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梁啟超趣味主義美學觀

⊙張 芳［河南大學文學院， 河南 開封 475000］

試論梁啟超趣味主義美學觀

⊙張 芳［河南大學文學院， 河南 開封 475000］

梁啟超作為19世紀末20世紀初這一社會轉(zhuǎn)型期的重要代表人物，是一位百科全書式的政治家、理論家、文學家、教育家。“趣味”，是梁啟超美學范疇中的特色核心概念。梁氏的“趣味”一詞，不同于我們?nèi)粘恼J識論角度所理解的味覺范疇，也不同于西方理論家所提出的“趣味”。梁啟超的“趣味”理論，上升到了精神層面，同時與現(xiàn)實生活和生命活動相聯(lián)系，這使得其理論有了更深廣的內(nèi)涵。通過“趣味”，梁啟超完成了他的美的本體論建構，同時也通向了美的價值意義的思考。本文探討了梁氏趣味主義美學的中西文化理論淵源，也探討了他的趣味美學觀的本質(zhì)特征，以期挖掘出其趣味之美的理論價值。

趣味 淵源 本質(zhì) 理論價值

一、梁氏趣味主義美學觀的思想淵源

“每個時代的審美意識，總是集中表現(xiàn)在每個時代的一些大思想家的美學思想中。而這些大思想家的美學思想，又往往凝聚、結晶為若干美學范疇和美學命題”；“一部美學史，主要就是美學范疇、美學命題的產(chǎn)生、發(fā)展、轉(zhuǎn)化的歷史”①。19世紀末20世紀初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向現(xiàn)代轉(zhuǎn)化的重要時期。梁啟超美學思想大致從1918年游歷歐洲為界，大約從1896到1917年，這一時期為其美學思想的萌芽期，作為傳統(tǒng)士大夫的梁啟超前期的美學思想具有很大程度的功利性，主要是以文學體裁的變革為中心；從1898到1928年，是其理論的成型期，這一時期以哲學、美學為中心，探討了生活、生命、藝術、審美等方面的問題?！叭の丁?，是梁氏美學有關于美的本體論問題。梁啟超分別從中西兩種文化語境中提出自己的趣味理論。

在西方國家17世紀以前，趣味也只是作為一個味覺范疇，17、18世紀英國經(jīng)驗主義盛行，趣味才漸漸被發(fā)展成一個美學概念。提到英國經(jīng)驗主義，不得不提到這一理論的集大成者休謨。關于美的本質(zhì)問題，在休謨看來，是人心的特殊構造產(chǎn)生了美，認為感覺是一種切實的體驗，一定要尋找一種“客觀的美”和“客觀的丑”是一種徒勞無益的行為。這種觀點將人心的能動性發(fā)揮出來，承認人心的巨大能動作用。可以這樣理解，美不是客觀存在，也不是事物的基本屬性，它存在于人的心里；這也深深影響了以后康德的趣味理論。休謨還說：“理智傳運真?zhèn)蔚闹R，趣味則產(chǎn)生美與丑和善與惡的情感。”②我們可以得出，在這里休謨已經(jīng)將“趣味”作為一種審美判斷的標準。接下來他又指出，理智不會成為行動的動力，因為理智從某種程度來講是客觀的。趣味能夠成為行動的動力是由于趣味能夠產(chǎn)生深刻的刺激人的感受。這一點影響了后來的梁啟超，他將趣味作為自己生活的動力，將藝術生活化。不難理解的是，雖然休謨的趣味理論沒有逃出西方傳統(tǒng)認識論“美是什么”的問題，而是作為一種審美判斷來講的，但是這一理論啟迪了后來的很多中西方理論家?？档绿幵诮?jīng)驗主義與理性主義兩派論辯和發(fā)展的年代。這時的康德并沒有一邊倒向經(jīng)驗派或者理性派，而是積極努力地探索兩派的優(yōu)缺點，通過自己的判斷力來調(diào)和兩派的矛盾，在此基礎上建立自己的理論大廈。在《判斷力批判》中，他根據(jù)形式邏輯的質(zhì)、量、關系、模態(tài)四個方面分析了審美判斷力；他也經(jīng)常把審美判斷力叫做趣味判斷力，因為趣味判斷力不涉及利害，它和一般的快感、功利等不同。它不同于邏輯判斷，不關乎明確的目的，也不是一種認知活動，這一點對梁氏理論的啟發(fā)很大。趣味判斷單單是對象的形式所能給人的一種愉快的感覺。在此基礎上，趣味完全拋棄了起初的味覺范疇，也使趣味判斷擺脫了實踐和道德的束縛，使個體的趣味判斷具有普遍有效性?？妓姑窢栐?jīng)說“味覺意義上的趣味基本上被排除在歐洲啟蒙哲學中出現(xiàn)的趣味理論的主要論題之外了”③。也是從康德以后，西方美學開始由認識論轉(zhuǎn)向體驗論。

在古代中國，“味”最早運用于音樂欣賞上，這才使趣味一詞脫離了純感官層面，而與人的精神感覺相聯(lián)系起來。阮籍在《樂論》中說道：“乾坤易簡，故雅樂不煩；道德平淡，故無聲無味；不煩則陰陽自通，無味則百物自樂，日遷善成化而不自知，風移俗易而同于是樂?！雹苋罴苊鞔_地把“無味”與音樂的美感相聯(lián)系起來。陸機大概是第一個用“味”論詩的人，他以一句“缺大羹之余味”來品評詩歌。此后鐘嶸的“滋味說”，更是把“味”這個概念運用得更加廣泛化和系統(tǒng)化。在《文心雕龍》中多處出現(xiàn)了“趣”字，在這里主要意思是指“意”或“旨”。如《練字》中：“揚馬之作，趣幽旨深?！雹莸搅怂未?，形成了詩趣說。袁宏道曰“詩以趣為主”，這個時候“詩趣”主要指情趣、理趣等。到李贄這里，“趣”被認為是童心和真性情的顯現(xiàn)。而“趣味”，發(fā)展到梁啟超這里，它的含義被使用得更加系統(tǒng)化?？梢?，“趣”和“味”是中國美學歷來的傳統(tǒng)。

二、梁氏“趣味”美學觀的本質(zhì)

關于趣味本質(zhì)和內(nèi)涵問題，梁啟超并沒有明確講出來。首先，梁啟超對于什么是無趣的生活進行了界定。他用“干癟”和“蕭索”兩個詞來形容無趣的生活。他認為這種生活毫無味道，而是一種枷鎖和禁錮，沒有任何生氣、自由以及創(chuàng)造力。在此基礎上，他達成了“趣味”生活內(nèi)質(zhì)的兩個界定。第一，趣味是生命的活力；第二趣味是創(chuàng)造的自由?！啊の丁橇簡⒊缹W思想的本體論范疇，也是梁啟超美學思想邏輯勾連的基石?！薄凹偃缬腥藛栁遥骸阈叛龅氖裁粗髁x？’我便答道：‘我信仰的是趣味主義?！腥藛栁遥骸愕娜松^拿什么做根柢？’我便答道：‘拿趣味做根柢?！雹蕖叭の丁辈粌H僅是梁啟超美學思想中最為核心的命題，也是連接梁啟超人生觀和美學觀的橋梁。他獨創(chuàng)地使用趣味理論，提出了趣味是人生動力，也是一種人生態(tài)度的觀點，并且梁啟超的一生都在信仰并踐履趣味主義人生觀。在這里，我們也可以看出，在梁啟超看來，趣味不單單是局限于一種具體的外在表象，而是廣泛地涉及藝術、教育、學問、工作、學習等各個社會人生實踐活動，更是一種人生態(tài)度，也只有這種態(tài)度才是自然的人生態(tài)度，沒有趣味，便沒有了生活，即趣味源于生活但是又高于生活趣味之上的一種自由生命化境界。這也引出了趣味的首要內(nèi)質(zhì)。趣味并不是簡單的欣賞，而是要成為指導生活的航向和目標，要以趣味始，以趣味終；通過趣味來引導、改善、逐步提升個體生活。從這個意義層面，個體生活才能超越自身狹隘的視域，以此通向無限的自由之境，并且在追尋趣味的過程中尋找生活的價值；趣味既在于主體，也在于客體，是主客體相互融合的狀態(tài)，在這種狀態(tài)下，主客體的關系是和諧自由的。

對于趣味的發(fā)生條件，梁啟超認為是主客體相互交融產(chǎn)生的結果，具體有三條途徑。第一，“對境之賞會與復現(xiàn)”。他闡釋到，每個個體，無論他有多繁忙或者操何種職業(yè)，他總是有機會看到自然中的景物，這一點是針對大自然中一景一物趣味的引發(fā)。第二，“心態(tài)之抽出與印契”。以上是闡明了人與人之間的溝通與交流。作為社會生活中的個體，每個人都希望與人交好，渴望被人理解或認可。生活中的苦與樂都希望有人可以分享，這對于每一代人都是彌足珍貴的，這種狀態(tài)使人開懷，是人生一大樂趣。第三，“他界之冥構與驀進”。這一點他試圖強調(diào)對現(xiàn)實生活的超越。梁啟超特別推崇精神活動，因為個體物質(zhì)活動很多情況下受到時間、空間的限制，精神活動則是絕對自由的，而精神活動的絕對自由也很大程度上彌補了物質(zhì)活動。個體面對物質(zhì)生活的困頓之時，運用詩意想象和聯(lián)想理想世界，回歸本真，可使個體超越現(xiàn)實的桎梏，從而使個體能品味現(xiàn)實生活和理想生活，以此產(chǎn)生巨大的樂趣。這也體現(xiàn)了趣味哲學積極健康的價值取向。

三、梁氏“趣味”美學觀的理論價值

19、20世紀之交的中國社會是傳統(tǒng)文化與現(xiàn)代文化、中國文化和西方文化相互碰撞和交融的時代。梁啟超的趣味理論也并不單單從純理論的角度提出來的，同時也是那個特定時代和民族的共同遺產(chǎn)。1840年鴉片戰(zhàn)爭以來，國之不為國，人民任人宰割的狀況，迫使晚清以來的許多仁人志士進行了無數(shù)次艱苦卓絕的探索。本著改造社會的目標，梁啟超首推文藝和審美。趣味理論不僅體現(xiàn)了改造社會的理想，更體現(xiàn)了對個人自由解放的終極問題的關懷。第一，救國救民的時代意義。在梁氏看來，救國救民的最行之有效的途徑就是趣味性的文藝，在此基礎上的“小說界革命”“文界革命”“世界革命”的口號產(chǎn)生，改良文藝界是梁啟超找到的新途徑。如馬爾庫塞所說：“文藝不能改變世界，但是，他能夠致力于變革男人和女人的意識和沖動，而這些男人和女人是能夠改變世界的?！雹吡菏显噲D通過趣味文藝來開通民智、新民改造，以此開掘民族自立自強的道路。梁啟超還通過趣味性文藝來宣傳自己的政治見解和維新思想。他特別推崇政治小說，認為政治小說的社會功用最大。第二，對其教育事業(yè)的影響。歐洲游歷之后，他退出政界，專門從事教育事業(yè)。梁啟超談論當時頗為流行的美育問題時，使用的名詞是“情感教育”。之所以把情感作為趣味教育的基石，是因為無論從性質(zhì)還是目地上看，趣味教育就是對“情”的教育，對“情”的立趣。趣味教育的目的就是通過趣味之方式，在開心愉悅中達成情感教育，在此過程中，審美本身成為其目的的教育。審美，本身與尋常百姓似乎離得很遠，而梁啟超通過趣味把審美送到大眾的身邊，把高雅的藝術殿堂搬到日常生活領域，使審美不再“高冷”。也是在“五四”以后，中國現(xiàn)代文藝開始在普通大眾中興起。

然而，趣味不能統(tǒng)領全部的生活，如果用趣味來支撐無物質(zhì)基礎的生活是萬萬不能的，趣味頂多也算是生活的一部分。把趣味作為一種生活態(tài)度，我們完全贊成。也只有物質(zhì)文明達到相當?shù)某潭戎畷r，我們才有閑情逸致來經(jīng)營我們的精神世界；因此基本的物質(zhì)條件才是沐浴精神之境的先決條件，沒有物質(zhì)基礎的審美至境也只能是一個美輪美奐的空中樓閣。

① 葉朗：《中國美學史大綱》，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4頁。

② [美]雷納·韋勒克：《近代文學批評史》（第1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7年版，第107頁。

③ [美]卡羅林·考斯梅爾：《味覺》，吳瓊、葉勤等譯，中國友誼出版公司2001年版，第58頁。

④ 修海林：《中國古代音樂史料集》，世界圖書出版公司西安公司2000年版，第190頁。

⑤ 周振甫：《文心雕龍今譯》，中華書局2005年版，第349頁。

⑥ 轉(zhuǎn)引自金雅：《梁啟超美學思想研究》，商務印書館2005年版，第90頁。

⑦ [英]赫伯特·馬爾庫塞：《審美之維》，李小兵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212頁。

[1]葉朗.中國美學史大綱[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

[2]周振甫.文心雕龍今譯[M].北京：中華書局，2005.

[3][美]卡羅林·考斯梅爾.味覺[M].吳瓊，葉勤等譯.北京：中國友誼出版公司，2001.

[4]修海林.中國古代音樂史料集[M].西安：世界圖書出版公司西安公司，2000.

[5] 周振甫.文心雕龍今譯[M].北京：中華書局，2005.

[6] 金雅.梁啟超美學思想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7][英]赫伯特·馬爾庫塞.審美之維[M].李小兵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

[8]李金.三四十年代蘇俄漢譯文學論[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

[9][德]康德.判斷力批判（上卷）[M].宗白華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4.

[10]梁啟超.趣味教育與教育趣味.《飲冰室合集》（第五冊）[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9.

作 者：張 芳，河南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藝學。

編 輯：水 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