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正確”主導金棕櫚

李邑蘭　陸璐

《流浪的迪潘》獲得了金棕櫚。男主人公迪潘是斯里蘭卡反政府軍軍人，戰(zhàn)火中失去妻兒，為逃離戰(zhàn)爭他偷渡法國。因為借用別人身份，他和“妻子”、“女兒”組成臨時家庭。他們住在巴黎郊區(qū)，常受幫派騷擾，而迪潘打算忍辱偷生。

“迪潘”藝術上并不出眾，在導演雅克·歐迪亞的作品里排不上最出色，相當一些專業(yè)媒體把它在戛納登頂視為冷門。但這部法國電影涉及的戰(zhàn)爭創(chuàng)傷、移民問題、底層民生，哪個都是在歐洲社會十足主流、政治正確的重要議題。

而“一種關注”單元向來是戛納電影節(jié)表達“政治性”的舞臺。19部入圍影片中，有兩部被《好萊塢報道者》、《綜藝》等專業(yè)雜志視為奪獎熱門，都是戰(zhàn)爭主題：法國女導演愛麗絲·維諾庫爾執(zhí)導的《馬里蘭》和克羅地亞導演達理巴·馬塔尼克執(zhí)導的《太陽高照》。

2015年5月23日，“一種關注”單元頒獎，《太陽高照》獲得評委會大獎。“這部電影是看向未來的。”導演馬塔尼克說，他拍這部電影的靈感來自他祖母的經(jīng)歷。祖母是克羅地亞人，年輕時和一個塞爾維亞青年相戀，家人把她綁在家中，不讓兩人見面。心灰意冷的男青年參了軍，戰(zhàn)死沙場。“這樣的事在我的周圍一直存在，我想弄明白，有什么仇恨是不能用愛來和解的呢？”馬塔尼克說。

誰是克族，誰是塞族

《太陽高照》由兩位男女主演扮演三對戀人，分段講述發(fā)生在1991年、2001年和2011年的三段愛情。

1991年，原屬南斯拉夫的克羅地亞舉行獨立公投，宣布獨立，克族人和塞族人關系徹底崩潰，克羅地亞戰(zhàn)爭爆發(fā)。戰(zhàn)爭前夕，克羅地亞人杰琳娜的哥哥剛參軍入伍，他強烈反對妹妹與塞爾維亞人伊萬的戀情。激烈沖突之下，一位士兵開槍誤殺了企圖沖進邊界帶走杰琳娜的伊萬。

1995年，克羅地亞戰(zhàn)爭正式結束。1998年，所有塞族地區(qū)重歸克羅地亞，人們開始重建家園。2001年的戀人是娜塔莎和安提。塞族姑娘娜塔莎帶著母親回到家鄉(xiāng)，家里房子只剩下一具空殼。母親找來年輕的克族木工安提修葺房屋，兩個年輕人互相吸引，但戰(zhàn)爭帶來的仇恨還在。娜塔莎試圖逃避，她對安提惡語相向無理謾罵，但愛情還是難以遏制地在他們心中滋長。沖動之下，娜塔莎不顧一切，強行和安提發(fā)生了關系，卻冷冷留下一句：“就這樣了，一切都結束了?！?/p>

又一個十年，克羅地亞經(jīng)濟逐步恢復，并成為歐盟第28個成員國。2011年的故事，講小城出身的塞族青年盧卡曾經(jīng)拋下他的克族女友瑪爾吉和剛出生不久的孩子，去大城市里尋找新的機會，然而生活得頹廢糜爛。他終于醒悟，回家鄉(xiāng)找尋瑪爾吉，希望重歸于好，并擔起做父親的責任?，敔柤獟暝?、拒絕，最后她打開門，讓守在門口徹夜不走的盧卡靠在自己肩頭。

要在影片中區(qū)分誰是克族，誰是塞族，誰對誰錯，非常困難。馬塔尼克說，模糊民族區(qū)別，正是他故意的設計：“你屬于哪個民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民族問題在許多國家都存在，你無法評判孰是孰非，但一定有一種方式，能化解仇恨和戰(zhàn)爭，比如愛?！?/p>

馬塔尼克說，克羅地亞沒有電影審查的干涉，他可以自由拍攝一些敏感的歷史時刻，比如克羅地亞戰(zhàn)爭?！暗夷苌钋械馗惺艿?，人們心中自有一套‘審查制度，即便是年輕一代，也盡量回避談那場種族戰(zhàn)爭，但這兩個民族之間的仇恨還是存在。我想做一面鏡子，讓人們照見自己。”

把觀眾塞進士兵的軀殼

愛麗絲·維諾庫爾的偶像是美國女導演凱瑟琳·畢格羅，她2008年執(zhí)導的《拆彈部隊》，讓維諾庫爾看了又看?！皯?zhàn)爭是一劑毒藥”，影片中的這句臺詞讓維諾庫爾深受啟發(fā)，她決定拍一部跟戰(zhàn)爭有關，又能糅合驚悚、恐怖的影片。

在倫敦，維諾庫爾結識了英國著名戰(zhàn)地攝影師唐·麥庫林。麥庫林以越南戰(zhàn)爭、北愛爾蘭戰(zhàn)爭的系列照片聞名，意大利導演安東尼奧尼的電影《放大》中，也使用過麥庫林拍攝的照片。但突然有一天，麥庫林再也不拍戰(zhàn)地照片了?！芭臄z（戰(zhàn)地照片）對我來說太多了，我已經(jīng)無法承受?！彼嬖V文諾卡爾。他轉(zhuǎn)而只拍一些風景“糖水片”。但仔細觀察這些風景，在平和的表面之下，又都不經(jīng)意透著一種死亡的氣息。

由麥庫林的介紹，維諾庫爾與一些2011年從阿富汗戰(zhàn)爭中撤回的法國士兵建立了聯(lián)系，其中一位跟她通信兩年，他們成了好朋友。士兵一開始什么都不愿說，后來漸漸敞開心扉，跟她講了很多平時不愿意講給別人聽的話。

一次士兵去超市，一位顧客不慎把貨架上的石榴汁飲料碰到了地上。血紅的石榴汁濺了一地，在士兵眼里仿佛鮮血，士兵突然失控，掀掉貨架上的所有貨品，把身旁一個受了驚嚇的小孩舉起來，重重摔到了地上——在阿富汗期間，他親眼目睹一個阿富汗小孩，用石頭砸死了他的同伴。警察后來將士兵強行帶走。心理醫(yī)生告訴他，這是“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恐懼、焦慮、精神壓力和暴力傾向，都是癥狀。

維諾庫爾寫了《馬里蘭》的劇本。故事主人公文森特是參戰(zhàn)阿富汗的法國士兵，因為患上“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離開軍營，在一個黎巴嫩富商家里當了保鏢?！榜R里蘭”是富商家居住的別墅的名字。富商出差，文森特的責任是保護富商的漂亮妻子杰西和兒子的安全。伴隨著莫名其妙的刺耳噪音，文森特和杰西經(jīng)歷了連續(xù)不斷的暴力、綁架、陰謀。周圍的一切都讓文森特草木皆兵。

文森特生活中最親密的伙伴是一條狗。那位士兵朋友告訴維諾庫爾，從戰(zhàn)場歸來，很長一段時間他無法跟周圍的人做朋友，“你看到過人就像動物一樣只是為了求生而活著，就不能像正常人那樣生活了。我們看到的是兩個世界?！?/p>

“沒有真正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的人，不可能和他們感同身受。我想把觀眾塞進文森特的軀殼，讓他們用他的視角去感受現(xiàn)實。” 維諾庫爾告訴記者。那些令人難受的噪音，也都是增加觀眾代入感的強化劑。

摘編自微信公眾號：nz_zhid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