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解《斗茶圖》

鄒家駒

參觀四川遂寧宋瓷博物館，迎面一幅描繪茶事的畫作，說明是三個字《斗茶圖》。一直以來，茶界將源于閻立本表現(xiàn)茶水行商直接販賣茶水的畫作解釋為斗茶活動。這種認識根深蒂固且從未被質疑過，傳播的概念符號近乎固化了。

遂寧文化圈請我吃火鍋，聽我聊茶，我解釋閻立本的畫描述的是唐代早期流行的一種流動販賣茶水方式，并不是表現(xiàn)一場斗茶賽事。席間，宋瓷博物館何瀛中館長來了并被安排與我相鄰而坐。聽我的話題，他說他也一直懷疑這不是一幅斗茶圖。他的懷疑是從幾個動作，特別是只手握幾個茶碗開始的。他坦誠說他不是研究茶葉的，疑惑之處不大說得清楚。

唐時，茶葉制作過程中的揉捻技術尚未出現(xiàn)，茶葉還不可能沖泡成飲，人們只能通過烹煎，利用沸水震破茶葉細胞獲取茶汁。舊時烹煎茶葉前還有一個習慣，用炭火在陶罐內將茶葉烤香。較為復雜的茶飲備制過程和較高的茶葉價格給茶水行商提供了市場可能。揉捻問世，中國茶飲慢慢進入沖泡時代，方便性大大提高了，走賣茶水的方式漸漸消失。

前些年去韓國講課，校方安排我參觀了一個歷史悠久的佛家居所——明珠寺。我在寺里發(fā)現(xiàn)一本400多年前刊印并傳到韓國的唐代著名畫家、總章元年（668）以司平太常伯拜右相的閻立本所畫的飲茶圖。我沒見過閻立本的茶圖真跡，面對面看到，時間回溯最老的就是這幅古法刊印圖了。閻立本善畫人物、車馬、臺閣，他的繪畫，線條剛勁有力，神采如生，色彩古雅沉著，人物神態(tài)刻畫細致，其作品倍受當世推重，被同時代人列為“神品”。閻立本之神，神在他考慮到后人無法從個體平面畫像中理解畫中人的行為內容，因而以若干個個體的不同姿態(tài)和動作來表現(xiàn)一個立體或連續(xù)的行為過程，表達今天的影視手段才能夠表達的內容。左邊一個個體在用火鉗整理火炭，右邊一個個體在用毛巾搽碗，有的在行走攬客，有的在等候茶客問津，有的在沖茶，有的在飲用。集合個體的不同形態(tài)，起到了一個連續(xù)動畫的效果。一個走動販賣茶水的活動過程栩栩如生地展現(xiàn)于后人的眼簾，后人才會得以知道一千三百多年前人們是如何推銷茶葉的。閻立本匠心作畫，意欲通過畫作傳遞茶葉歷史信息。令閻立本沒有想到的是，后人將他的個體集合表現(xiàn)手法誤讀為吃飽喝足后的“斗茶”。不管《斗茶圖》是如何定名的，從閻立本畫作的內容和形式來看，其本意是要讓后人知道一段茶葉的歷史。

坊間有太多斗茶圖，各朝各代，具名或不具名，臨摹或歸于閻立本，看得眼花繚亂。我沒有查找到閻立本將自己的茶畫定名為《斗茶圖》的證據(jù)，一直處于迷惑之中。結交近十五年的茶友、著名畫家葉永青先生為我解了惑。閻立本茶畫為首創(chuàng)，后人不敢僭越，或臨摹具名，或匿名模仿，或自創(chuàng)別名……。百度百科解釋《斗茶圖》：“中國元代趙孟頫作。描寫中國元代斗茶的情形。斗茶興起于中國唐代，成為“茗戰(zhàn)”，宋朝稱作“斗茶”，是一種民風民俗。參與者烹制、品評茶葉品質，比較茶藝的高下。圖中四位斗茶手分成兩組，每組二人。左邊斗茶組組長，左手持茶杯，右手持茶壺，昂頭望對方，助手在一旁，右手提茶壺，左手持茶杯，兩手拉開距離，正在注湯沖茶。右邊一組斗茶手也不示弱，準備齊全，每人各有一副茶爐和茶籠，組長右手持茶杯正在品嘗茶香?！笨梢?，斗茶一詞出現(xiàn)于宋代。用《斗茶圖》命名的茶圖出現(xiàn)于宋代，可除服飾外，宋畫的創(chuàng)作理念、構思布局、人物神態(tài)動作、茶壺火爐式樣、表現(xiàn)方式和手法從形式到內容自然讓人聯(lián)想到唐初閻立本的作品。

百度百科還介紹了一個琺瑯彩斗茶圖缸杯：“杯為直口，臥足，可稱缸式杯。以琺瑯彩精工繪制古人斗茶圖，畫面的臨摹藍本源于唐代早期畫家閻立本斗茶圖圖卷。這幅畫生動地描繪了唐代民間斗茶的情景。畫面上有6個平民裝束的人物，似三人為一組，各自身旁放著自己帶來的茶具、茶爐及茶葉，右邊三人中一人正在爐上煎茶，一老者手提茶藍，一人在跟左側一人交談，似在聽取對方的介紹，發(fā)表斗茶高論，左邊中間的卷袖人正持盞提壺將茶湯注入盞中，一人仰首細細品飲。左邊還有茶者一家人，婦人和孩子也正忙得不亦樂乎。背書：春風三月景色新，斗茶談笑雅興濃。整個畫面人物性格、神情刻畫逼真，形象生動。”

梳理這些表述，我們不難看出，唐初閻立本茶圖中表現(xiàn)的茶水行商內容被宋人誤解為斗茶了。宋代會不會有相同唐代的茶事活動場景，我們不敢肯定。閻立本畫實，似乎沒有疑問，后人臨摹或臨摹創(chuàng)新別名，虛的成分就大多了。

準確理解和解讀閻立本茶圖，對茶葉歷史研究有著重要意義。中外許多作家著書立說，強調唐代茶葉飲用只存在于士大夫階層。閻立本生活在唐初，他的畫作明明白白告訴我們：一千三百年前茶葉已經走向民間。

補充一個佐證。唐初除走動販賣茶水方式外，還有固定攤點。婦女不善行走游動叫賣茶水，多數(shù)會在固定攤位提供服務。畫面的一部分同時描繪了茶水固定攤點售賣情形。提壺執(zhí)碗的小孩是去送外賣，不會是跑去斗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