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王安石的教育思想及其現(xiàn)代啟示

劉一兵

“中國十一世紀的改革家”王安石（1021—1086），同我國古代許多著名學者一樣，是集政治家、哲學家、文學家、教育家于一身的。王安石從政治改革需要出發(fā)，對教育目的和教育作用、教育內容和教學方法、對改革學校教育和科舉制度等方面都提出了頗有見地的主張，并積極地實行了改革，使宋代教育為之一振。王安石教育思想對現(xiàn)代教育仍然有其現(xiàn)實的借鑒意義。

一、提倡經世致用的教育目的

教育目的是教育工作的出發(fā)點和歸宿。它對于教育任務的確定、教育制度的建立、教育內容的選擇以及全部教育過程的組織，都起著指導作用。歷代教育家都規(guī)定了教育的目的與任務，王安石也不例外。他在《虔州學記》中提出：“夫士，牧民者也。牧知地之所在，則彼不知者驅之爾?！逝e其學之成者，以為卿大夫；其次雖未成，而不害其能至者以為士，此舜所謂庸之者也?！睆倪@段話可以看出，王安石的教育目的就是要為國家培養(yǎng)經世致用的人才。他認為，教育要培養(yǎng)能理財、整軍、富國、強兵的人才，以供國家之用。培養(yǎng)出來的人才，不僅要懂得“禮、樂、刑、政”，“兼習文武”，還要能積極推行國家的法令制度，“能講先王之意，以合當今”，即教育培養(yǎng)宣傳、推行新政的人才。他特別強調通過學校進行專門的正規(guī)教育，使受教育者能夠為國家現(xiàn)實的政治、經濟、軍事、文化服務。

王安石的教育目的觀繼承和發(fā)展了先秦儒家的教育目的論。孔子從“為政在人”的政治主張出發(fā)，提出教育目的是培養(yǎng)“士、君子”。所謂“士”，是指當時統(tǒng)治者的輔佐人才。所謂“君子”，是指現(xiàn)實生活中較高一層的統(tǒng)治者，如諸侯國的國君。他以“學優(yōu)”作為標準推舉賢才，步入政界以實現(xiàn)復禮之大業(yè)。孟子從仁政思想出發(fā)提出的教育目的也同孔子一樣，是為了培養(yǎng)“君子”“圣賢”及“大丈夫”，所不同的是孟子提出了辦學的目的在于“明人倫”，即強調倫理道德教育。王安石不僅繼承了儒家學以致用的教育思想，而且又有新的發(fā)展：其一，王安石的教育目的是從教育與社會政治、經濟發(fā)展的相互關系中提出來的，富有培養(yǎng)“從政”人才的強烈要求。他針對北宋“積貧”“積弱”的國勢，提出變法改革的主張。他的變法改革方案包括了理財、整軍、育才三大部分。這三個部分既有聯(lián)系，又有重點，是一個有機的整體。王安石從當時的政治、經濟、教育三者相互聯(lián)系中，從教育的本質和功能上提出了為天下國家培養(yǎng)有用人才的教育目的。他認為如果教育達不到這個目的，那就失去了意義。由此可知，王安石是把教育與培養(yǎng)人才、發(fā)展經濟、改革政治有機地

聯(lián)系在一起，作為實現(xiàn)他的政治理想的手段。他的教育目的具有為其政治改革服務的鮮明特點。其二，王安石的教育目的是務實而不尚空談的。他認為教育必須有益于治國安邦，是“為天下國家之用”的切實學問，以代替“章句聲病”之學。士子所學的不僅是“禮樂刑政之事”，而且要學習武事，文武之道并重，既有理財富國的能力，又具有整軍強兵的本領。居則為朝廷官吏，出則可以從事戰(zhàn)伐。這和孔、孟、程、朱等人的教育目的大不相同。他反對空談修養(yǎng)，不務實際，而注重實用，偏于事功，具有鮮明的社會實用性和政治功利性。

王安石提出的功利主義教育目的不可能從根本上沖破儒家教育的模式，但他強調國家興學設教的根本目的在于培養(yǎng)實用人才的觀點具有進步意義，也可以說是明末清初思想家王夫之、顧炎武等人思想的先導。

二、推行新的教育內容和考試制度

為了實現(xiàn)培養(yǎng)經世致用人才的目標，在完善學校制度的同時，王安石認識到教學內容改革的重要性。他說：“今士之所宜學者，天下國家之用也。今悉使置之不教，而教之以課試之文章，使其耗精疲神，窮日之力以從事于此?！边@種應試教育的結果是“其耗足以有為者少”，即有實際能力、能勝任工作的人越來越少。這種單純對儒家經典章句的講授和詩賦的學習實際上是“無補之學”，是“非特不能成人之才，又從而困苦毀壞之，使不得成才也”。他認為經籍要讀，但讀的目的不單純是為了通“天理”“性命”，而是要“經世物”。他指出最能“經世物”的書，莫過于《周禮》《尚書》《詩經》。因此，他親自成立經義局，對這三部書進行注釋，編成《三經新義》。宋神宗將《三經新義》頒予學宮，使之成為北宋后期的欽定課本。

應當承認，王安石對教學內容的改革，總體上是側重倫理道德的灌輸，基本上貫穿著“三綱五?！焙汀爸揖⒂H”的說教，但是他不附和當時張載、程顥、程頤的理學主流派思想，對傳統(tǒng)經典大膽地做出有利于變革的釋義，體現(xiàn)出時代革新精神。這種反對迷古，提倡創(chuàng)新的主張與做法，對繁榮學術園地、扭轉宋初以來的空疏虛談的學風起了積極的作用。

為了推行新的教育內容，王安石提出應先改革科舉制度，除去聲病、偶對之文章，使學者得以專攻經義，以俟朝廷興建學校，然后講求三代所以教育選舉之法，施于天下。依據(jù)王安石主張，自1071年2月實行新的選考法，廢除了?？假N經、墨義的明經諸科；進士科則廢除了詩賦，改考經義。要求人們重在闡述經籍的義理，而不是拘泥于舊的經文和經注，這樣就為深入鉆研經籍服務國家提供了制度上的保證。1071年10月開始在太學實行三舍法。三舍法是將學生分成上舍、內舍、外舍三個等級，初入學者為外舍生，通過定期考試，并參照平時學業(yè)成績和品行表現(xiàn)，合格者逐次上升，上舍生中成績優(yōu)良者，即不再經科舉考試，而由政府直接授官，目的在于提高學校的地位，從而達到以學校取代科舉，而成為向國家直接輸送人才的場所。

三、強調學習和興辦學校的重要性

人的品德和知識才能，來自何處？先天的“性”和后天的“習”是什么關系？這是自春秋戰(zhàn)國以來，思想家爭論不休的問題。王安石還認為，人性生來無所謂善惡，而后天是否善惡，取決于“習”。他說“習于善而已矣，所謂上智者；習于惡而已矣，所謂下愚者；一習于善，一習于惡，所謂中人者……是果性善，而不善者，習也”這里的“習”可以理解為后天的教育。人性中雖有兩種因素存在，但起決定性作用

的是后天的習性——教育。他年輕時寫過《傷仲永》一文，通過方仲永的故事，說明人的知識、才能并非天生不變。文中說，方仲永盡管小時候比較聰明，但由于后來沒有受到良好的教育而退步了。于是，王安石發(fā)出感嘆：“彼其受之天也，如此其賢也，不受之人，且為眾人；今夫不受之天，固眾人又不受之人，得為眾人而已耶？”王安石認為學校的職能不僅是為國家輸送人才，它本身就是政治活動的場所。王安石主張舉凡“鄉(xiāng)射飲酒，春秋合樂，養(yǎng)老勞農，尊教使能，考藝選言之政，以至受承獻馘、訊囚之事，無不出于學”。這些活動，既是學生日后從政所必備的訓練，又是統(tǒng)治者宣揚德政、教化的手段。王安石引用《周禮》一道德以同俗的觀點，認為這是辦學的最終目的。他指出：“古之取士皆本于學校，故道德一上，而成習于天下?！?

王安石重視學術上和思想上的統(tǒng)一。他認為，之所以出現(xiàn)“家異道”“人殊德”的異端紛然的局面，關鍵在于國家未能大力興辦教育，以致私學蜂起，“偽說誣民”，而興辦學校，掌控教育，是杜絕異端的最好辦法。顯然，王安石把改革教育當成改革政治、統(tǒng)一思想的重要途徑。

四、主張啟發(fā)教學法

用什么方法才能培養(yǎng)出學以致用的人才呢？王安石主張通過教與化兩方面來完成。王安石認為，教育方法的根本精神在潤澤浹洽乎受教者之心，使之有所感動，有所變化。他在《原教》中提出：“善教者藏其中，民化上而不知其所以教之源”。在上者身體力行，言傳身教，則在下者自然可以潛移默化。教育如果只止于空泛道理或法令告誡是達不到這一步的。所以他強調“教之有方”。說“善教者浹民心而耳目無聞焉，以道擾民者也；不善教者施于民之耳目而求浹于心，以道強民者也”。所謂“擾”是順著，即因勢利導；“強”是挾制，欲強人所難，這種教學方法，自然收不到良好的陶冶效果。

王安石針對當時學校教學存在的問題，尖銳地指出：“傳注之家作，為師則有講而無應，為弟子則有讀而無問。非不欲問也，以經之意為盡于此矣，吾可無問而得也。豈特無問，又將無思，非不欲思也，以經之意為盡于此矣，吾可無問而得也?！蓖醢彩谶@里明確指出當時教學存在的問題是：有了經書注釋的著述以后，教師教學時，只有講而不回答問題了；學生只有讀而不提問，也不思考了。他們都認為經書

的義理盡在注釋的著作中，可以不用提問和思考而得到了。教學中不問又不思是不符合認識規(guī)律的。他認為正確的教學方法應該是：“古之學者雖問以口，而其傳以心；雖聽以耳，而其受以意，故為師者不煩，而學者有得也。孔子曰：‘不憤不啟，不悱不發(fā)，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以謂其問之不切，則其聽之不專，其思之不深，則其取之不固，不專不固，而可以入者口耳而已矣。吾所以教者，非將善其口耳也?！边@里清楚說明：教師在教學時，不能專以口問耳聽為滿足，應“以思為主”，“傳以心”而“受以意”，要采用孔子“不憤不啟，不悱不發(fā)。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的啟發(fā)方法，學生學得知識才會“專”且“固”，達到融會貫通，能夠舉一反三，培養(yǎng)出國家需要的革新人才。王安石提倡的啟發(fā)教學方法，與現(xiàn)出仍在倡導的啟發(fā)式教法何等相似，可以說在今天仍有其積極意義。

五、王安石教育思想的現(xiàn)代啟示

（一）教育改革需要創(chuàng)新思維

王安石教育改革的歷程處處可見其創(chuàng)新火花的閃現(xiàn)，無論在教育理論方面，或是在具體教育措施上都有許多獨創(chuàng)性的建樹。例如，面對當時保守派提出的“祖宗之法不可變”，他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祖宗之法亦可變，世上無一成不變之法，變法圖強是大勢所趨。在教育實踐中，他的“三舍法”是對中國古代教育經驗的總結和創(chuàng)新，在世界教育史上，開創(chuàng)了分班授課和積分升級的先河，比捷克夸美紐斯的“班級授課制”要早近六百年。在教育內容上，王安石從變法的實際需要出發(fā)，敢于向儒家傳統(tǒng)思想挑戰(zhàn)，把他主持編撰的《三經新義》作為學校教育及科舉考試的主要內容。

現(xiàn)代中國基礎教育課程改革面臨的最大挑戰(zhàn)，不是技術，不是資源，不是責任感，而是去發(fā)現(xiàn)新的思維方式。例如，課程范式的轉換就是課程領域的新思維。課程范式的轉換不是對舊課程體系的修修補補，而是整體性的大調整、大轉變，在很多領域甚至是大逆轉。它首先表現(xiàn)在理論與觀念的創(chuàng)新上。對于“學習什么樣的知識”和“怎樣學習”這樣的問題，我們必須進行重新思考。

（二）人才教育要增強實用性和針對性

王安石提出國家興辦學校的根本目的在于培養(yǎng)實用人才。圍繞這個培養(yǎng)目標選擇教學內容，王安石提出：“茍不可以為天下國家之用，則不教也；茍可以為天下國家之用，則無不在于學?！碧貏e強調了教學內容的實用性，要“求專門”“尚實用”“兼文武”，使“學士所觀而習者，皆先王之法言德行治天下之意，其材亦可以為天下國家之用?！?/p>

目前我國的學校教育，從總體上來看，其特點可以說是重理論而輕實踐，所培養(yǎng)的人才其實踐能力較差。這種狀況如不能加以改變，雖有了擴大招生制度，有了教育投入的增加，也不能真正實現(xiàn)勞動者素質的提高，相反，只會培養(yǎng)出更多的“書呆子”?！熬印眲幽X、動口，但不動手，卻又未必是一個國家和民族的幸事。實際上，一個國家和民族的發(fā)展進步，最需要的是手腦并用，既能動腦、動口又能動手的實用型人才，也就是既有一定的理論知識，能夠從事理論研究，又有一定的實際經驗的技術人才。而這樣的人才是要通過實業(yè)教育來培養(yǎng)的，因為實業(yè)教育在注重技能訓練的同時，還能夠注意人文教育和科學教育的融合。

（三）教育發(fā)展要注重系統(tǒng)性和層次性

王安石對人才的培養(yǎng)、管理、選拔和任用做了系統(tǒng)的全方位的思考，提出了“教之、養(yǎng)之、取之、任之”的系統(tǒng)人才理論。同時，他又睿智地指出這四個方面是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夫教之、養(yǎng)之、取之、任之，有一非其道，則足以敗亂天下之人才”?？梢?，王安石早已注意到人才產生、成長到發(fā)揮真正的作用是一個前后相接緊密聯(lián)系的系統(tǒng)工程。王安石的“教”“養(yǎng)”“取”“任”之道，實質是人才動態(tài)開發(fā)過程中的四大環(huán)節(jié)。這四個環(huán)節(jié)組成了一條人才開發(fā)鏈，構成了一個宏觀上的整體性串聯(lián)的人才開發(fā)系統(tǒng)。在這個系統(tǒng)中，每個環(huán)節(jié)相互作用和相互聯(lián)系，若有一非其道，人才開發(fā)的整體性功能就要受到破壞。

王安石的“教養(yǎng)取任”的系統(tǒng)人才觀啟示我們，對人才的教育，既要重視其每一個環(huán)節(jié)，更需要重視每一個環(huán)節(jié)之間系統(tǒng)性。當前，我國人才教育系統(tǒng)存在著一些問題，突出表現(xiàn)在：其一，小學不為中學負責，中學不為大學負責，各級學校不管自己學生素質的高低，只是片面地追求升學率，嚴重扭曲了人才培養(yǎng)的模式。其二，學校在人才的“教養(yǎng)取任”上存在脫節(jié)現(xiàn)象。學校只按自己固有的模式孤立地進行教學，不管社會對人才的需求，不為學生走上社會負責，而社會從來不承擔自己對人才再培養(yǎng)和科學合理的利用的責任。這樣，人才的培養(yǎng)和成長就不能處在系統(tǒng)連貫的“鏈條”上，降低了人才培養(yǎng)和利用的效益。所以，我們必須既重視局部環(huán)節(jié)對人才培養(yǎng)和成長的作用，更要重視各環(huán)節(jié)之間的聯(lián)系，使小學、中學和大學、學校和社會協(xié)同起來，形成人才健康成長和有效發(fā)揮作用的整體機制。

參考資料：

1.《列寧全集》第10卷，人民出版社。

2.王安石《王臨川全集》，臺灣中華書局股份有限公司。

3.王安石《王文公文集》，上海人民出版社。

（選自《齊魯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