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蕓欣
在上海工作的第一年中秋,我接到了蘇哲的電話,他說:“喵喵,生日快樂。”
他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年少盡頭,踏著轟隆隆的鐵軌,呼嘯而來,碾壓著我記憶深處的最柔軟的那條神經(jīng)。
千言萬語到嘴邊,輾轉(zhuǎn)成了兩個字:“謝謝?!?/p>
快掛線的時候,他遲疑中帶著小心翼翼地說:“這周六我結(jié)婚?!?/p>
“恭喜你?!蔽壹傺b很開心地回答。
掛掉電話,我感覺我的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我開始給我們共同的朋友打電話,確定他結(jié)婚的酒店和時間,上網(wǎng)買了一張去蘇州的火車票。
我不知道我這一系列行為的寓意是什么,但是我身體里的血液在召喚我去看一看。
當我坐上去蘇州的高鐵的那一刻,我望著窗外遠處碧藍的天,連綿起伏的山脈,回憶像是潮水一樣層層疊疊地涌入我的腦海。
蘇哲是我的初戀,大三的時候,我第一次到蘇州去玩,因為是窮學生,選擇了坐火車而不是高鐵,可是很倒霉的是,我在下火車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的錢包被偷了。
錢包里有我的銀行卡和學生證,幾乎一無所有的我著急得在火車站大哭了起來,路過的行人都只是無情地經(jīng)過,沒有人走上前安慰我。
在我哭得快要絕望的時候,蘇哲走過來,拍了拍我抽動的肩膀,低聲問:“你怎么了?”
我抬起頭的一瞬間,看到了一個劍眉星目的男生,一米八的個子,健康的小麥色肌膚,對于當時彷徨無措的我來說,他整個人都散發(fā)著光芒。
我哭著把我被偷錢的事情告訴了他,他聽完之后,很好心地帶我去火車站附近的派出所報了案,警察說這種事情在火車站經(jīng)常發(fā)生,讓我先留在蘇州兩天,如果有消息再通知我,如果沒消息,八成是找不回來了。
蘇哲請我去觀前街吃了一碗面,吃飯的時候我才知道,他是南京人,現(xiàn)在在蘇州上大學。
他講話慢慢吞吞,普通話不標準,可是溫軟軟的很好聽,和我這種粗野性子比起來,像是兩個極端。
我想既然已經(jīng)來了蘇州,不如索性待兩天,于是厚著臉皮管蘇哲借了兩百塊錢,他也不怕我是騙子,大大方方地把錢借給我了。
我們就這樣認識了,回上海之后,我們一直保持聯(lián)系,時間久了,我們就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這是我的初戀,帶著我滿腔的真心和愛,那時候每周末都在來往于蘇州上海的動車上,充滿轟轟烈烈的沖動和熱愛,每次看到他在車站接我,我總會開心地撲到他的懷中,他一把抱過我,狠狠地在我臉上親一口。
我們兩個人走遍了蘇州的大街小巷,從觀前街到石路,從拙政園到獅子林,我無比熱愛這個節(jié)奏緩慢又有些破舊的城市,累了我就趴在他的肩膀上,三月的江南,我們走過一座又一座小橋,他用兼職賺來的錢給我買好吃的粽子糖,豆腐干,我給他織了一條難看卻很溫暖的圍巾。
那時候他對我說:“喵喵,我們要一輩子都在一起,好不好啊。”
我不敢回答這個問題,我不敢告訴他我畢業(yè)之后要去新加坡讀書,按我爸給我規(guī)劃的道路,新加坡只是一個中轉(zhuǎn)站,之后我還要去英國,最后定居在外國。
所有的隱瞞在我的簽證快要下來之前,終于還是捅破了。
蘇哲和我大吵了一架,他大罵我是個騙子,從頭到尾就沒想和他在一起,我越是想要解釋,他越是不聽,最后我被他罵得煩了,脫口而出:“那就分手吧。”
說完這句話的時候,蘇哲愣住了,我也愣住了,兩個人面面相對了三十秒,最后他雙眼充血指著我的頭說:“這可是你說的?!?/p>
我們在十月的山塘街分手,次日就是我的生日,我本來是想和蘇哲一起過生日的,可是我沒有聽到他說那句生日快樂。
這幾年我去新加坡讀書,國外的生活很苦,所有的一切都和我最初料想的不一樣,因為簽證的問題,我還沒有讀完就匆匆回國,這幾年,蘇哲和我再也沒有聯(lián)系過,只是我依然保存著國內(nèi)的電話卡號,從來沒有更換。
我沒想到,他還留著我的電話。
從過去的回憶里走出來,我已經(jīng)到達了蘇哲結(jié)婚的酒店,他和新娘站在門口迎賓,比大學的時候瘦了一些,更添了一些成熟,他旁邊站著一個溫柔嬌小的姑娘,笑起來眼睛像彎彎的月牙,我站在遠處,遠遠地看著他,下雨的時候,他慌忙把新娘拉到酒店的屋檐下,溫柔地拿手幫她擦去頭上的水珠。
新娘子抬起頭,溫柔地沖他笑笑,一臉幸福。
我默默地轉(zhuǎn)身,獨自打車去了觀前街。
這里的一切都和我們當初分開的時候一樣,只是店子更多了,喧鬧更甚。我一路跑去我們經(jīng)常買糕點的店門口,那家店已經(jīng)變成一個聽評彈的地方了。
我在那家店的門口站了很久,雖然我不相信,可是我知道,這一切早就已經(jīng)改變了,包括他和我說的,一輩子在一起的話。
年少的我們都沒有能力為對方許下漫長的誓言,那些所謂的一輩子,不過是記憶里漸漸逝去的畫面。
我買了夜晚的票回上海,回去的路上我沒有哭,因為我知道,那個我愛過的人,再也不會穿越重重人海,來到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