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正奇
不期而至的厄運使一顆狂熱浮躁的心備受煎熬,身體的殘疾凸顯了生命的孱弱與無助。他“突然間什么都找不到了”。孤獨絕望中,地壇意外地接納了失魂落魄的他。
荒蕪而愈見廢棄的地壇,淡出了都市繁華的喧囂,使狂熱浮躁的心靈逐漸平靜,寬容無私的母愛,讓他失衡的精神找到了皈依。無論是對靈魂的拷打,還是對人生眾相的審視,《我與地壇》真實地再現(xiàn)了一顆受傷的心靈艱難而苦澀的跋涉。
一、與地壇對視,達成生命與自然的默契
地壇,是明清皇帝祭祀神的地方。昔日的繁華鼎盛可想而知。然而四百年滄桑歲月,地壇洗盡了往昔的鉛華,和風采依舊的天壇、月壇相比,地壇“已經荒蕪冷落得如同一片野地,成了一座廢棄的故園”。
這種由盛轉衰的變遷,與“活到最狂妄的年齡上忽地殘廢了雙腿”的史鐵生的人生遭遇何其相似。身體的殘疾引發(fā)了生活與精神的雙重危機,使他頃刻陷入孤立無援的絕境。
這時,地壇就成了他可以逃避世界的另一個天地。
冷落促成了荒蕪,荒蕪營造了寧靜,寧靜讓一顆受傷的心靈找到了特殊的庇護。一個由繁華鼎盛淪落到門庭冷落,一個由健康強壯突然雙腿殘疾,類似的遭遇,使作者產生“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共鳴。
在與地壇的對視中,作者發(fā)現(xiàn)“盡管這里有日見廢棄的荒蕪,卻仍然有勃發(fā)蔥蘢的生命律動”。這不正是作者重新生活的星星之火嗎?卑微得不值一提的草木昆蟲,盡管生長在這寂寞如同一間空屋子的地壇,卻照例生活得頗有情趣:“蜂兒如一朵小霧穩(wěn)穩(wěn)地停在半空,螞蟻搖頭晃腦捋著觸須?!焙鲇粕盏钠跋x,轟然墜地的露珠,細膩而生動的實景描寫,正是作者落寞無聊心態(tài)的真實寫照。
對地壇中這些小生靈的審視,使作者驚奇地發(fā)現(xiàn),這廢棄的園子因有了它們而生機盎然。自然的生命不息,天天都在依照各自的常規(guī)怡然自得地生長著,這個荒蕪的地方并不衰?。骸皾M園子都是草木競相生長弄出的響動,片刻不息?!边@是生命拔節(jié)的聲音,這聲音只有珍愛生活的心靈才能聽到。很顯然這聲音使作者幾近絕望的心靈產生了深深的震撼。
地壇并不因備受世人冷落而衰敗不堪,相反,這里的生命仍然以自己的存在演繹著生活的精彩。終于,古老而又充滿生機的地壇使得作者獲得了對生命的基本理解,物我同一使自然與生命達成了一種默契,活著就要活出自己的精彩。基于此,作者瀕于崩潰的心靈在外在景物的同化中,找到了新的支點,失衡的心態(tài)暫得寧靜,接下來展開與死亡的對視,作者就眼前這許多卑微的生命開始追問生與死的意義。
二、與死亡對視,完成精神的涅槃與再生
停在半空的蜂兒,搖頭晃腦的螞蟻,忽悠升空的瓢蟲,這些在別人眼中似乎微不足道的生命,并不因為其生的卑微而失去存在的意義。而是以他們特有的生存方式,默無聲息地向作者展現(xiàn)出一個繽紛的生命世界。
它們卑微,卻仍有生的必要;它們渺小,卻仍以其獨特的方式享受生命的愉悅。所有這些終于讓作者明白:“一個人出生了,就再不是一個可以辯論的問題,而是上帝交給他的一個事實,上帝在交給我們這件事實的時候,已經順便保證了他的結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jié)日。”
對生的思考必然引起對死亡的窮究,在與死亡的對視中作者穿過歷史的風雨:從古殿檐頭剝蝕的琉璃,門壁上淡褪的朱紅,以及滿園彌漫的沉靜光芒中,感受到歷史的凝重,宇宙的浩淼,進而更感受到個人的微不足道。個人遭遇的無常和偶然使得一切痛苦都失去了分量,一種徹悟使作者終于在天人和諧、心物感應的靜思冥想中擺脫了生與死的糾纏,促成了精神的再生,“對彼岸的懸擱意味著對此岸的珍重”。這種人與自然圓融和諧的境界,使作者走出了殘疾的陰影,開始思考怎么活的問題。
百年風雨,人為的破壞,自然的剝蝕,可以改變地壇的外在形貌,卻難以毀滅地壇內在的神韻。殘酷的命運可以摧殘人的形體,卻未必能毀滅人的精神,作者在與死亡的對視中,對人生的痛苦釋然于懷,對死亡的透析促成了他精神的涅槃與再生,進而在反思母愛的過程中開始了精神的重構。
三、與母愛對視,實現(xiàn)心靈的回歸與升華
如果說無言的地壇使身受巨創(chuàng)的作者平息了內心的狂躁。那么,無聲的母愛卻讓作者在精神迷茫絕望之后,找到了心靈的回歸之路,實現(xiàn)了精神的重構。
青春致殘是不幸的,痛苦的,而雙倍的痛苦卻加在了體弱的母親身上,“我那時脾氣壞到了極點,經常是發(fā)了瘋一樣離開家,從那園子里回來又中了魔似的什么話都不說”?!澳赣H知道有些事不用問,便猶猶豫豫地想問而終于不敢問。”這“不敢”中蘊藏著母親對兒子深切的理解、極度的焦灼和痛心的無奈。就這樣我將自己的不幸肆意放大,成倍地轉嫁給了母親。她既要為兒子的現(xiàn)在憂愁,又要為兒子的將來焦慮。雙倍的痛苦擔在母親一個人的肩上,她只能默默陪著自己的兒子一同走過絕望。
看著兒子搖著輪椅從她的視野消失,各種各樣不祥的預感紛至沓來,噬嚙著母親的心,這樣的等待是兒子用自己的任性在煎熬母親那顆慈祥的心。但母親沒有抱怨,沒有厭倦,有的只是無休止的關愛、理解、寬容。這就是母親博大而深厚的愛,它點點滴滴滲透滋潤著一顆受傷的心靈,使這顆流浪的心靈找到了回歸之路。
母親艱難的命運,堅韌的意志,毫不張揚的愛,終于讓兒子懂得什么叫博大無私,什么叫寬厚堅韌。在母愛面前兒子終于感受到自己的自私、偏狹、任性。可以說母親用自己的關愛寬容撫平了兒子身心遭受的巨大創(chuàng)傷,更增強了兒子活下去的勇氣與信心。母親的從容豁達讓兒子在審視母愛的同時能以平和的心態(tài)審視自己生命中發(fā)生的一切,能以寬容通達的睿智,洞幽察微地感受地壇中其他人的存在,進而完成精神的重構與完善。
四、與地壇中的人和景對視,實現(xiàn)精神的自我完善與重構
帶著再生后的超然、通透,作者開始主動接受身邊的一切,不再抱怨,不再狂躁,只用一顆感恩的心去對視周圍的一切。
這時園子里的聲響也有了相應的四季:春天,是祭壇上空漂浮著的鴿哨;夏天,是蟬歌與楊樹葉子嘩啦啦的取笑;秋是古殿檐頭的風鈴,冬是啄木鳥隨意而空曠的“篤篤”聲。
園子里的景物也有了相應的四季,那搖蕩的串串楊花是春,爬滿青苔的石階是夏,青銅的大鐘是秋,林地上幾只羽毛蓬松的老麻雀是冬。
這既是對自然景物一往情深的歌吟,也是對生命不同況味的理解和咀嚼,這種纏綿不盡的傾訴更是作者心靈詩意化的勃發(fā)與張揚,可以說生活在感恩中升華,心靈在感恩中凈化,生命在感恩中提升,精神在感恩中重構。
正是這種感恩的心,使作者更加平和、從容。這時蕓蕓眾生便以其獨特的方式走進了作
者的視野:總是在薄暮時分來園中散步的一對令人羨慕的中年情侶,十五年來不覺成了老人。相依相扶,相互支撐著一同走過春夏秋冬,一同經歷風霜雨雪,這是散步嗎?不,這分明是一種至真至誠的浪漫人生。
那熱愛唱歌的小伙子,反反復復唱那么幾首歌,而且一個上午也聽不出疲倦,僅僅是熱愛唱歌嗎?也不,歌聲里作者揣摩出的是平凡人生的充實與激情。
自得其樂的飲酒老人,特立獨行的飲酒方式,似乎不是在享受醇酒,更多的是享受生活。
那位運氣不佳的長跑者,總希望自己的成績得到別人的承認,結果常常事與愿違,分手時互相叮囑:“先別去死,再試著活一活看”。一份至誠,一份達觀,一份對生命執(zhí)著的信念告訴作者,人在夢在,只要我們堅持走過,苦與樂,成與敗都是人生一筆豐厚的收獲。
美麗而弱智的小姑娘,更讓作者的內心產生強烈的震撼,他以更加善良更加溫柔的目光審視這一切,進而感受到,美是丑襯托出的,善是惡襯托出的,健康是病殘襯托出的?!坝廾ヅe出智者,懦夫襯照英雄,眾生度化了佛祖”,因為有了襯托與對比,世界才如此五光十色,充滿競爭和奮斗,充滿歡樂與悲傷。
正是對蕓蕓眾生平靜而寬容的審視,使作者忘記了自己的苦難,走出了心靈的困境,充分感受到生活的意義和生命的無限意趣。平凡的一切,瑣碎的一切,原本充滿了深情和意味。在一種平和的心境下,審視地壇中的平常景,平常人,重構自己的精神家園。用激情取代冷漠,用平和代替怨恨,用達觀代替促狹,以圓融通透取代刻薄郁悶。
經歷一番痛苦而冷靜的冥思苦想,史鐵生終于完成了精神的涅槃與重構。這次精神的遠征得益于地壇無言的啟示,成之于作者的堅毅沉勇,既是作者豐厚的收獲,更是掙扎于心靈泥潭中無助之人的精神福音。
作者單位:甘肅省涇川縣第一中學(744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