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精彩的編劇也干不過現(xiàn)實

徐彤

地產(chǎn)大亨羅伯特·德爾德斯

2001年9月，美國德克薩斯州加爾維斯頓海灘，一個釣魚的中學(xué)生被一個垃圾袋絆倒，袋里是一條人腿。

警方進行區(qū)域大搜索。

無頭尸體是莫里斯，一個單身老男人。兇犯疑是他的鄰居，一個出租公寓的2號租客，名叫多蘿西·吉內(nèi)爾的老女人，房東說她是一個啞巴，預(yù)付了一年租金，然而房客從未見過這個女人，倒是常有一個男人出沒。

2號公寓很干凈，廚房地上堆滿了衣服，推開衣服可以見到塑膠地板上有小刀的劃痕，揭開地板，下面有血跡，與無頭尸莫里斯的DNA符合。

警察翻遍了2號公寓外的垃圾箱，發(fā)現(xiàn)有一個寫著羅伯特·杜思特名字的眼鏡店收據(jù)和雜貨店的收據(jù)，那家雜貨店賣水果刀和鋸條，羅伯特取眼鏡時被抓，警察告知他的權(quán)利和25萬保釋金，羅伯特說隨便吧，我沒有。

可是，在警方監(jiān)聽到羅伯特與紐約一個叫黛西女人的電話時，發(fā)現(xiàn)這家伙身家不菲，那女人張口就說：“25萬，沒問題。”

警方發(fā)現(xiàn)羅伯特·杜思特是假名，他的真實身份是紐約曼哈頓地產(chǎn)大亨羅伯特·德爾德斯。

德爾德斯家族在紐約擁有九座大樓，分別是時代廣場4號樓，第三大道655號樓、675號樓，美洲大道733號樓、825號樓、1133號樓、1155號樓，東區(qū)42街205號樓，西區(qū)47街114號樓。凡到過紐約的人，總會有一次經(jīng)過德爾德斯家的大樓。

紐約大亨謀殺分尸，上了全美各大媒體頭條。

羅伯特的弟弟道格拉斯告訴記者，自從1994年由自己繼承父業(yè)成為家族管理者之后，哥哥羅伯特就不和他說話也不來上班了。

對于這個羅伯特，人們并不陌生，除去顯赫的家世， 1982年他還一度被懷疑謀殺了前妻凱西。

交上25萬保釋金，羅伯特被假釋，這期間跑路了。

180萬律師費

他的家人通過報紙、電視向他喊話：“請回家吧，紐約有愛你的人，你的家人堅定不疑、毫不猶豫地支持你，基金會能為你的合法辯護提供必要的資金?！?/p>

與此同時，他的弟弟道格拉斯悄悄地為自己和家人雇了幾個保鏢。

沒過多久，羅伯特在一個雜貨店偷三明治被捕，他身上揣著520元美金，租來的車?yán)镉?.7萬現(xiàn)金，還有兩把上了鏜的手槍。

逃亡期間，他曾用多個假名，有時易容為女人。在加爾維斯頓，他就易容租了房，多蘿西·吉內(nèi)爾是他高中初戀女友的名字。

在和妻子黛西通話時，他說到曾經(jīng)經(jīng)過弟弟道格拉斯的家，看到那一家人正在舉行宴會，想igor了他，黛西馬上打斷了他：“有監(jiān)聽。”

這次，他上了法庭。家人用180萬美金請到全美頂尖的刑事辯護律師。

這筆錢沒有白花。

巧舌如簧的律師是這樣說服陪審團的：

因丑聞逃離紐約易容成女人的羅伯特，與鄰居莫里斯成為朋友，他摘掉了假發(fā)與莫里斯真誠相見，但是莫里斯了解到他的真實身份后以槍威脅他進行敲詐，羅伯特在自衛(wèi)時槍走了火，誤殺了莫里斯，因恐懼肢解了他。

“你能恢復(fù)燃燒過的火柴嗎？No！你能阻止敲響的鈴聲嗎？No！面對離去的人你能挽救他重生嗎？No！”

陪審團的大爺大媽讓律師忽悠得暈了菜，認(rèn)定謀殺罪不成立。這家伙被釋放了。

全美國的人在電視上都看到了，宣判之后，羅伯特小聲問旁邊的律師：“他們說的是無罪嗎？”律師：“是?！绷_伯特不能相信：“你確定嗎？”律師：“是”。

雖然這個審判已經(jīng)成為全美各大媒體調(diào)侃的笑點，《紐約時報》頭版整版都是羅伯特的照片，旁邊只有一句話：“逃命吧！”參與辯護的一個律師說：“羅伯特在敘述肢解細(xì)節(jié)時的冷靜和平靜說明，他就是一個冷酷的殺手?！?/p>

導(dǎo)演杰爾基·安德魯

10年后，杰爾基·安德魯以羅伯特為原型拍了一部一般般的電影，上映后的某一天，他接到一個電話：“你是安德魯嗎？我是羅伯特，我有一個想法，我想和你探討一下你的那部電影?！?/p>

安德魯差點沒暈過去，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們見了面，羅伯特決定本人接受安德魯?shù)牟稍L，制作一部紀(jì)錄片。

采訪進行了3天，后期制作3年。今年3月8日，紀(jì)錄片《厄運》第一季六集在HBO首播。

羅伯特個子不高，甚至可以說瘦小。頭發(fā)全白了，看起來文質(zhì)彬彬，說話語速比較慢，咬字很清晰，一點兒沒有美語的輕快調(diào)侃，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認(rèn)真思考之后平緩地說出來的。他有時會打斷安德魯?shù)奶釂?，不想回答的問題置之不理，不做解釋?？吹贸鏊莻€呆板嚴(yán)謹(jǐn)較真的人。你看著他，不太相信這個人會殺人。

只是他的眼睛，從來不和對面的安德魯對視。他的眼睛里有一層霧，你看不到后面的東西。

他說：“我這一生，擁有無盡的財富，卻未有一點幸福。”

童年

是的，我們總是要回到一個人的童年。無論他貧窮或富饒、幸?；虮瘧?，一切，始于童年。

與母親的關(guān)系，他用了三個happy（幸福）、happy（幸福）、happy（幸福）。

家用攝像機拍下了德爾德斯家的長子與母親在陽光下的幸福時光。

他的厄運開始于7歲，那一年，母親死了。

他說：“一天晚上，父親帶我去見媽媽。我看到穿著睡衣的媽媽站在屋頂，我不知道她為什么會站在那么高的地方。父親讓我給媽媽招招手，我沖媽媽招了招手，不知她是否看見了，我想招完手就可以回去睡覺了。突然，聽到仆人大叫——她跳下去了！那一跳，非常非常漫長。我永遠(yuǎn)也忘不了。

“讓一個7歲的孩子參加葬禮，簡直是災(zāi)難。人們說你媽媽會回來的。工人們把棺材放下去的時候，我問：媽媽是在那個盒子里嗎？人們說是的，她馬上回來。可是棺材就要放下去了，我沖過去阻止工人，大叫：把媽媽從盒子里弄出來，我不想她睡在里面?！?/p>

羅伯特很平靜地敘述：“從那以后我常常逃學(xué)或從家里跑掉躲起來，家里動用了警察找我?！?/p>

安德魯問：“你父親沒對你說什么嗎？” 羅伯特：“父親什么也沒說。他沒有盡到父親的義務(wù)。到我12歲，我們開始常常爭吵，他從不讓提起媽媽?！?/p>

“每年十月，我們都會去墓地看媽媽。父親站在那里告訴我，以后他也會在那里，到那時，由你來打理家里的生意。”

然而，老德爾德斯去世時，指定的接班人是羅伯特的弟弟道格拉斯。

從那時開始，羅伯特不再與弟弟說話，不再去公司上班。那是1994年，羅伯特51歲。母親去世前，她是羅伯特與世界唯一的連接，7歲失去母親，父親沒有給兒子一個愛的承諾，讓他有安全感，沒有對他講一講生與死的生命教育。在那個家里，關(guān)于母親的話題是一個禁忌。

7歲，羅伯特開始封閉自己，不與人打交道，衣食無憂，但是沒有快樂，直到成為別人眼里的怪人。

這是不是父親不傳位于長子的原因呢？

與凱西的愛情

當(dāng)然，或許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凱西的失蹤。

羅伯特?zé)o論逃亡到哪里，都會隨身帶著幾件最在意的東西，這其中就有與前妻凱西的照片，那是一個漂亮的嫁入豪門的灰姑娘。

就像白馬王子與灰姑娘結(jié)婚之后才是人生煩惱的真正開始一樣，他們陷入了無窮無盡的爭吵。因為羅伯特的偏執(zhí)，也因為凱西的單純、無知。這兩個年輕人的婚姻沒有一點兒彈性，直到凱西提出離婚。

這是羅伯特深愛著的女人，他曾經(jīng)深愛著的母親死了，或許這成為了一種情感模式：要么愛，要么毀滅。他的生命缺少第三種選擇。

59歲的羅伯特回憶那段婚姻的時候說：“那是被迫與普通人共度的時光，我和她的家人無話可說。有一次從她家出來回到車上，凱西哭著說：他們都是好人，你為什么不能忍受2個小時呢？”

1982年，凱西懷孕了。羅伯特讓她墮胎。有多少缺失父愛的男孩長大之后想做個父親呢？他說：“我不認(rèn)為自己可以做個好父親，我認(rèn)為我是個災(zāi)星?！?/p>

1月31日，這是個周六，凱西在朋友家說真不想回家，朋友說那就別回去了，“凱西用看一個陌生人的眼神看著我說——他會殺了我的”。朋友說，之后，凱西開車走了。這是最后見到她的朋友的回憶。

她消失了。

羅伯特說，凱西開車回到湖邊的別墅時他們發(fā)生了沖突，他打了她耳光，她堅持要回城里的公寓。羅伯特送她在卡托納站上了回城的火車，8點半，還用公用電話通過話。

公寓看門的看到凱西上了樓。周一，凱西用電話給學(xué)校請病假。直到周末，羅伯特接到學(xué)校的電話才知道妻子沒去上學(xué)，他回到城里的公寓，沒見到妻子的蹤影，報了警。

凱西的失蹤上了報紙的頭條。她的朋友、家人相信她根本沒有離開湖邊的別墅，是羅伯特殺了她。

她的朋友好幾次拿著凱西的照片從卡托納上車，問31號晚坐過車的乘客有沒有見過她，沒有一個人見過。她的朋友還開著車去湖邊別墅偷垃圾，發(fā)現(xiàn)羅伯特已經(jīng)開始扔掉凱西的衣物，壓根兒沒打算她回來。

凱西的失蹤成為懸案。她的家人找到德爾德斯家族的人，羅伯特的父親和兄妹表現(xiàn)得超乎尋常的冷漠。

18年之后，一個猥褻犯聲稱知道凱西是被她丈夫殺掉的。警方開始重審凱西的失蹤案，這時重要的女證人被一槍爆頭。

蘇珊·伯曼

警方搜遍了別墅四周并用潛水員下到湖底，也沒有找到任何證據(jù)。隨后的調(diào)查表明，凱西失蹤的那一晚，看門的并沒有見過她，假消息是蘇珊·伯曼告訴記者的，周一的電話也是蘇珊打給學(xué)校的。她是羅伯特最好的朋友，黑幫老大的女兒。凱西失蹤時，她是羅伯特的新聞發(fā)言人。凱西的朋友和家人告訴警方，之所以找不到凱西的尸體，一定是蘇珊·伯曼用黑幫的人把她拋尸到路易斯安那的沼澤樹林里了，那里是蘇珊父親的地盤。應(yīng)提審蘇珊。

但是，警方晚了一步。

2000年12月24日，圣誕前夜，蘇珊·伯曼在租住的寒酸公寓被人用手槍抵住后腦勺爆了頭。公寓沒有人強行進入的跡象，屋里的東西也沒有翻動過的痕跡。顯然，兇手與她認(rèn)識。

在她的電腦硬盤里，有一個資助人的名單，最后一筆錢是羅伯特給她的5萬美元。

他們是最好的朋友，但是羅伯特并沒有參加她的葬禮。蘇珊被害的那天，羅伯特不在紐約，雖然那是與第二任妻子黛西新婚的蜜月。面對警方的詢問時，這個世故妻子裝模作樣地說想不起來了。

一件非常怪異的事情是比弗利山莊警局收到了一封信，寫著“本尼迪克特峽谷1527號，死尸”?！鞘翘K珊·伯曼的住址。

郵戳的日期是警方發(fā)現(xiàn)蘇珊·伯曼尸體的前一天，顯然是兇手寫的。一個有趣的細(xì)節(jié)是，信封地址拼寫錯了：把BEVERLG（比弗利）寫成了BEVERLEG（比弗麗）。

兇手寫這封信是出于什么動機呢？怕沒有人發(fā)現(xiàn)蘇珊的死尸？怕她腐爛掉，是因為不忍？

多么糾結(jié)的殺手。

因為缺少證據(jù)，這次調(diào)查結(jié)束了。

比弗利和比弗麗

說到蘇珊的被害，安德魯問羅伯特：“你希望警方找到蘇珊·伯曼嗎？”羅伯特說：“不希望，畢竟，關(guān)于我和凱西之間，她知道太多的東西?！?/p>

盡管律師一再警告，羅伯特還是接受了安德魯3天的采訪。攝制組還跟拍羅伯特的戶外生活，他經(jīng)常在紐約他們家的摩天大樓下面溜達，他知道路人認(rèn)識他并且議論紛紛，他享受這樣的議論。

采訪結(jié)束后，蘇珊·伯曼的養(yǎng)子在重新整理她的遺物時發(fā)現(xiàn)了一個線索，是蘇珊遇害前3個月羅伯特的一封來信，重點是信封上的比弗利拼錯了，BEVERLG（比弗利）寫成了BEVERLEG（比弗麗）。他騎著自行車找到攝制組的剪輯師。

安德魯用顫抖的手找出了兇手寫給警局的信，字跡非常像。一樣的拼寫錯誤。

蘇珊的養(yǎng)子頓時泣不成聲。

安德魯心生一計，他需要再次采訪羅伯特。

羅伯特喜歡自言自語

這次采訪費了不少周折，羅伯特推三阻四。

終于，他與安德魯又一次面對面了。

安德魯先給羅伯特看了他與蘇珊的合影照片，然后，拿出他寫給蘇珊的拼錯了地址的信封，羅伯特看了一眼，念道：“比弗麗，拼寫錯誤?！?/p>

安德魯又拿出兇手寫給警方的那封信說：“能給我讀一下比弗利山莊的拼寫嗎？”

“比弗麗警局，本尼迪克特1527號，死尸”，羅伯特很平靜地讀出來，指著信封說：“同樣的拼寫錯誤?！?/p>

安德魯步步緊逼：“你能從中得到什么？”

“筆跡看起來很像，而且拼寫也相同，所以警察會得出結(jié)論或鑒定專家會認(rèn)證，這出自一人之手?！绷_伯特邊說邊用手捂著臉打了個哈欠。

安德魯把兩封信并排攤到桌上說，所以那是你寫的，但這不是你寫的？羅伯特指著蘇珊的那個說，“這絕對是我寫的，但我絕對沒寫那個”，又指了指兇手的那封。

安德魯單單把兩個信封拼寫錯了的“BEVERLEG”（比弗麗）這個字的復(fù)印件，舉給羅伯特，“你能告訴我哪個是你寫的嗎？”

羅伯特停頓了一下說：“不能。”

采訪結(jié)束了。

羅伯特要用一下洗手間。

攝制組的人離開房間去吃三明治了，鏡頭里空無一人，但是，我們可以聽到衛(wèi)生間放水的聲音，還有，羅伯特聲音不大斷斷續(xù)續(xù)地自言自語：“好啦，抓住你了。你當(dāng)然是對的。但你肯定想象不出來。逮捕他。（抽水馬桶沖水聲）。真不知道房中有什么。我需要這個。真是災(zāi)難啊。他說得對，我是錯的，（打了一個響亮的嗝），我應(yīng)付不了這些提問。我都做了什么啊！當(dāng)然，是把他們?nèi)珰⒘??！?/p>

他不知道身上的錄音話筒還開著。當(dāng)時，沒有人注意到他絮絮叨叨說出的這一番會要了他命的話。

采訪現(xiàn)場的燈光暗了下來。

（第一季六集結(jié)束）

2015年3月8日，第一季在HBO播出，每天一集，羅伯特每天在電視機前準(zhǔn)時收看，看到第五集時，他很生氣很沮喪。

14日，第六集（最后一集）播出時，羅伯特再次被捕。

導(dǎo)演安德魯在ABC早間節(jié)目接受采訪時說：“廁所錄音是去年才發(fā)現(xiàn)的，新人整理資料時發(fā)現(xiàn)了這一猛料。攝制組馬上交給警方。筆跡問題最早是剪輯師發(fā)現(xiàn)的?！?/p>

羅伯特的弟弟接受采訪時說：“羅伯特有練習(xí)殺寵物的習(xí)慣，他曾有多條哈士奇，每條都非自然死亡，這些狗都取名igor，每當(dāng)他想解決一個目標(biāo)時，就會說igor誰誰?！?/p>

羅伯特以一級謀殺罪被起訴。

這次，他還能逃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