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新文化運動中的陳獨秀

趙菲

[摘 要]社會的進步與發(fā)展，離不開科學的政治思想與正確的文化主張的指導與促進。新文化運動中，陳獨秀的政治思想從資產(chǎn)階級民族民主主義的改良派轉(zhuǎn)向了代表無產(chǎn)階級利益的社會主義革命派，他的文學主張也借助外來文化資源，掃蕩文壇陳規(guī)陋習，為新文學開拓了道路。

[關鍵詞]新文化運動；政治思想；文化主張

[中圖分類號] K827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928X（2015）06-0035-03

辛亥革命后，由于“民國”政府被以袁世凱為核心的北洋軍閥所控制，一股專制主義文化復辟的逆流來勢兇猛，這使得中國社會陷入到更為混亂的狀態(tài)中。隨著社會危機的日益深重，一批先進的中國知識分子理性地認識到建立民主富強的中國之關鍵不在器物，亦不在制度，而在于思想文化與國民素質(zhì)，因而必須進行一場徹底的文化革命，培養(yǎng)出全新的國民精神。他們繼續(xù)探索救國救民的道路，認真反省辛亥革命的不足。于是，許多有識之士越來越意識到，中國的舊有倫理與文化道德等方面的問題，已經(jīng)成為國人邁向民主、走向現(xiàn)代的嚴重障礙，中國國民的性質(zhì)和行為的墮落乃是“亡國滅種之病根”，必須從政治思想與文化深層進行啟蒙。其中，最具代表性與實踐力的是陳獨秀。

1879年，陳獨秀出生于安徽省安慶府。在時潮的浸染中，陳獨秀逐漸形成了極其強烈的革新意識。1897年，參加南京鄉(xiāng)試的陳獨秀，目睹了考場的種種丑態(tài)。南京鄉(xiāng)試后，萌生新見的陳獨秀轉(zhuǎn)而進入杭州新式學?！爸形髑髮崟骸?，學習“西學”。庚子事變后，喪權辱國的“辛丑條約”極大地觸動了陳獨秀的內(nèi)心，他開始由主張維新趨向支持革命。1901年，陳獨秀因從事反清活動被通緝而逃往日本，入東京高等師范學校（早稻田大學前身）速成科學習法政，積極參加留日學生的反清活動。1902年3月，從日本回到安慶的陳獨秀，與柏文蔚等組織“青年勵志學社”，并發(fā)起愛國演說會。此后，發(fā)起過“以民主主義為宗旨，以破壞主義為目的”的“青年會”，積極參加了東京留學生的“拒俄運動”，編輯過“提倡國民革命精神”的《國民日日報》，創(chuàng)辦并主編了鼓吹革命與開啟民智的《安徽俗話報》，組織秘密革命團體“岳王會”。武昌起義后，陳獨秀迅速回到安徽，為辛亥革命在皖地的深入發(fā)展貢獻力量。先是受聘為安徽都督府秘書長，后協(xié)助柏文蔚謀劃安徽獨立，以之討伐袁世凱的倒行逆施，掀起了皖省的“二次革命”。

“二次革命”失敗后，陳獨秀被通緝，無奈只好流亡上海，閉戶讀書，以編輯書籍為生，同時反思歷次革命失敗的教訓，領悟到需要對民眾進行新的啟蒙。由此出發(fā)，陳獨秀就有在上海創(chuàng)辦雜志之意。1914年夏，受章士釗的邀請，陳獨秀再次東渡日本，協(xié)辦《甲寅》雜志。同時期，陳獨秀還在東京“雅典娜法語學?！睂W習法語，并加入了黃興、章士釗等人在日本組織的“歐事研究會”，參與上海群益書店日本分店事務，表面上販賣書籍給留日學生，實則藉此結(jié)合同志，策劃革命活動。1915年5月，袁世凱接受日本帝國主義提出的旨在滅亡中國的“二十一條”，“歐事研究會”中的李根源等人決定回國再作倒袁斗爭，而此時章士釗決定把《甲寅》雜志移往上海出版，加之陳獨秀的夫人高君曼在上海病重，友人汪孟鄒去函催促陳獨秀回國。于是，1915年6月，陳獨秀便與章士釗等人一起回國。

這兩年的政治流亡生活及其思想感受，以及國內(nèi)每況愈下的現(xiàn)實危機，刺激著陳獨秀進行了更為透徹的思考，深刻意識到在袁世凱復辟帝制活動猖獗的時刻，進行一場思想文化革命的重要性與必要性。恰逢其時，群益書社有意籌辦刊物，在亞東圖書館的介紹下，陳獨秀決定幫助群益書社創(chuàng)辦《青年雜志》，以此進行斗爭。一場啟迪民智、去除蒙昧、掙脫桎梏的新文化運動即將揭開序幕。

1915年9月15日，由陳獨秀一手創(chuàng)辦的《青年雜志》第1卷第1號在上海正式出版發(fā)行。這是一個劃時代的事件，不僅開啟了新文化運動，也使得陳獨秀成為了當之無愧的新文化運動的統(tǒng)帥。在疾風勁雨中，“啟蒙”與“革命”成為了以陳獨秀為代表的知識分子試圖改變中國現(xiàn)狀的全部指向。

在政治思想方面，陳獨秀首先極力鼓吹資產(chǎn)階級民主革命。陳獨秀有著十分強烈的法蘭西情結(jié)。《青年雜志》創(chuàng)刊時，刊物的封面標有法語“LA JEUNESSE”，即“青年”之意。在第一號《青年雜志》上便刊發(fā)了陳獨秀的《法蘭西人與近世文明》，他鼓吹道：“世界而無法蘭西，今日之黑暗不識仍居何等”，同期上還載有陳獨秀譯自法國史學家薛紐伯的《現(xiàn)代文明史》。陳獨秀選譯的是該書的第三章“十八世紀歐羅巴之革新運動”中的第一部分“十八世紀之新思想”。其中，重點推介的是“法蘭西之哲學者”。在第二號《青年雜志》上，陳獨秀還強調(diào)了西方強國的教育精神各有不同：“英吉利所重者，個人自由之私權也；德意志所重者，軍國主義，舉國一致之精神也；法蘭西者，理想高尚，藝術優(yōu)美之國也；亞美利加者，興產(chǎn)殖業(yè)，金錢萬能主義之國也。”

陳獨秀之所以會對法蘭西情有獨鐘，與法蘭西經(jīng)過了徹底的資產(chǎn)階級大革命而建立了較為完備的共和政體密切相關。陳獨秀發(fā)起新文化運動最初的根本出發(fā)點即是維護民國來之不易的共和國體。隨后，陳獨秀提出了兩個解決辦法，即“政治的覺悟”與“倫理的覺悟”。前者是指國民應“自居于主人的主動的地位，則應自進而建設政府，自立法度而自服從之，自定權利而自尊重之”，后者是指“吾人果欲于政治上采用共和立憲制，復欲于倫理上保守綱常階級制，以收新舊調(diào)和之效，自家沖撞，此絕對不可能之事；蓋共和立憲制，以獨立平等自由為原則，與綱常階級制為絕對不可相容之物，存其一必廢其一”。

雖然陳獨秀在新文化運動的最初階段持有的是資產(chǎn)階級民主革命思想，但亦對社會主義思想有所涉獵。在他看來，人權說、生物進化論和社會主義代表著“近世三大文明”。1915年，陳獨秀對社會主義思想是持肯定態(tài)度的，但他在政治思想方面最迫切的主張仍是進行徹底的資產(chǎn)階級民主革命，直到1918年前后，陳獨秀的思想逐漸發(fā)生著重要的改變。

1917年11月，俄國“十月革命”取得成功，建立了世界上第一個無產(chǎn)階級專政的國家。俄國革命的成功經(jīng)驗也極大地鼓舞了中國的先進知識分子。1918年7月，李大釗在《言治季刊》第三冊上發(fā)表了《法俄革命比較觀》，駁斥了那些對俄國革命的惡毒中傷，號召中國人民見賢思齊，以俄為師。4個月后，李大釗又在《新青年》第5卷第5期上發(fā)表了《庶民的勝利》、《布爾什維主義的勝利》二文，熱情地謳歌十月革命。

受時勢的影響，陳獨秀思想發(fā)生變化的同時，在行動上也開始介入實際的政治活動。與李大釗等人一起，又發(fā)起創(chuàng)辦了政治時事性評論刊物——《每周評論》。陳獨秀發(fā)表了《武治與文治》、《除三害》、《兩個和會都無用》、《山東問題與國民覺悟》等大量具有鮮明政治活動色彩的文章?！拔逅摹睈蹏\動之后，陳獨秀不僅起草了指導“六三運動”的《北京市民宣告》，還走上街頭，親自散發(fā)，卻不幸被捕。出獄后，陳獨秀更加關心中國社會的政治改造問題，開始注意勞動問題（對勞工的教育、勞動界的聯(lián)合、勞資關系等），也由此接觸和了解了中國年青的無產(chǎn)階級。

特別是1920年年初，陳獨秀在武漢作了題為《社會改造的方法與信仰》的演講，明確地提出：改造中國社會的“三方法”即是“三個打破”：“打破階級制度，實行平民社會主義”、“打破繼承制度，實行共同勞動工作”、“打破遺產(chǎn)制度，不使田地歸私人傳留享有，應歸為社會的共產(chǎn)”，而總的信仰應是“平等和勞動”。這種意見表明，陳獨秀對于以私有制為核心的階級制度作了堅決的否定，也開始擺脫了歐美民主政治和改良主義的觀念，轉(zhuǎn)而成為代表無產(chǎn)階級利益的社會主義革命派。

同年4月，經(jīng)李大釗的介紹，陳獨秀與共產(chǎn)國際代表維金斯基會晤。隨后，陳獨秀以自己的社會關系，聯(lián)絡了《新青年》的其他編輯人員、《星期評論》的編輯者和主要撰稿人以及“共學社”的成員等，組成了“馬克思主義研究會”，并在陳獨秀的寓所舉行了多次活動。不久，陳獨秀接受維金斯基的建議，考慮建黨的問題，由此陳獨秀成為了中國共產(chǎn)黨的締造者之一。

《青年雜志》具有重要的文學史意義。當時眾多知名政刊，如《獨立周報》、《庸言》、《不忍》、《雅言》、《正誼》以及《大中華》等，無論是偏保守還是偏激進，抑或所屬黨派各異，均設有類似的“文苑”欄或“藝文”欄，但陳獨秀不設“文苑”欄、基本不采用舊體詩文。需要指出的是，陳獨秀兩個月前協(xié)理章士釗辦《甲寅》時還在負責詩文欄的工作，且于當時亦選了自己的兩首詩載入“文苑”欄；但回國自辦刊物時卻毅然取消了該欄?？梢?，非其所不能，是其不為而已?？此坪唵蔚膿袢。瑢嵧癸@了這份雜志在民初時期的政論雜志中的獨樹一幟。

《青年雜志》更為重要的意義，體現(xiàn)在對寫實主義的提倡上。陳獨秀是嘗試有計劃地向國內(nèi)輸入寫實主義的第一人。早在《青年雜志》創(chuàng)刊伊始，陳獨秀已然注意到文學與現(xiàn)實的關系。他在被后世認作《青年雜志》發(fā)刊詞的《敬告青年》中提到：“自約翰彌爾（J.S.Mill）實利主義唱道于英，孔特（Comte）之實驗哲學唱道于法，歐洲社會之制度、人心之思想為之一變。……舉凡政治之所營、教育之所期、文學技術之所風尚，萬馬奔馳，無不齊集于厚生利用之一途；一切虛文空想之無裨于現(xiàn)實生活者，吐棄殆盡?！彼源藶槟７叮Ｍ嗄昴艹鐚嵗鴱U虛文。

表面上看，總計六期的《青年雜志》不過刊載了兩篇翻譯小說與一篇翻譯戲劇而已，似乎毫無特殊之處；但被譯的屠爾格涅甫和王爾德在陳獨秀的知識域中，具有共性，即均是與自然主義相關的偉大作家。在陳獨秀眼中，王爾德亦被看作“受自然主義之感化”的作家。另外，薛琪瑛女士在她所譯王爾德戲劇《意中人》的“譯者識”中專門提到，“作者王爾德，晚近歐洲著名之自然派文學大家也”；陳獨秀于其后另附“記者識”，簡短而清晰地說明了王爾德的生平和創(chuàng)作，并沒有糾正薛琪瑛的說法?？梢?，他確實將王爾德歸入自然主義之內(nèi)。而客觀地說，刊載所謂的譯自于自然主義作家的歐洲小說，與其意欲提倡寫實主義的文藝并非沒有關系。

其次，陳獨秀借助外來文化資源，而掃蕩文壇陳規(guī)陋習，沖蕩一切腐朽保守勢力，為新文學開拓了道路。

陳獨秀的《文學革命論》開篇便稱：“今日莊嚴燦爛之歐洲，何自而來乎？曰，革命之賜也。歐語所謂革命者，為革故更新之義，與中土所謂朝代鼎革，絕不相類，故自文藝復興以來，政治界有革命，宗教界亦有革命，倫理道德亦有革命，文學藝術，亦莫不有革命，莫不因革命而新興而進化。近代歐洲文明史，宜可謂之革命史?！标惇毿阍谡归_論述前，先標榜了歐洲文明；緊接著便以此為據(jù)，指摘國內(nèi)“單獨政治革命，……不生若何變化，不收若何效果”。在梳理了中國歷史上的文學變革之后，認為“今日中國之文學，委瑣陳腐，遠不能與歐洲比肩”，并推定“明之前后七子及八家文派之歸、方、劉、姚”是釀此惡果的罪魁。文章結(jié)尾再次申明“歐洲文化，受賜于政治科學者固多，受賜于文學者亦不少”。同時向讀者發(fā)出號召，“吾國文學界豪杰之士，有自負為中國之虞哥、左喇、桂特郝、卜特曼、狄鏗士、王爾德者乎？有不顧迂儒之毀譽，明目張膽以與十八妖魔宣戰(zhàn)者乎？予愿拖四十二生的大炮，為之前驅(qū)”。所列外國人名皆為其鐘愛之文豪，希望國人中也能有一批類似之士，使中國向現(xiàn)代文明演進。

盡管陳獨秀宣稱：“高張‘文化革命軍大旗，以為吾友之聲援”，但事實上在提倡文學革命之初，陳獨秀理念的關鍵在批判與文學形式惡劣相關的思想傾向，其排斥貴族文學、古典文學、山林文學的根本原因在于這三種文學的共同缺點，即“所謂宇宙，所謂人生，所謂社會，舉非其構思所及”，并且“蓋與吾阿諛夸張?zhí)搨斡亻熤畤裥?，互為因果”，落腳點為“革新政治”，所以“勢不得不革新盤踞于運用此政治者精神界之文學”。在他看來，“盤踞吾人精神界根深底固之倫理道德文學藝術諸端，莫不黑幕層張，垢污深積”。簡而言之，陳獨秀希望中國文學按照歐洲近代文學的方向發(fā)展，一方面取法寫實主義，另一方面助力于社會改造和政治革新。陳獨秀的文學主張基于當時中國的國民基礎與社會環(huán)境，堅決與傳統(tǒng)的封建主義文學決裂，開創(chuàng)新的、中華民族的現(xiàn)代文學。

作者單位：中共上海市委黨史研究室

■ 責任編輯：周奕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