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徐忠明
古代的普法:講讀律令
文 / 徐忠明
從明朝開始,在國家的基本法典《大明律》里,就專門設立了“講讀律令”的條文;在《大清律例》中,亦有同樣的條文。此外,明太祖還頒行了《大誥》和《教民榜文》等,供人學習和了解。再者,讀書人不僅要讀《大明律》、《大誥》以及《教民榜文》等,而且科舉考試也會考到相關法律。最后,在民間社會的鄉(xiāng)飲酒禮上,還要宣講皇帝的“六條”圣諭(語錄)和相關法律。
清朝康熙九年,皇帝擴展了順治九年的六條圣諭,搞出了十六條,可謂面面俱到,將統(tǒng)治者希望老百姓遵守的行為規(guī)范或道德訓誡予以詳盡開列,以便民眾遵而行之;到了雍正二年,皇帝還擔心老百姓看不懂、不理解,又寫了注解,使其變成了一萬字的講解文本,叫作《圣諭廣訓》。毋庸置疑,圣諭和附載的廣訓,表達了統(tǒng)治者對于帝國秩序的美好理想與崇高愿景。因此,它就成了全國官民必須“常常講、月月讀”的最高信條。
為了宣傳圣諭和附載的《圣諭廣訓》,官方還采取了一些具體的措施:
其一,在官府倡導并且參與的基層社會的鄉(xiāng)約集會(通常是每月初一和十五各舉辦一次)中,即有宣講《圣諭廣訓》的環(huán)節(jié)。鄉(xiāng)約活動的參與者,基本上都是當地的老百姓;至于這一活動的主持者,就比較復雜了,有時候是當地的州縣牧令,有時候是地方上的讀書人,有時候是鄉(xiāng)約,甚至還有從外地聘請來的職業(yè)宣講高手。及至乾隆時期,在鄉(xiāng)約集會時宣講《圣諭廣訓》已經非常普遍,因為那是強制性的要求;據說,當時全國已有鄉(xiāng)約多達兩萬余處。
其二,為了讓老百姓理解《圣諭廣訓》的精神,有些地方官員還專門編寫了講稿,不但在每條圣諭下節(jié)錄了相關的律例、故事以及案例,而且力求寫得通俗易懂,措辭懇切,以使老百姓通曉明了。有時,光是白話文還不算,更有用當地俚語來編寫的講稿,在地方人士編寫的講稿中,這種情形比較突出。例如,在廣東宣講《圣諭廣訓》的講稿,就用粵語來寫。實際上,也有被翻譯成滿文、蒙文之類的文本,因為那樣的話,就可以在這些地區(qū)進行宣傳和推廣了。可以說,它構成了一整套宣講《圣諭廣訓》的體系。
其三,清代老百姓的識字率不太高(據說,當時人民的識字率大約在百分之二十;婦女的識字率更低,估計不會超過百分之十)。就此而言,宣傳《圣諭廣訓》的講稿力求寫得通俗,甚至有的地方為圣諭配插圖,以使婦孺能看,也方便識字者講解。婦孺看了插圖,如果還不懂的話,就會問識字者:這幅畫里講了什么?然后,識字者就可以解釋給他們聽。因此,給圣諭配上圖像,既是為了便于傳播皇帝的圣諭,也是為了便于宣傳法律。例如,早在康熙年間,安徽省繁昌縣的知縣梁延年,每逢朔望之日召集士紳、百姓講解圣諭,還給圣諭配了插圖,即《圣諭像解》,受到了汀南總督和安徽巡撫的表彰,并將其事上奏朝廷。
其四,不斷宣講《圣諭廣訓》,時間一久,難免令人膩味生厭。故而,設法“吸引”聽眾,乃是每一個宣講者必須考慮的問題。在宣講《圣諭廣訓》的實踐中,一些民間作者以故事小說來演繹圣諭,其中還穿插了宗教報應的內容,受到了老百姓的歡迎。例如,晚清嶺南著名的宣講圣諭的作者邵彬儒,就編寫了很多小說意味濃厚的講稿,諸如《諫果回味》、《吉祥花》以及《俗話傾談》等;其中,不乏宗教報應的內容。足見,以通俗化、故事化與宗教化的方式來演繹《圣諭廣訓》,無疑是吸引眼球的一個舉措。宗教故事里的善惡報應,作為勸諭鄉(xiāng)愚婦孺的手段,往往要比道德教條來得有效。汪輝祖在《學治臆說》卷下《敬土神》中說:“蓋庸人婦,多不畏官法而畏神誅,且畏土神甚于畏廟祀之神。神不自靈,靈于事神者之心,即其畏神之一念,司土者為之擴而充之,俾知遷善改過,詎非神道設教之意乎?”
其五,在科舉考試時,考生必須默寫皇帝的圣諭。例如,鐘毓龍在《科場回憶錄》里寫過一則故事,說是清代科考必須默寫《圣諭廣訓》的某些條目,以檢驗考生平時是否熟讀牢記。鐘毓龍推測說:“當其初行時,想必人人熟讀,然至余考時,則何嘗熟讀,并其書亦未之知?!苯Y果,唯有夾帶抄襲,交卷了事。實際上,宣講《圣諭廣訓》同樣逃不脫被地方官與老百姓“虛應故事”的命運。
從終極意義上來講,帝制中國是難有現代意義上的法治社會。然而,為了確保官僚機構的有效運作,為了避免官僚的濫權行為,為了維持民間社會的禮法秩序,皇帝和官僚對于法律宣傳很是重視,并采取了多種措施。其諸多方面的宣講教育方式、方法于今有不少借鑒意義。
(本文作者系中山大學法學院院長、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