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曉偉
2015年4月30日,小學生在河間府署表演《笠翁對韻》
在《血字的研究》一書中,福爾摩斯說,人的腦子就像一間空空的小閣樓,應該有選擇地把家具裝進去,只有傻瓜才會把碰到的各種各樣的破爛雜碎一古腦兒裝進去,有用的知識反而被擠出來。
中國人更熟悉的說法來自莊子:“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矣。”
面對一個知識爆炸的時代,上海開放大學教授鮑鵬山認為,一個人不能被瑣碎而無用的知識“拴死”,應該使自己的知識結(jié)構(gòu)體系化,同時具備對于公共事務和專業(yè)兩方面的判斷力。
“而比知識更重要的是良知,這是一個人之所以為人的基礎(chǔ)?!彼ㄗh,應該在中小學階段就納入“元典”的學習,以培養(yǎng)人的“文化信仰”,告訴人們做人的底線和最高境界。
每個人都要允許自己“無知”
所謂“知識”,是對這個世界所有事實的認知。如果一個人用有限生命去追求無限世界所包含的無限知識,人生可能會廢掉。
鮑鵬山舉例說,曾有一家報社舉行國學知識競賽,編輯請他幫忙審閱題目,他看了5分鐘,得出6字判斷:無趣、無聊、無用。
比如其中一道題目是:胡蘿卜是什么時候傳入中國的?“如果一個人沒有意愿或目標把它變成系統(tǒng)知識分析研究,這種零碎的知識不僅沒用,還可能產(chǎn)生負面影響。”他說。
“一個人如果總把認知集中在這種信息上,注定一生不會有什么成就?!滨U鵬山說,生活中有太多類似無用的知識,像某明星喜歡什么顏色、星座是什么、結(jié)了幾次婚、又離了幾次婚。這些無聊的知識也會使人格變得猥瑣。
荀子也曾提出對知識的鑒別。對于無聊、無用、無趣的知識,他的判斷是“不知,無害為君子;知之,無損為小人”。
但確實有不少人專心致志、興趣盎然地用瑣碎的知識,把自己的人生切割成碎片。
鮑鵬山覺得,很多人沒有構(gòu)建知識體系的意識,盡管讀了不少書,但都是零散的,而不成體系的知識沒有多少價值。
“受大環(huán)境的影響,知識的碎片化和體系化缺失已是整個社會的普遍狀態(tài)?!彼f,雖然受過專業(yè)訓練的專家、學者好一些,但對于普通人來說,接觸碎片化信息的渠道太多。
正如老子所言:“五色使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當處在信息漩渦中時,人的感官有時很難拒絕,假如沒有拒絕和篩選的意識,很容易被嘈雜的信息“淹沒”。
比如,現(xiàn)在書店里或網(wǎng)站上名目繁多、良莠不齊的書籍,常常讓人無所適從;而那些為了參與集體話題或追蹤最新信息而不斷“刷屏”等盲目跟風的行為,鮑鵬山覺得,這其實是源于內(nèi)心的不自信。
“在諸如飯桌、辦公室這類閑聊場合,總擔心會被集體拋棄、被邊緣化,但長此以往,他將沒有自己的專長?!滨U鵬山說。
而對于受到熱捧的《邏輯思維》等知識類脫口秀欄目,他認為,作為一個平臺當然可以向公眾提供多種信息,因為要照顧更大的“面”,才能有更廣的市場。但欄目并非為個人量身打造。所以每個人都應允許自己“無知”,要學會做減法,圍繞某一個方面有選擇地建立自身的知識體系,并非不懂的都要學。
讓知識成體系,而不是“萬金油”
在鮑鵬山看來,一個人的知識體系應具備兩方面內(nèi)容,首先是對公共事務的判斷力,比如手上有一張選票,應該知道要投給誰以及為什么。
其次,是對專業(yè)的判斷力?!安粌H是為了吃飽飯,也是為了推動專業(yè)研究的深入,為社會進步作貢獻?!?/p>
而衡量知識是否對自己有價值,第一是它自身要有整體性,比如一個人知道《論語》,但并未通讀,那么他關(guān)于《論語》的那些皮毛知識,就不足以支撐起他與此有關(guān)的知識體系。
第二是它能夠在一個人的知識體系中找到相應的位置,“像我這樣研究中國古代文化的學者,可以不知道某個數(shù)學公式或物理原理,因為它在我的知識體系中沒有意義,但我一定舍不掉《論語》。”
所以,當一個人構(gòu)建自己的知識結(jié)構(gòu)時,既要講究單個知識點的整體性,也要讓自己的知識體系化。
“要找到興趣和天賦的方向,再把它變?yōu)槲磥淼穆殬I(yè)?!滨U鵬山說,在這個前提下,讓知識成體系,而不能是“萬金油”,好像什么都懂一點,但都“上不了臺面”。
就像《論語》,對于漢語言文學專業(yè)的大學生來說,如果在古代文學課上只選讀了一兩個篇章,那么過后一定要把整本讀完,也就是把一個點變成一個整體。
通過元典建立文化信仰
“過去私塾先生常教育學生‘肚子里要有幾本書?!滨U鵬山說,這“幾本書”都是指經(jīng)典,同時也要構(gòu)成體系。
比如,同樣是讀10本書,如果既有美國的詩集、日本的經(jīng)濟學、德國的哲學,還有莎士比亞的戲劇或者郭敬明的小說,這與讀10本都和中國哲學有關(guān)的書,效果完全不同。
在鮑鵬山看來,除了從專業(yè)角度引導學生建立專業(yè)知識體系之外,還要從通識教育的角度構(gòu)建關(guān)于公共事務判斷的知識體系。
關(guān)于通識教育,“我們的問題在于沒有落實?!彼f,相較于國外大學通識教育要求閱讀原著,比如柏拉圖的《理想國》,國內(nèi)通識教育只要求讀概論。而他建議取消所有概論性教材,由學生自己去閱讀。
面對卷帙浩繁的經(jīng)典,鮑鵬山認為,至少應該讀“元典”,即原來的和源頭上的“典”。
比如錢穆曾開列一份9本書的閱讀書單,分別為“四書”、《道德經(jīng)》、《莊子》、《六祖壇經(jīng)》、朱熹和呂祖謙的《近思錄》,以及王陽明的《傳習錄》。
“這份書單比較中肯,代表了我們民族的核心價值觀。”鮑鵬山評價說。
就像在西方,任何一個受過基礎(chǔ)教育的人一定讀過蘇格拉底、柏拉圖的著作以及《圣經(jīng)》,而中國古代的讀書人也一定要讀“四書”。
“不是為了找工作或分專業(yè)?!滨U鵬山說,通過元典建立文化信仰,是給人們一個彼岸世界,告訴人們做人的底線是什么,為人的最高境界在哪里。
“對于事實判斷,我們做不到什么都懂,但比事實判斷更重要的是價值判斷?!滨U鵬山說,道德良知才是一個人之所以為人的基本條件。
就像孔子時代的人“穿越”到現(xiàn)代,他可能沒法生活,因為什么都不懂,但他仍然可以是一個好人。而今天很多人的知識總量都可以超過孔子,但這不代表他們的境界比孔子更高。
碎片化不要怪新技術(shù)
鮑鵬山說,過去人們喜歡百科全書式的人物;但現(xiàn)在,判斷力比記憶力更能衡量一個人的能力?;诨ヂ?lián)網(wǎng)的龐大數(shù)據(jù)庫,讓人們覺得單純的知識儲備已不再像過去那么重要。
而推特、谷歌、知網(wǎng)、百度等科技工具,只是給人們提供了一個更方便的搜索途徑,它并不應該限制人們的視野,比如學者都知道不可能依靠單一的渠道做學問。
對于“時間的碎片化”,鮑鵬山認為,這的確是“我們生命中最糟糕的現(xiàn)象”,因為注意力一直呈分散狀態(tài),會造成記憶力下降,使人們難以作出系統(tǒng)、準確、全面的判斷。
但他同時覺得,這并不是現(xiàn)在才出現(xiàn)的問題。比如,他曾接觸過一名大學生,除了教科書,本科4年期間閱讀的書籍不足20本。
“那是七八年前微信、微博都還沒有出現(xiàn)的時代,他的時間已全部‘碎片化?!滨U鵬山說,人們不應該把責任推給技術(shù),要責怪的是自己消費時間的方式。
他還認為,各級政府應多扶持文化事業(yè),不能再搞所謂“文化搭臺、經(jīng)濟唱戲”,而應是反過來,由文化做主角。
“像‘文明辦的工作就要接地氣?!彼ㄗh,既要上接中央文件,又要下接老百姓的日常倫理,比如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