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說園林

馬平川

“園無石不秀”。從某種意義上說，中國傳統(tǒng)的賞石文化脫胎于園林。欲得石之味，不可不知園之趣。《詩經(jīng)》有“游于北園，四馬既閑”，“樂彼之園，爰有樹檀”；《孔子家語》說“齊君為國，奢乎臺榭，淫樂苑囿”?！耙鶚贰币辉~，說明此時的園林已供游樂觀賞，不單是種菜養(yǎng)獸了。最早的苑囿——沙丘苑臺，為商紂王所建，位于河北平鄉(xiāng)?？梢娙昵?，河北還是水草豐茂的地方。園種果樹——伊甸園里有蘋果樹；圃種菜，所以不能說“伊甸圃”。苑和囿都養(yǎng)獸，區(qū)別在苑沒有圍墻，囿有。我猜測，苑主要是馳獵，囿主要是馴養(yǎng)。

秦漢時期的園林格局是一池三島：蓬萊，方丈，瀛洲。從春秋戰(zhàn)國的馳獵，到秦漢想成仙長生不老，園林的功能有了新的演進。后來的寺廟園林，承襲的是成仙這一路精神。

追求天人合一，是中國園林最重要的特點。王世貞說：“第居足以適吾體，而不能適吾耳目，計必先園?！眻@林是為了美的需要，也是為了返璞歸真，親和自然。賈寶玉批評稻香村“遠無鄰村，近不負郭；背山無脈，臨水無源；高無隱寺之塔，下無通市之橋”，一句話，既無自然之理，亦無自然之趣。石頭置景亦同此理。有些置景之所以矯情，就在于徒有其表，扭捏造作。所以造園也講先天條件，一方水土成一方園。北京昌平有山，才有皇家園林；曲阜孔府有園林，因為離泰山近；嶺南也有園林，一個“嶺”就說明問題了。

談園林必談蘇州。蘇州園林始于春秋，發(fā)展于宋元，鼎盛于明清，共計約一千余處，雖由人作，宛自天開。

園林四要素：疊山，理水，花木，建筑。造園既要有山也要有水。山得水而活，水得山而媚。蘇州就是個要山有山，要水有水的地方。東山，西山，太湖，這是蘇州園林鼎盛綿延千年不絕的先天條件。環(huán)秀山莊取意城西陽山大石，惠蔭園仿林屋洞，耦園仿天平山萬笏朝天……自然的山水給造園者以靈感?！皥@無石不秀”，蘇州產(chǎn)太湖石，又為造園提供了充足的材料。

蘇州水鄉(xiāng)澤國。蘇州人以前是駛船的。坐船是一種慢生活，搖啊搖，是有詩意的。貝聿銘回蘇，看到解放后填溪而成的馬路，很傷感。這是當(dāng)代中國人的悲哀。

再說花木?；局趫@林，猶如毛發(fā)之于人體。一個園子的生氣，都靠這些花花草草?！皽\深紅白宜相間，先后仍須次第栽。我欲四時攜酒去，莫教一日不花開?！彼臅r之景不同，四時之樹亦不同。俯仰生姿，穿插，迂回，呼應(yīng)，這難度極大。高手種樹如下圍棋，落一子要想到以后若干步。樹種成排，最SB了，洋人都是這么干的。

最后說建筑。亭臺樓閣，能工巧匠這些，蘇州人最擅長了，要不怎么有“蘇作”一說呢。

除了以上四要素，還要有經(jīng)濟基礎(chǔ)?！昂單闹F也，則華林；季倫之富也，則金谷”。蘇州人不差錢。宋諺云：“蘇湖熟，天下足”。明清兩朝，蘇州都是居全國159府之首，可以說是當(dāng)時全球最富的城市，沒有之一。只有錢還不行，園林是門綜合藝術(shù)，還要有文化底蘊。蘇州是文人輩出之地。僅有清一代，就出了26個文狀元，占全國四分之一，可見文氣之盛。

綜上所述，玩好一個園子，是綜合實力的體現(xiàn)。有山有水有花樹，有房有錢有文化，六項缺一不可。

中國的經(jīng)濟發(fā)展走過了比車比房階段，現(xiàn)在開始比墻，以后就是比園子了。車房還是物質(zhì)，墻上的畫已是精神了。園林，追求的則是詩意的棲居。詩意，是美學(xué)追求的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