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顛倒的悲劇

曉風　明月

2014年1月6日，湖北孝感一高檔小區(qū)業(yè)主王淑芬被人發(fā)現(xiàn)殺害在家中。通過調(diào)取小區(qū)監(jiān)控錄像以及對死者社會關系的調(diào)查，警方驚訝地發(fā)現(xiàn)：王淑芬生前曾在一對85后夫妻家中當保姆，而殺死她的正是年輕的雇主張昭平！據(jù)調(diào)查，王淑芬與丈夫擁有兩處房產(chǎn)和百萬存款，還經(jīng)營著一家建筑公司，并不缺錢花的她為何要去當月薪僅1200元的保姆呢？雇主張昭平又為何要將她殺死？

2013年2月24日，湖北孝感恒興服裝廠的設計師張昭平剛走出家政公司，便興奮地給妻子區(qū)曉打電話：“我終于找到一位阿姨了，她愿意做家務、帶小孩，工資只要1200元！”電話那頭的區(qū)曉連聲說：“謝天謝地！你請她馬上上班吧，我媽這就回老家！”

張昭平今年29歲，來自湖北孝昌，2006年畢業(yè)于湖北紡織學院（現(xiàn)為武漢科技學院）服裝專業(yè)。妻子區(qū)曉是四川綿陽人，與他是同學。兩人于2011年結婚，次年6月生下了兒子喬喬。區(qū)曉休完產(chǎn)假，他們便面臨一個難題：張昭平母親早逝，父親又患有嚴重關節(jié)?。粎^(qū)曉的父母雖然健在，但還未退休。無奈之下，區(qū)曉的母親只好向單位請了半年病假，趕到湖北帶外孫?？蛇@樣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小兩口只得尋思找保姆。

張昭平夫婦只是小白領，兩人月收入加起來不過五千出頭，除去房租和生活費，每個月只剩不到兩千元?？涩F(xiàn)在的保姆價錢貴得嚇人，而且分工很細，帶小孩的不做清潔，做清潔的又不管做飯，這個價錢很難有合適的人選。

尋尋覓覓一個多月，就在張昭平即將絕望的時候，在瑞潔家政公司找到了一位名叫王淑芬的中年婦女，她是孝感本地人，穿得干凈整齊，說自己最喜歡小孩，各種家務活也不在話下，更重要的是她要價不高。這樣的保姆真是打著燈籠也難找！張昭平立刻與她簽訂了一年的服務合同。

區(qū)曉很快發(fā)現(xiàn)，王淑芬的家務活做得十分一般。有一次，區(qū)曉發(fā)現(xiàn)喬喬的小屁股上起了濕疹，忍不住提醒王淑芬：“王姐，你要記得給孩子勤換紙尿褲啊，你看喬喬屁股上都長疹子了?！蓖跏绶覅s一臉委屈：“小區(qū)，我兩小時就換一次，是你買的紙尿褲質(zhì)量太差了，買韓國進口的就不會長濕疹?！眳^(qū)曉不高興了：“你這什么態(tài)度啊，能不能不要給自己找借口？”她又忍不住指責王淑芬洗衣服和收拾廚房的毛病，這么一來王淑芬更是喊冤：“衣服我都用手洗過了才機洗，你不知道，小孩的衣服要用加熱式滾筒洗衣機才行；廚房油污用3塊錢的洗潔精哪洗得掉，得用韓國碳素纖維抹布……”區(qū)曉聽了張口結舌。

晚上張昭平回家，憋了一肚子氣的區(qū)曉向丈夫吐槽：“她一個當保姆的，動不動就讓我換高檔貨，好大的口氣！這種高級保姆我用不起，辭掉算了?！睆堈哑綗o奈地說：“你就別挑剔了，辭掉她，你上哪找這么便宜的保姆？”

可接下來的日子里，區(qū)曉越來越發(fā)現(xiàn)，這個保姆非同一般。她穿著做家務的便鞋，是400多元一雙Crocs正版花園鞋；洗菜后抹的護手霜，是澳大利亞進口的茱莉蔻；身上不起眼的淺灰色外套是江南布衣；買菜用的帆布手包，竟然是Coach正品……更令她吃驚的是，鄰居告訴她，好幾次早上都看見有一輛別克君威車送王淑芬來張家上班！

王淑芬到底是什么人？張昭平懷著隱隱的不安，特意到瑞潔家政公司進行了一番打探。這一打聽，他竟得知看上去十分低調(diào)樸素的王淑芬，在市中心擁有兩套房子，丈夫是咸寧一家建筑公司的老板，家產(chǎn)至少數(shù)百萬！他把自己的發(fā)現(xiàn)告訴了妻子，小夫妻更加惴惴不安：王淑芬這么有錢，為何要給自己這樣的窮白領打工呢？她究竟懷著什么樣的目的……張昭平找了個機會，鼓起勇氣向王淑芬提出了疑問。

看到他倆一臉緊張，王淑芬倒笑了起來：“既然你們都知道，我也不瞞著了?！痹瓉恚跏绶壹易⌒⒏谢笔a，2010年，政府對槐蔭進行城市化改造，對沿岸居民進行動遷賠償。王淑芬家有兩棟三層私房，按相關政策得到了一套還建房和將近三百萬元的賠償款。她將還建房出租，另在市中心最好地段買了一套150平米的大四居，還買了一臺別克君威轎車。有了錢，丈夫薛新橋到咸寧與人合伙開辦建筑公司，這兩年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王淑芬說，通過拆遷，整個西臺村一下子涌現(xiàn)了幾十位百萬富翁，人們管這些因拆遷而暴富的人叫“拆遷富”?？赏蝗挥辛隋X后，大家竟不知道日子該怎么過了。多數(shù)人先買房、后買車，路上的奔馳、寶馬越來越多，高檔樓盤和奢侈品的銷售人員也把“拆遷富”們當作重點銷售對象。但有房有車的日子很快過膩了，一些人開始聚賭，另一些人則開始重操舊業(yè)。于是有人開著奔馳拉黑活兒，有人提著LV的手袋在夜市擺地攤……

王淑芬的兒子在廣州上大學，很少回家，丈夫又成天忙生意，家里只剩她一個人。前半生過慣了苦日子的她，在暴富初期也天天找人打麻將、購物美容，但日子長了她也感到厭倦。王淑芬渴望過上正常的家庭生活，但一直當家庭主婦的她又沒有一技之長，便忽發(fā)奇想到家政公司應聘當保姆，并指明要年輕的三口之家，于是便與張昭平家結緣。她笑著說：“說真的，我做這份工作不圖賺錢，只圖個熱鬧開心?！?/p>

王淑芬的話讓張昭平夫婦目瞪口呆。區(qū)曉想起自己此前對王淑芬的種種挑剔，不禁面紅耳赤。當晚送走王淑芬后，區(qū)曉自我解嘲：“我倆派頭好大，請了個百萬富婆當保姆。”張昭平卻若有所思地說：“說不定她是我們的財神爺……”

原來，張昭平2012年底動了創(chuàng)業(yè)的念頭，想生產(chǎn)防霧霾口罩。他已經(jīng)在悅莊工業(yè)園看好了一處100多平米的廠房，還同一家無紡布機械設備商談好了價格，技術和人員也基本齊備，卻因為缺少十幾萬元的啟動資金，這個創(chuàng)業(yè)計劃仍然是紙上談兵。眼看全國生產(chǎn)同類產(chǎn)品的企業(yè)越來越多，張昭平急得四處籌錢。但他的親戚朋友多是窮人，誰也拿不出這么大一筆錢來。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富婆保姆在張昭平眼里，簡直就是上天送來的“財神爺”！

打定主意后，張昭平有一天“無意”向王淑芬抱怨現(xiàn)在空氣質(zhì)量越來越差，王淑芬表示也有同感，張昭平趁機向她聊起了自己的新項目。王淑芬贊賞地說：“小張，你這個想法好，我覺得特別有意義，而且一定能賺錢?！睆堈哑焦ЬS道：“王姐，您真的很有眼光。從您第一天到我們家，我就覺得您氣質(zhì)很不一般，果然是深藏不露啊?！北粡堈哑竭@么一恭維，王淑芬開心地笑了。張昭平話鋒一轉，道出了自己現(xiàn)在的難處，期期艾艾地提出想借15萬元錢。沒想到王淑芬竟爽快地說：“支持年輕人創(chuàng)業(yè)是應該的，錢的事大姐幫你想想辦法，應該問題不大。”張昭平喜出望外，向王淑芬道謝不迭。

過了幾天，張昭平試探地問起錢的事情，王淑芬說：“錢被我老公購買了基金，贖回要七個工作日，你等幾天吧?！?/p>

想到幾天后就能拿到錢，張昭平有了底氣，他迫不及待地向廣東一家機械設備公司訂購了六臺非織造布生產(chǎn)設備，并租下了早就看好的廠房，開始緊鑼密鼓地招收工人。

2013年10月15日，離王淑芬承諾的時間已經(jīng)過了三天，她仍然沒有動靜。張昭平忍不住開口詢問，王淑芬為難地說：“小張，對不住啊，我老公不同意我借這筆錢……”聽到這句話，張昭平如墜冰窟：為了能盡快開工，他已經(jīng)將自家的房子辦理了抵押，向一家私人借貸公司借了15萬元，只等王淑芬的錢來填窟窿，誰能想到，這筆眼看到手的錢竟然飛了！

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張昭平意識到他目前唯一的救命稻草，仍然是這個有錢的保姆。為此他不得不放下身段，苦苦哀求?？吹剿臉幼?，王淑芬只好為難地答應，再向老公說說看。

為了能得到王淑芬的幫助，夫婦倆不得不小心翼翼、千方百計地哄她開心。以往總是王淑芬上門來為一家人做早餐，可現(xiàn)在當她推開門，區(qū)曉已經(jīng)做好她愛吃的早餐，笑吟吟地等著她了；王淑芬做家務還是那樣不能干，但張昭平和區(qū)曉不但不苛責，甚至還主動幫她拖地、洗菜……

轉眼兩個月過去了，王淑芬承諾的那筆錢遲遲沒到位，她一會兒說老公態(tài)度有松動，一會兒又說老公在投標一個項目，家里的錢都被拿去擔保了，等解凍后再說……張昭平對她就像灰堆里的豆腐，拍不得打不得，唯有更加小心恭謹，唯唯諾諾?？墒?，張昭平當初購買設備只付了30%的貨款，現(xiàn)在廠家催促他補齊余款；生產(chǎn)出來的產(chǎn)品銷是銷出去了，可收回的貨款只夠給工人開工資；更要命的是，借貸公司的還款期將至，欠下的高額利息沒法付，公司放出狠話：不還錢就賠房子！

四面楚歌的張昭平再也顧不得面子，直接對王淑芬提要求：“王姐，這次您幫也得幫，不幫也得幫，我是真的沒辦法了！”王淑芬奇怪地看著他說：“你這話是怎么說的，難道我上輩子欠你了？”第二天，她直接打電話給張昭平說，自己不來上班了，這半個月工資也不要了！張昭平頓時蒙了。

想來想去，張昭平?jīng)Q定再求求王淑芬。為了讓她感到害怕，他特意買了一把長約15厘米的水果刀藏在衣袋里。2014年1月6日，張昭平按照從家政公司打聽到的王淑芬的家庭住址，將她堵在了家里。見是張昭平，王淑芬臉色有些難看。張昭平壓抑著怨恨，用懇求的語氣說：“王姐，我最后再求你一次，你要是不幫我，我只能拉著老婆孩子去跳樓了?！睕]想到王淑芬卻還是那句話：“對不起，我真的不能借錢給你?！睆堈哑揭幌伦颖蝗桥耍叵溃骸拔覀儍煽谧酉袼藕蚶戏馉斠粯铀藕蚰?，你這不是耍人嗎？”王淑芬嘟囔道：“那是你們自己愿意的，我也沒逼著你們?。〔皇俏艺f你，就你倆那條件，還想創(chuàng)業(yè)？壓根就不該打腫臉充胖子。”她的話像刀子一樣扎向張昭平心里，想到自己幾個月以來曲意奉承討好這個女人，和身后像大山一樣無法承受的債務，他的理智頓時失控，霍地從衣袋中抽出水果刀，準備對王淑芬進行威脅。沒想到王淑芬當即叫起來：“你干什么？來人呀，救命呀！”王淑芬的叫喊令張昭平頓時緊張，情急之下，他舉刀對準她的胸口狠狠扎了下去……見王淑芬倒在血泊中，張昭平慌亂不已，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后，他決定一不做二不休，他在王淑芬家一陣亂翻，在床頭柜的抽屜里發(fā)現(xiàn)大量金銀首飾，他將這些財物胡亂塞進衣袋，慌不擇路地逃離了王淑芬家。

晚上10點多鐘，已經(jīng)逃往武漢的張昭平在客運中心被擒獲。原來，薛新橋回家發(fā)現(xiàn)妻子被殺，急忙報警，孝感公安局干警根據(jù)小區(qū)的監(jiān)控錄像鎖定張昭平為嫌疑人，經(jīng)過嚴密部署，將他抓個正著。

被捕后，張昭平痛悔不已地表示：自己雖創(chuàng)業(yè)心切，但不該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保姆身上。更不該孤注一擲，用他人的生命為自己的人生崩盤埋單！

王淑芬為什么會出爾反爾，最終激怒張昭平呢？案發(fā)后，孝感警方通過對她的丈夫薛新橋以及與她熟識的一些朋友進行深入調(diào)查，逐漸還原了事情真相：其實，王淑芬起初確實有借錢的誠意，但丈夫認為她只是張昭平家的保姆，這筆錢借得奇怪，并從商人的角度判斷其并沒有還款能力。經(jīng)過丈夫分析，王淑芬也漸漸冷靜下來?？墒菑堈哑椒驄D對她百般順從討好，又讓她十分受用，辭職回家的話，她又將面臨孤獨一人，無所事事的狀態(tài)。于是，她只得一面拖延塞責，一面“享受”小兩口對自己的恭維款待。直到發(fā)現(xiàn)張昭平動了真格，她才感到害怕，趕緊辭職走人……

2014年6月27日，本案進入起訴階段。等待張昭平的必將是法律的嚴懲。

（除犯罪嫌疑人外，其余為化名）

（摘自《山海經(jīng)·打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