皮的不合時宜。知道這不僅是沙子龍的悲嘆,也是作者老舍的悲嘆。老舍自己也是個練家子,他對中華武文化的失落感到無能為力、悲痛不已。但作者對沙子龍“不傳!不傳!”行為的態(tài)度是怎樣的,我們不得而知。對此,讀者可以做出多重解讀:也許作者對“不傳”行為的態(tài)度是贊許的,因為“神槍沙”順時風、識時務,知道該退則退,在精良的洋槍利炮面前負隅頑抗是愚蠢的行為;也許作者對“神槍沙”“不傳”的行為是持一種批判、否定的態(tài)度:“阻斷了那套絕世的‘五虎斷魂槍’,也就阻斷了一個民族對于文化的分享與傳承,阻斷了民族的魂?!?/p>
總之,老舍先生的長短篇小說在敘事交流、敘事視角方面都有其自身獨特的展現(xiàn),老舍小說的敘述學價值豐富發(fā)展了敘述學理論。
[1] 老舍.老舍小說全集[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04.
[2][美]W.C.布斯.小說修辭學[M].華明,胡曉蘇,周憲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7.
作 者:郭鐘霞,山西師范大學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編 輯:張晴 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