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宗認識論終極解密

李 滿

(南昌師范學院 中文系，江西南昌330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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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宗認識論終極解密

李 滿

(南昌師范學院 中文系，江西南昌330032)

禪宗認識論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認識論，禪宗認識論是用來認識終極真理的。禪宗認識論秉持特殊的認知信念，有特殊的認知路徑、認識方式和方法。

禪宗； 認識論； 終極解密

一、禪宗認識論的目標指向：終極真理

遍閱禪海典籍也不能發(fā)現(xiàn)禪宗關(guān)于終極真理的闡述。然而，關(guān)于禪者大悟的記載卻汗牛充棟，比比皆是。所謂大悟，即指修行者徹悟大道。此所謂大道，當然就是終極真理。因此，我們可以由禪者大悟的記載來探知何為禪宗的終極真理。

禪宗實質(zhì)上的創(chuàng)立者，學界公認為惠能。因此，我們從惠能悟道說起。

禪籍記載：

惠能即會祖意，三鼓入室。祖以袈裟遮圍，不令人見。為說《金剛經(jīng)》，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惠能言下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遂啟祖言：“何期自性本自清凈，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盵1](P71)

這里所謂“一切萬法不離自性”，就是禪宗的最高真理。

“自性”即自身本來具足的佛性。 “一切萬法”即一切現(xiàn)象，包括一般所謂的物質(zhì)現(xiàn)象和精神現(xiàn)象?！耙磺腥f法不離自性”意思就是：一切現(xiàn)象皆自身本來具足的佛性所現(xiàn)之象。

此處“自身”，既指宇宙萬物自身，亦指人自身。人屬宇宙萬物之列，所以說宇宙萬物本來具足佛性，即已包括人本來具足佛性。此佛性為宇宙萬物與人共有，宇宙萬物之佛性與人之佛性是同一個佛性。宇宙萬物作為現(xiàn)象，是其自身本來具足的佛性所現(xiàn)之象；人作為現(xiàn)象，無論肉體現(xiàn)象和精神現(xiàn)象，生理現(xiàn)象和心理現(xiàn)象，皆是其自身本來具足的佛性所現(xiàn)之象。

惠能關(guān)于禪宗真理的認識不僅包括“一切萬法不離自性”，還包括：自性本自清凈；自性本不生滅；自性本自具足；自性本無動搖；自性能生萬法。也就是說，他認識到：佛性自身本來清凈無染，真空至寂，了無掛礙；佛性本身不生不滅，永恒存在；佛性本身就完備無缺，極致圓滿；佛性自身絕對存在，不受任何力量的影響支配和羈役主宰；佛性自身無限能動，一切現(xiàn)象由佛性生成。

從惠能的話語中我們能歸納出：佛性絕對存在而無限變化，絕對獨立而自由自在；佛性真空至寂而無限能動，永恒存在而變化不息；佛性無生而無所不生，無滅而無所不滅；佛性自身圓滿無缺而圓融無礙。

佛性到底是什么？可參閱拙文《禪宗佛性論終極解密》。[2](P8)所謂佛性，即宇宙萬物之共性或根本性質(zhì)：從一方面說，佛性是一種普遍存在，即自然萬

物的本質(zhì)性態(tài)、自然生成發(fā)展的根本規(guī)律、自然萬物變化的根本法則，此三者可合稱自然性。因此，佛性即自然性，即宇宙之自然性、世界萬物之自然性。從另一方面說，佛性即自然天道之運轉(zhuǎn)中樞、自然萬物運動變化之動態(tài)平衡中心、一切事物恒常變易而變易恒常之軸心。這里所說的中樞、中心、軸心，也都是自然存在，從這個意義上說，佛性亦可謂自然性。佛性，作為宇宙萬物的普遍性態(tài)也可稱之為：恒常變易而變易恒常性、無限變化而絕對存在性、自然大化而圓融無礙性、生生不息而滅滅不已性。

認識到這些道理，就是認知了禪宗的終極真理。

二、禪宗認識論獨特的方式方法：“三無”法門

禪宗認識論目的在于認識終極真理，即認識佛性。人如何才能認識禪宗的終極真理，認識佛性呢？惠能提出了他的“三無”法門，即“無相、無念、無住”法門。

如前所述，宇宙萬物本來具足佛性，人自身亦本來具足佛性。佛性是禪學的絕對實體，佛性必然是一。所以，認識宇宙萬物的佛性等于認識人自身的佛性，認識人自身的佛性等于認識宇宙萬物的佛性。故惠能認為“自識本心，自見本性”[1](P111)就是悟道，認識了人自身本來具足的佛性，同時就認識了宇宙萬物本來具足的佛性。

《六祖壇經(jīng)》載：

師示眾云：“我此法門，從上以來，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無相者，于相而離相；無念者，于念而無念；無住者，人之本性。[1](P111)

“無住者，人之本性”意思是說：人本來具足的佛性是流轉(zhuǎn)不居而運動不息的，是恒常變易而變易恒常的，是自然大化而圓融無礙的，是無限能動而絕對存在的。此恒常變易而變易恒常性、自然大化而圓融無礙性、無限能動而絕對存在性，就是人本來具足的佛性，就是“人之本性”。

作為絕對實體的真空至寂，是無限能動和無窮變化的中樞軸心。因此，其必然無窮生衍而無限生成，否則它就不成其為絕對實體了。正如惠能所言：“真如即是念之體，念即是真如之用?！盵1](P111)“真如”即佛性本體。也就是說，真如本體是衍生意念這種心理現(xiàn)象的始源，意念是人之佛性本體無限能動而具體作用的產(chǎn)物。

惠能所謂“無念”，不是讓人一念不生，而是教人“于念而無念”[1](P111)，即任由意念自然生滅卻一無所執(zhí)。恰如其偈語所言：“惠能沒伎倆，不斷百思想；對境心數(shù)起，菩提作么長?！盵1](P163)其甚深道理在于：人應該任由活的思想意念不斷從心泉中自然涌出，卻不固執(zhí)于某一思想意念而使心泉堵塞壅滯。譬如，關(guān)于名利權(quán)欲等等意念，由心中滋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癡迷和執(zhí)著。癡迷和執(zhí)著會使人陷入瘋狂，從而迷失自身本來具足的自由自在性，毀掉自己自然健康的人生。如果人能隨時意識到心中意念對自己的影響，并及時解脫意念對自己的困擾和羈役，這就叫做“念生念覺，步步蓮花?！?/p>

“念生念覺，步步蓮花”才真正顯現(xiàn)了人之佛性本來具足的自然大化而圓融無礙性、無限能動而絕對存在性、恒常變易而變易恒常性。所以，“于念而無念”才成其為認識佛性的無上法門。

惠能道：“無者，無何事？念者，念何物？無者，無二相，無諸塵勞之心。念者，念真如本性?！盵1](P111)“二相”指相對而立、有限存在的種種現(xiàn)象。譬如物我、主客、善惡、美丑、大小、多少、得失、利害等等，都屬于二相。禪宗認為一切“二相”都是人為造作的結(jié)果。宇宙自然本身并無物我主客之分、善惡美丑之別、得失利害之差和大小多少之異，一切分別都是人以實用工具理性對世界施加人為的影響而形成的。

人對宇宙萬物及人生本身做出這樣的分別，只是為了方便人類的功利行為，為了實現(xiàn)人類自以為重要的生活目標。

“無二相”即去除人為造作而形成的種種差別，使宇宙萬物和人生本身回歸自然本真純?nèi)磺鍍舻臓顟B(tài)?！盁o二相”也就是既不執(zhí)著于二元對立的任何一方，也不認可二元對立現(xiàn)象構(gòu)成的世界；也就是不陷入二元對立之相對有限境域?！盁o二相”也就是，既不陷于由利害得失、高低貴賤、美丑善惡等現(xiàn)象構(gòu)成的二元對立的價值觀念領(lǐng)域，也不陷于由天地、日月、人事、景物等現(xiàn)象構(gòu)成的二元對立的事物領(lǐng)域。“無二相”也就是，既不固執(zhí)于相對有限的東西，也不固執(zhí)于絕對無限的東西(因為二者相對而立，構(gòu)成“二相”)；既不認為具體現(xiàn)實的存在是天經(jīng)地義而真實不易的存在，也不認為絕對抽象的存在是天經(jīng)地義而真實不易的存在(因為二者相對而立，構(gòu)成“二相”)。禪宗認為固執(zhí)于種種“二相”的見識都是徒勞無益的妄識，因為其背離自然，而使人自身陷于人為造作而成的囚籠。

二相之執(zhí)是妄念，正念唯念真如本性。因為真如本性是絕對實體，是真空妙有而妙有真空、真空至寂而無限能動、自身無生而無所不生、自身無滅而無所不滅的本真實體。所以，唯念真如本性就是不執(zhí)二相，就是“于念而無念”而處于變易恒常、圓融無礙之境。處于此境也叫做“無住”?！盁o住者，人之本性”[1](P111)也。

故“無念”作為法門，就是體現(xiàn)、呈現(xiàn)、實現(xiàn)真如本性、佛性、無住性的法門，就是認知終極真理的方式方法。

禪學認為“念”與“相”是相互統(tǒng)一而不可分割的。一方面，“念”也是一種相，屬于具體有限的心理現(xiàn)象。另一方面，“相”是念的產(chǎn)物。念由心生，相由念生。無論是事象、景象，還是境象，都與心念直接相關(guān)。所謂“情人眼里出西施”“仇人眼里出惡魔”；心動生情思，情思生形象。故有“一切景語皆情語”之說，同理，一切形象皆心象。

雖然“念”與“相”不可分割，然而，惠能將“無相”與“無念”并提，當然是別有側(cè)重的。這里所謂“相”特指物之性相、事之性相、境之性相。人人皆處于諸相環(huán)繞的生存狀態(tài)中。

一切物、事、境之性相，皆自性本體所顯現(xiàn)的現(xiàn)象。

自性本體是絕對無限而抽象無形的存在，而由其顯現(xiàn)出來的現(xiàn)象是相對有限具象的存在?！盁o相”即不執(zhí)著于事、物、境的相對有限的性相，也就是不為相對有限之現(xiàn)象所羈役和主宰，所支配和制約。人如果執(zhí)著于相對有限的物相、事相和境相，則必然由絕對無限境域而陷入相對有限境域，必然因此而迷失本來具足的佛性，而喪失恒常變易而變易恒常性、無限變化而絕對存在性、自然大化而圓融無礙性。

惠能的“無者，無二相，無諸塵勞之心；念者，念真如本性”[1](P111)在這里同樣適用。 “無二相”就是既不固執(zhí)于“有境”，也不固執(zhí)于“空境”；既不認為眼前相對有限的事相、物相、境相是真實不易的存在，也不認為它們純粹是主觀臆想的東西；既不執(zhí)著于眼前的事相、物相、境相，也不堅拒眼前存在的一切具體現(xiàn)象；既不堅守空無死寂的心境，也不認為這種心境是真實不易的絕對存在。禪宗認為，固執(zhí)于“有相”或“空相”的見識都是“塵勞之心”的妄識。

二相之執(zhí)是妄念，不執(zhí)“有相”即不被任何事物環(huán)境等現(xiàn)象所制約支配；不執(zhí)“空相”即不落入枯空死寂的心境，不被此境相所羈役主宰。既不執(zhí)“有相”又不執(zhí)“空相”，自如出入而無限能動于“有相”“空相”之間，叫做“于相而無相”。

“于相而無相”是正念。“于相而無相”即直面一切相對有限的具體物相、事相和境相，承受接納并融而化之，將其納入自身本來具足的佛性，納入自身自然大化而無限能動的動態(tài)進程中。處于此境也叫做“無住”，“無住者，人之本性”[1](P111)也。

故“無相”作為法門，就是體現(xiàn)、呈現(xiàn)、實現(xiàn)真如本性、佛性、無住性的法門，就是認知終極真理的方式方法。

三、禪宗認識論特殊的信念：一切現(xiàn)象皆心現(xiàn)之象

說意念由心所生，應該沒有爭議。說“境由心生，相由心生”“三界唯心，萬法唯識”[3](P232)卻多不為人所認可。其實，此說自成道理。

人心動而意念生，意念生而境相生。

禪宗常常將事相、物相和環(huán)境諸相合稱為境相。因為人與事物或事件遭遇之時，后者必因人即時滋生的意欲情感而染上人心人情色彩而生成為情境。所謂情境，即具有利害美丑好壞等人為功利性質(zhì)和人生價值意味的事物事情的性相。

此性相既然沾染上人的意欲情感，則必然與人心脫不了干系。而禪宗認為不僅脫不了干系，簡直就是心念必然的嫡子。也就是說， 良善心念生良善

境相，丑惡心念生丑惡境相；功利心念生功利境相，審美心念生審美境相；悲觀心念生悲觀境相，樂觀心念生樂觀境相；境由心生，相由心顯，概莫能外。

諸多走街竄巷的雞湯大師以此大作雞湯文章以惑眾生，譬如講個故事說：一婦人倆女兒分別嫁了鞋匠和傘匠，婦人便日日愁苦不堪，晴愁大女傘難賣而雨愁小女鞋難賣。于是雞湯大師點撥曰：“你何不晴喜小女鞋好賣而雨喜大女傘好賣？”于是婦人豁然大悟，日日樂不可支。其實，此游戲與禪宗大智慧并無干系，禪宗稱這種把戲為：夢幻泡影，妄想顛倒，認假為真，認賊作父，自扮傀儡自抖線，自欺欺人自娛樂。

若以此為禪悟的極境，必貽笑大方。具眼納僧明白上述種種心生種種境，皆為染心生染境，不屬正道，是為邪道。等而下之者，必由此污染境而養(yǎng)成毫無精神定力和行為法則的痞子習性，所謂朝三暮四，翻云覆雨，顛倒妄想，自得其樂。

但有人為造作分別、趨避、揀擇、取舍，即背自然大道；但有得失權(quán)衡利害計較，即為粘著滯礙。如百丈懷海所言：“申等先歇諸緣，休息萬事；善與不善，世出世間一切諸法，莫記憶，莫緣念；放舍身心令其自在……不被見聞覺知所縛，不被諸境所惑，自然具足神通妙用，是解脫人。對一切境心無靜亂，不攝不散，透一切聲色，無有滯礙，名為道人。但不被一切善惡垢凈有為世間福智拘系，即名為佛慧。是非好丑、是理非理，諸知見總盡。不被系縛處心自在，名初發(fā)心菩薩，便登佛地?！娜粺o寄，一切不拘，去留無礙，往來生死如門開相似?！盵4](P127)但有人為掛礙執(zhí)著，必然迷失本來具足的佛性，必然喪失恒常變易而變易恒常性、無限變化而絕對存在性、自然大化而圓融無礙性。

禪宗正道是清凈心生清凈境。

禪宗所謂清凈心，即返樸歸真而絕跡人為造作之心，即自然而然、自然流轉(zhuǎn)、自然大化、一絲不掛、一無所執(zhí)、圓融無礙之心；亦即前述無念、無相、無住之心。

清凈心念生清凈境相，是為正道。

如惠能所言：“自性迷即是眾生，自性覺即是佛?！盵1](P102)人心若棄絕人為造作分別、趨避、揀擇、取舍和得失權(quán)衡、利害計較，便是一絲不掛而一塵不染的清凈心。此心乃回歸自然、返樸歸真而與本來具足的佛性本體合而為一的心。達此境界，禪宗謂之“我心即佛(性)，佛(性)即我心?！?/p>

正如馬祖道一所謂：“道不用修，但莫污染。何為污染？但有生死心，造作趨向，皆是污染。若欲直會其道，平常心是道。何謂平常心？無造作，無是非，無取舍，無斷常，無凡無圣?！盵5](P440)此平常心即清凈心，即自然心。

以自然清凈心觀宇宙萬物和人生諸境，則境相絲毫不染人為造作性質(zhì)和人為意欲情感色彩，萬物諸境純?nèi)伙@現(xiàn)其自身本來的性相，即顯現(xiàn)其自然本真的性相，即顯現(xiàn)自然萬物的“本來面目”。

禪學的絕對實體稱作佛性、自性，也稱作清凈本性、本來面目。絕對實體必然是宇宙萬物與人共有的東西。人以“本來面目”觀照自然萬物，則萬物顯現(xiàn)自身的“本來面目”。這也叫做清凈心性生清凈境相，自然心性生自然境相。這同樣是“境由心生，相由心顯”，同樣契合“三界唯心，萬法唯識”的佛理。

四、禪宗認識論特殊的路徑：由內(nèi)而外亦由外而內(nèi)

前面說過，惠能的無念、無相、無住法門是禪宗認識論特殊的方式方法。此法門可以說是通過由內(nèi)而外的途徑來認識終極真理的。

惠能所認識到的終極真理是：“自性本自清凈，自性本不生滅，自性本自具足，自性本無動搖，自性能生萬法?！贝俗孕允紫仁侨俗陨肀緛砭咦愕膬?nèi)在佛性。此佛性是通過去除意念和境相的沾染、粘著、壅塞、滯礙，恢復佛性本來具足的自然大化而圓融無礙性、無限能動而絕對存在性、恒常變易而變易恒常性，而顯現(xiàn)出來并被認識到的。

可以說，此屬一種內(nèi)向的認知。而惠能的認知路徑卻由內(nèi)向的認知，自然通達了外向的認知。

自清凈、不生滅、自具足、無動搖，自性的這四大特性或許可以說與外界現(xiàn)象無關(guān)，然而“能生萬法”這一特性卻與外界現(xiàn)象直接而密切相關(guān)?！叭f法”包括身心內(nèi)外一切現(xiàn)象，當然亦指宇宙萬物一切現(xiàn)象。

“能生萬法”到底什么意思呢？首先是指人觀照世界，而以自性將萬象呈現(xiàn)出來。萬象通過自性而呈現(xiàn)，必然染上自性之色彩。如前所述，若自性是被污染的自性，則呈現(xiàn)出來的悉為有染境相，而非事物自然本真的性相。若自性是脫盡塵染的清凈心，則呈現(xiàn)出來的悉為無染境相。無染境相即事物天然本真的性相，即顯現(xiàn)事物本來具足的佛性的形象。人就這樣由內(nèi)而外地認知了宇宙萬物天然本真的性相，就這樣由內(nèi)而外地認知了宇宙萬物無所不具的佛性，即宇宙萬物本來具足的自然大化而圓融無礙性、無限能動而絕對存在性、恒常變易而變易恒常性。

在惠能《壇經(jīng)》里，并未發(fā)現(xiàn)關(guān)于由外而內(nèi)的認識路徑，而在禪宗后學中則自然滋生出這一認識路徑。道理其實簡單：既然惠能已經(jīng)開通了由內(nèi)而外的路徑，說明內(nèi)外路徑相通。而內(nèi)外路徑之所以相通，究其根本是因為禪宗的終極目標是認識佛性，而佛性是宇宙萬物和人共有的佛性。

禪宗后學所開啟的由外而內(nèi)的認識路徑就是著名的“無情說法”之論。

《指月錄》記載：古德云：“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4](P104)至于這位古代大德是何人則不得而知。此言或是“無情說法”論的濫觴。

以前佛徒多以為有情者才有佛性，草木泥石是無情物，無情物無佛性。而翠竹黃花之類自然是無情物，認為它們也是“法身”“般若”的顯現(xiàn)(“法身”“般若”在這里是佛性的別名)，也是佛性的顯現(xiàn)，就叫做“無情說法”，即無情之物也在宣講佛法。

有禪宗思想史作者認為“無情說法”論真正的確立者為宋代高僧東林?？偂！段鍩魰酚涊d：東林?？偠U師上堂開示曰：“乾坤大地，常演圓音。日月星辰，每談實相。翻憶先黃龍道，秋雨淋漓，連宵徹曙，點點無私，不落別處?！盵3](P1112)乾坤大地和日月星辰以及點點秋雨，顯然是指宇宙萬物一切現(xiàn)象。“圓音”“實相”即佛性的別名。意思是說，宇宙間的一切現(xiàn)象時時刻刻，連宵徹曙，不斷宣講著佛法，顯現(xiàn)著佛性。此語再明確不過地顯示了這樣的觀點：宇宙萬象無一不是佛性所現(xiàn)之象。

禪籍還記載蘇東坡游廬山參見東林?？偅砣淮笪蚝蟪寿试唬骸跋暠闶菑V長舌，山色豈非清凈身。夜來八萬四千偈，他日如何舉似人。”[4](P117)此偈與“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異曲同工，洽合東林?？偡ㄖ?，自然得到他的認可。

此后類似禪語不勝枚舉，比如云居文慶曰：“月白風恬，山青水綠。法法現(xiàn)前，頭頭具足”[3](P1013)，法云法秀道：“秋云秋水，看山滿目。這里明得，千足萬足?！盵3](P1038)

禪者從外界宇宙萬物的觀照中體悟到的自然是“物自性”，即物自身本來具足的自然大化而圓融無礙性、恒常變易而變易恒常性、無限能動而絕對存在性。而禪宗認為這就是佛性，這就是宇宙萬物與人共同擁有而本來具足的佛性。正因為此，所以認識萬物自然的佛性也就是認識人自身本有的佛性。由此，一條由外而內(nèi)的認識佛性的路徑開通了。由觀照體悟萬物而自悟自身佛性的道路使無以數(shù)計的禪者得以開悟。黃山谷就是其中之一。

《指月錄》太史山谷居士黃庭堅篇記載：黃山谷最初隨圓通禪師學禪，痛下工夫，戒絕酒色，日夜參禪，久而未悟，既而轉(zhuǎn)隨晦堂禪師參禪：

既依晦堂，乞指徑捷處。堂曰：“礻氏如仲尼道：‘二三子以我為隱乎？吾無隱乎爾者?！肪映Ｈ绾卫碚摚俊惫珨M對，堂曰：“不是！不是！”公迷悶不已。一日侍堂山行次，時巖桂盛開。堂曰：“聞木樨花香么？”公曰聞。堂曰：“吾無隱乎爾！”[4](P497)

黃山谷應聲豁然開悟。真是“達則遍境是，不悟永乖離！”[3](P155)

黃山谷悟到了什么？他真切體悟到了“乾坤大地常演圓音，日月星辰每談實相”；世間萬物時刻顯露自身本來具足的佛性，眼前木樨樹花朵自開、花香自散，無一不顯現(xiàn)自身本來具足的自然大化而圓融無礙性、絕對存在而無限能動性、恒常變易而變易恒常性。

由內(nèi)而外和由外而內(nèi)的路徑，形似兩條，其實為一，相輔相成，缺一不可。也就是說，若觀者不能自凈其心而顯現(xiàn)自身本來具足而自然純凈的佛性，則無論如何是不能由觀照自然萬物而悟道的。同樣，若觀者不能達到在一切自然現(xiàn)象上徹見佛性，徹見自性，也是不能徹悟道諦的。禪語“達則遍境是，不悟永乖離”[3](P155)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1] 鐘明.金剛經(jīng)·壇經(jīng)[M].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1999.

[2] 李滿.禪宗佛性論之終極解密[J].南昌師范學院學報,2015,(4):17-20.

[3] 普濟.五燈會元[M].北京:中華書局,1984.

[4] 瞿汝稷.指月錄[M].成都:巴蜀書社,2005.

[5] 釋道原.景德傳燈錄[M].北京:中國旅游出版社,1993.

[責任編輯 邱忠善]

The Final Decryption of Zen Epistemology

LI Man

(Department of Chinese, Nanchang Normal University,Nanchang Jiangxi 330032,China)

Zen epistemology is not a common epistemology, but one that is used to know the ultimate truth. Zen epistemology, with its special cognitive beliefs, has special cognitive paths, recognition ways and means.

Zen; epistemology; final decryption

2015-08-29

江西省宗教文化研究課題(2011-gzw-09)

李滿(1953-)，男,安徽太平人，教授，從事美學、文藝批評和宗教文化研究。E-mail:1307688001@qq.com

B946.5

A

1004-2237(2015)05-0011-05

10.3969/j.issn.1004-2237.2015.05.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