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和妮,王曉芳
(1.北京師范大學教育學部,北京 100875;2.香港中文大學教育學院,香港)
教育公平視角下政府與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的合作伙伴關系研究
——基于“營養(yǎng)改善計劃”與“免費午餐基金”的比較
熊和妮1,王曉芳2
(1.北京師范大學教育學部,北京 100875;2.香港中文大學教育學院,香港)
教育弱勢群體擁有的教育資源相對匱乏,改善教育弱勢群體在資源競爭過程中的不利地位是促進教育公平的重要方面。政府與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在促進教育公平方面有不同的功能、優(yōu)勢及其局限性,但兩者的目標是基本一致的。構建政府與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的合作伙伴關系,對促進我國教育公平的實現(xiàn)具有重要意義。為此,政府須轉變觀念、創(chuàng)新社會管理方式,為民間公益組織的進一步發(fā)展創(chuàng)造良好的外部制度環(huán)境和條件;同時,探索和拓展政府與民間公益組織間多樣的合作模式;另外,民間公益組織應改善內部治理結構,加強自身能力建設,提高社會公信力、社會資源整合能力和項目管理運營能力。
教育公平;弱勢補償;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合作伙伴
弱勢群體的教育問題是我國在社會轉型期遇到的一個突出問題。[1]教育弱勢群體由于在社會、經(jīng)濟、教育資源方面相對匱乏,在教育競爭中處于不利地位。對教育弱勢群體的關注和支持是政府和民間公益組織的共同責任,同時也對促進教育公平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敖逃鮿萑后w的核心特征是缺乏獲得、支配教育資源的能力和潛力”。我國教育弱勢群體的成分比較復雜,如農(nóng)村地區(qū)、西部地區(qū)貧困人口、婦女與兒童、少數(shù)民族、殘疾人、城市外來務工人員及其子女、特殊家庭兒童等均可歸為教育弱勢群體。[2]167-170教育弱勢群體的存在,是解決我國教育公平問題不可回避的方面,在教育市場化的背景下,教育弱勢群體處境有可能進一步惡化。劉云杉以1978-2005年北京大學錄取新生中農(nóng)村學生為研究對象來展示優(yōu)質基礎教育資源的分布地圖,研究發(fā)現(xiàn),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后,北京大學農(nóng)村學生比例逐年下降,2000-2005年間北京大學農(nóng)村學生比例一直在15%上下。[3]我國社會中的弱勢群體問題不是局部的經(jīng)濟問題,而已經(jīng)發(fā)展成為政治和社會問題。[1]
經(jīng)濟合作與發(fā)展組織(OECD)認為,教育公平(Equity in education)包含兩個維度:一是公平性(Fairness),二是普惠性(Inclusion)。前者意味著性別、社會經(jīng)濟地位、民族、種族、城鄉(xiāng)、社會階層等的差異不應該成為獲得教育的障礙;而后者“普惠性”則意味著通過教育每個人都應該獲得基本的讀寫算等能力。[4]如何改善弱勢群體的處境,促進社會公平,約翰·羅爾斯(Rawls)提出“差別對待”的原則,“為了平等地對待所有的人,提供真正的同等機會,社會必須更多地注意那些天賦較低和出生較不利的社會地位的人們?!盵5]101羅爾斯主張,通過弱勢補償來拉平弱勢群體與強勢群體之間的不平等,防止弱勢群體的處境進一步惡化??茽柭J為補償原則的核心是對先天身體缺陷或處于惡劣環(huán)境的人進行補償。[6]因此,在教育政策取向與資源配置方面,僅強調教育機會均等、平等競爭優(yōu)質教育資源是遠遠不夠的。在弱勢補償方面,政府是保障教育公平最重要和最直接的責任主體,但僅依靠政府無法解決所有的教育公平問題,“對個人自由的社會承諾,并非只能由國家來實施,而是必須涉及其他機構:政治和社會組織、以社區(qū)為基礎的安排、各非政府機構等。”[7]隨著公民社會的逐步發(fā)育,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在數(shù)量、規(guī)模、運營管理與人員素質等方面均獲得很好的發(fā)展,日益成為教育資源“第三次分配”的重要載體?,F(xiàn)代社會生活具有三種運行機制,“一是市場的志愿機制,二是政府的強制機制,三是非營利組織的志愿機制?!盵2]65政府遵循“以強制求公益”的原則,而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則遵循“以志愿求公益”的教育資源的分配機制和運行邏輯,兩者各有利弊。具體來說,在公共教育資源配置過程中,政府面臨能力有限與失靈問題,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則面臨“志愿失靈”與慈善不足等問題。因而,構建政府與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的合作伙伴關系,探索兩者間多樣的合作模式,對促進我國教育公平的實現(xiàn)是十分必要的。
政府機制與市場機制是社會資源配置的兩種主要方式。從經(jīng)濟學角度看,教育資源歸屬于準公共產(chǎn)品范疇,特別是義務教育階段的公共教育服務,因而主要通過政府機制來生產(chǎn)和提供。政府機制是一種“以強制求公益”的機制,主要以財政的轉移支付為主要方式,同時通過頒布和執(zhí)行符合教育公平理念的政策與法律,實現(xiàn)教育資源的重新配置和弱勢補償。
(一) 政府機制在教育資源弱勢補償方面的功能與優(yōu)勢
作為社會公眾和公共利益的代表,政府有責任促進教育資源的公平分配,這一職能是市場機制和其他各種類型的機制不能替代的。政府的教育政策及其執(zhí)行是決定教育公平的最大影響因素,“教育公平與教育政策在特定的社會、政治和經(jīng)濟情景中的執(zhí)行息息相關”[8]。政府作為公共意志的體現(xiàn)肩負著為教育公平提供制度性環(huán)境的職責。在教育資源的弱勢補償方面,政府有足夠的物力、人力和財力,而且具有天然的合法性和權威性。與公民個人、市場主體(如企業(yè)等)及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等相比,政府在這些方面具有無可比擬的優(yōu)勢。
以2011年10月實施的“全國農(nóng)村義務教育學生營養(yǎng)改善計劃”為例來分析政府在教育資源弱勢補償方面的功能與優(yōu)勢。第一,就經(jīng)費和受益群體的規(guī)模而言,農(nóng)村義務教育學生營養(yǎng)改善計劃的試點范圍包括680個縣(市)約2600萬在校生,國家試點每年所需資金160多億元由中央財政負擔。如此大的規(guī)模和經(jīng)費支撐是個人、企業(yè)和民間組織難以承擔和實施的。這是因為國家機器的運轉有財政和稅收作支撐。第二,就合法性而言,“合法性表明,某一事物具有被承認、被認可、被接受的基礎,至于具體的基礎是什么(如某條法律、規(guī)則、習慣、標準或邏輯),則要看實際情景而定。”[9]“營養(yǎng)改善計劃”的本質是一項國家教育政策,由國務院及教育部、財政部、食品安全委員會等各部委制定、頒布、執(zhí)行和監(jiān)督,其背后有國家的公共權力做后盾,具有較強的社會認可性。第三,就政策執(zhí)行的效率而言,由于“強制機制是依靠權力來運作的,它的基本模式是‘命令-服從’,其內部主體之間的關系是縱向的不平等關系”[2]71,“營養(yǎng)改善計劃”一經(jīng)決策和頒布,各種視頻調度會、工作會議、部署會議等迅速開展,傳達中央政策和理念,以保證能快速地在680個試點的地方獲得執(zhí)行。
(二) 政府機制在教育資源弱勢補償方面的局限性
政府并不是實現(xiàn)弱勢補償?shù)奈ㄒ恢黧w,在教育資源的分配過程中,單靠政府既不可能也不現(xiàn)實。在教育資源的弱勢補償方面,政府機制有其局限性。
首先,政府的“趨中性”行為可能導致政府失靈,無法滿足弱勢群體的差異性需求?!罢谔峁┕参锲贰氖鹿彩聞展芾矸矫娴氖ъ`,如政府的政策制定與公共服務常常具有‘趨中性’,從而難以照顧到一些特殊的邊緣群體。即使照顧到,也難以顧及其多樣性的需求?!盵10]在“營養(yǎng)改善計劃”中,為了保障政策執(zhí)行的效率,往往具有同一性、一刀切的特點,忽視了不同地域、不同文化習慣的學生對營養(yǎng)早餐的差異性需求。例如,筆者2012年在貴州水族地區(qū)一所農(nóng)村小學調研發(fā)現(xiàn),該地區(qū)水族人民喜愛酸辣食物,很少喝牛奶吃雞蛋,后來學校將營養(yǎng)早餐中的牛奶雞蛋改為當?shù)氐拿追鄣仁澄铩?/p>
其次,政府教育經(jīng)費投入有限,短時間內難以覆蓋所有的教育弱勢群體。本森(Benson)認為,“評價一個教育財政體制,主要有三個標準:教育經(jīng)費是否充足;教育資源是否有效率;教育資源配置是否公平。”2013年,我國國家財政性教育經(jīng)費占國內生產(chǎn)總值的比例達到了4.3%,基本達到世界教育經(jīng)費投入的平均水平;盡管如此,我國財政性教育經(jīng)費與主要發(fā)達國家還是有不小差距,仍然未到達“充足”的標準。
此外,政府對信息的壟斷導致政府缺乏相應的監(jiān)督?!罢膲艛嘈允沟煤芏喙参锲吠哂形ㄒ恍?,公眾只能消費,別無選擇,且不可拒絕,同時政府對信息的壟斷也使得公眾無法實施監(jiān)督。”[11]受傳統(tǒng)行政官僚體制的影響,政府在實施教育資源的弱勢補償方面,可能會面臨效率低下、回應性不夠、難以監(jiān)督等指責。食品安全和資金安全是“營養(yǎng)改善計劃”的兩個監(jiān)督重點。教育部部長袁貴仁此前表示,學生營養(yǎng)改善計劃絕對是一件好事,但同時也是一件難事,難就難在,一是如何防止貪腐行為,二是如何防止食物中毒。換言之,該計劃能否經(jīng)得起政府、社會輿論等的監(jiān)督,對于計劃的順利實施至關重要。
由于政府與市場機制在提供公共物品、教育資源弱勢補償方面的局限性,催生了對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功能的需求。正如韓國學者金承鉉(Seung Hyun Kim)總結的,諸如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的志愿性組織在西方國家的出現(xiàn)正是由于政府差強人意的表現(xiàn),“政府或市場不能解決社會經(jīng)濟問題的時候,志愿性組織出現(xiàn)了,并被稱作‘第三部門’”[12]。與政府“以強制求公益”和市場“以志愿求私益”不同,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對資源的配置遵循不同的邏輯,“通過平等的活動主體的個人選擇、理解,形成共同的道德和信念等活動追求公共利益,社會(公共)領域是‘以志愿求公益’機制為主要運作形式”[2]65。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的這種特性和功能決定了它在弱勢補償方面能發(fā)揮重要作用,但其自身也有一定的局限性。
(一) 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在教育資源弱勢補償方面的功能與優(yōu)勢
第一,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具有社會整合性,能更好地發(fā)現(xiàn)、組織和使用社會資源,分擔政府在教育投入方面的壓力。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的活動和項目經(jīng)費主要來源于社會捐贈。例如,中國青少年發(fā)展基金會發(fā)起并組織實施的“希望工程”是一項社會公益事業(yè)?!皬捻椖繉嵤┮詠淼?0年中,希望工程累計募集捐款53億多元人民幣,資助農(nóng)村家庭經(jīng)濟困難學生逾338萬名,建設希望小學15444所,建設希望工程圖書室約14000個,配備希望工程體育園地2500套,配備希望電影放映設備200套,培訓農(nóng)村小學教師52000余名。”[13]1
第二,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長期“深耕民間”,對弱勢群體的教育資源需求具有高度敏感性,能避免行政官僚體制的低效率與信息不對稱問題,同時能更好地將社會資源與弱勢群體的教育需求之間形成匹配。免費午餐計劃的發(fā)起人之一鄧飛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聽到貴州省黔西縣花溪鄉(xiāng)一名支教老師描述,并經(jīng)過實地走訪發(fā)現(xiàn)學生對于普通的午餐具有強烈的需求,而學校和家庭卻沒有足夠的資源來滿足。同年,國務院決定啟動實施農(nóng)村義務教育學生營養(yǎng)改善計劃,這與之前的免費午餐計劃的宣傳、實施和效果也是密不可分的。
第三,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往往能形成更好的創(chuàng)意,提出教育資源再分配與具體運營的創(chuàng)新模式,成為開創(chuàng)性的先鋒。以免費午餐計劃為例,免費午餐計劃的啟動過程是一個奇跡,“由一個媒體人,一群知識精英,一個新媒體工具,上百萬名捐贈者,所成立的民間公益項目,目的是為了讓貧困地區(qū)的孩子‘吃好飯’,更加營養(yǎng)”?!懊赓M午餐”從網(wǎng)上發(fā)酵造就奇跡。而免費午餐計劃的募款模式、宣傳模式、監(jiān)督模式都與受制于行政官僚體制弊端的政府機關不同,也與傳統(tǒng)的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有所差別。例如,該項目充分利用網(wǎng)絡資源,如社交網(wǎng)絡微信、微博、人人網(wǎng)等新興媒體進行宣傳,獲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同時開通了“免費午餐淘寶公益店”,以一種獨特的、創(chuàng)新的、互益的模式進行募款。
第四,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的活動具有志愿與慈善性質,能有效降低教育資源再分配的交易成本、執(zhí)行成本與監(jiān)管成本?!爸驹感浴币馕吨鴧⑴c組織活動是以自由、志愿為基礎的。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的經(jīng)費來源于志愿捐贈,其活動和項目的運營也主要以志愿者群體為主力。這對于降低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的活動成本與項目執(zhí)行成本無疑具有重要作用。此外,隨著民間公益組織的規(guī)范化和成熟,志愿與慈善性質也有利于降低活動與項目的監(jiān)管成本。例如,免費午餐基金計劃,作為發(fā)起與主辦方的中國福利基金會,積極、及時、有效、公開透明地發(fā)布財務報告與項目執(zhí)行情況[14]:“2011年報告對免費午餐具體如何監(jiān)督學校善款使用做出公示,如對所有免費午餐學校兩個月?lián)芨兑淮慰铐?,包含配套設施、午餐、運營成本?!?“每所免費午餐學校開通本學校微博,在學校收到款項、采購物品、每日開餐等發(fā)生收支的時候,都要通過微博公開收支行為和開餐情況?!?/p>
(二) 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在教育資源弱勢補償方面的局限性
作為第三部門的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配置教育資源和優(yōu)先扶持教育弱勢群體時,遵循“志愿機制”。然而與政府、市場機制一樣,這種機制本身也有缺陷,僅依靠其自身的力量無法推進教育公益事業(yè)和弱勢補償事業(yè)的進一步發(fā)展。薩拉蒙提出“志愿失靈”(Volunteer Failure)的概念,認為民間公益組織在生產(chǎn)和提供教育等公共服務的過程中,受制于自身的組織和機制,會出現(xiàn)不同的問題。具體而言,志愿失靈包括:慈善不足(Philanthropic Insufficiency)、慈善的特殊主義(Philanthropic Particularism)、慈善的父權心態(tài)(Philanthropic paternalism)以及慈善的業(yè)余性(Philanthropic amateurism)[15]47-51。斯蒂芬遜(Stephenson)運用薩拉蒙的“志愿失靈”的概念及其類型,通過對新西蘭的教育第三部門的歷史發(fā)展進行梳理,就發(fā)現(xiàn),新西蘭的教育第三部門等組織的“慈善不足”體現(xiàn)在第三部分難以持續(xù)性地提供足夠的資源來滿足受惠群體的需求;而慈善的特殊主義則體現(xiàn)在并非所有的群體及其需求都能夠被識別和滿足,這一方面是因為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資源有限,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有自身的關注點,其支援活動無法達到政府活動的系統(tǒng)性高度;而“父權心態(tài)”則體現(xiàn)在教育第三部門在分配資源的過程中往往會受到其自身優(yōu)先順序的影響;“業(yè)務性”則暴露出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等第三部門在提供專業(yè)的教育服務過程中的系統(tǒng)性的、專業(yè)性的知識的欠缺。[16]
在薩拉蒙提出的四個缺陷中,慈善不足是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最凸顯也是最重要的問題。也就是說,民間公益組織往往沒有足夠的資源(經(jīng)費、人員等),組織運作所需要的開支與所能募集到的資金之間有巨大的缺口。就“免費午餐計劃”而言,根據(jù)其2011年財務報表顯示,2011年共收到捐贈1833萬元,這當然無法與國家“營養(yǎng)改善計劃”的260億元相提并論。因此,其覆蓋的人數(shù)、地區(qū)范圍相對來說也少得多、小得多。此外,免費午餐計劃在具體推行過程中,由于地方、學校等原因,面臨諸多困難,畢竟免費午餐計劃沒有行政力量作為支撐。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社會正在經(jīng)歷‘權力多極化’的過程,經(jīng)濟領域與社會領域的權力正在逐漸成長……‘單級結構’正在向‘多級結構’演變”,政府包辦社會、國家與社會合一的舊格局被慢慢打破,“擺脫共同體的束縛,實現(xiàn)公民個人的權利,并通過志愿行動形成自由人聯(lián)合體,不經(jīng)代理環(huán)節(jié)而直接提供公共物品的自治化過程,它產(chǎn)生了現(xiàn)代第三部門。”[17]這也帶來社會治理結構的變革與“第三方政府”(the Third Party Government)的興起。在這種背景下,政府與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之間應該建立何種關系,對于教育公平的實現(xiàn)尤為重要。
斯蒂芬遜對新西蘭教育第三部門與政府之間關系的歷史演進的考察就發(fā)現(xiàn),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等第三部門應該與政府部門實現(xiàn)補充和合作,兩者可以形成互補和互動的關系。[16]而美國非營利組織學者季德倫(Gidron)、科勒莫(Kramer)和薩拉蒙(Salamon)三人在實證研究的基礎上,總結出政府與非營利組織的四種關系模式。[18]他們認為,所有的福利服務有兩個關鍵要素:一是服務的資金湊集和授權(Financing and Authorizing of Services);二是服務的實際配送(Actual Delivery),基于此,他們提出了四種基本的關系模式。其中,合作模式包括兩種方式[19]39:一是“合作的賣者”模式(Collaborative-Vendor Model),即非營利組織僅僅是作為政府項目管理的代理人出現(xiàn),擁有較少的處理權或討價還價的權力;二是“合作的伙伴關系”模式(Collaborative-Partnership Model),即非營利組織擁有大量的自治和決策的權利,在項目管理上也更有發(fā)言權。
表1 政府與非營利組織關系模式[15]13
我國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等非營利組織已經(jīng)獲得較快發(fā)展,但是其發(fā)展有不同于國外的特點。有學者通過對我國不同類型的非營利組織進行調查,得出政府與非政府組織的關系具有“庇護性國家法團主義”和“層級性國家法團主義”的特點:“政府與非政府組織結成緊密的利益聯(lián)盟,政府實施強有力和全面的控制和保護,而非政府組織通過對行政體系的主動吸附和向政府尋求保護來獲得更多的資源和壟斷性地位。”[20]181目前我國民間公益組織與政府的關系主要還是一種所謂的“依附式發(fā)展”,“第三部門要想發(fā)展,必須更大限度依靠政府和企業(yè)資源。政府是唯一可用國家強制力來控制第三部門的力量的部門,國家擁有對第三部門的立法權、行政權、司法權。”[21]97-99當前我國的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等第三部門處于發(fā)展的初級階段,并且存在結構和功能的失調,命運往往掌控在環(huán)境力量(特別是政府)手中。
基于我國民間公益組織的發(fā)展具有的“國家法團主義”和“依附式發(fā)展”的特點,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的發(fā)展離不開政府的支持與培育,構建兩者的合作伙伴關系是一種雙贏的解決辦法。如前文所述,在教育資源的弱勢補償與促進教育公平方面,政府與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這兩種不同的機制具有各自的功能與優(yōu)勢,又有各自的局限性,但是兩者的目標是基本一致的:追求教育公共利益?!斑@兩套規(guī)模龐大的機構具有許多相同的基本目標,彼此像鏡子一樣反映出對方的長處和弱點?!盵19]38“政府可以在民主政治程序的基礎上,確立優(yōu)先考慮的事情,可以通過質量控制標準保障服務的質量?!睆亩朔爸驹甘ъ`”的弊端;與此同時,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比政府更能提供個人化的服務,可以在更小的范圍內運作,可以根據(jù)客戶的需求來調整服務。”[15]51從而克服“政府失靈”的弊端。因此,我們必須讓政府與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的合作伙伴關系建立起來、并真正運行起來,兩者的合作都比它們之間互相取代顯得重要和有意義。
《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與發(fā)展規(guī)劃綱要》指出,教育公平的“重點是扶持困難群體”。為了實現(xiàn)教育公平,必須堅持對教育弱勢群體進行教育補償和優(yōu)先扶持?!敖⒄鲗碌纳鐣鞣矫媪α砍浞謪⑴c的教育公共治理結構”[22],是實現(xiàn)教育公平的重要途徑。改革開放三十余年,我國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的數(shù)量、力量和作用不斷發(fā)展壯大,在扶持困難群體、弱勢補償,維護教育公平方面的作用不斷提升,但仍存在一些不足和問題亟需解決。如何構建政府與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的合作伙伴關系,發(fā)揮兩者各自的優(yōu)勢與功能對于實現(xiàn)教育資源分配的弱勢補償及促進教育公平至關重要。
第一,政府須轉變觀念、創(chuàng)新社會管理方式,為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的進一步發(fā)展創(chuàng)造良好的外部制度環(huán)境和條件。目前,政府對社會團體、民辦非企業(yè)單位和基金會等采取的是“雙重管理模式”,接受登記管理機關和業(yè)務主管單位的雙重管理。這無疑抬高了民間公益組織的登記注冊門檻,從入口對第三部門組織實施嚴格的控制,“使得很多非政府組織不可能通過登記為社團或民辦非企業(yè)單位開展活動,往往采取工商注冊的形式,這樣一來,在減稅免稅上就很難獲得合法的待遇,也難以接受相應的捐贈?!盵23]3這直接限制了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的發(fā)展。此外,“官辦第三部門組織與民間第三部門組織相比在數(shù)量上明顯占據(jù)優(yōu)勢,絕大多數(shù)發(fā)育較好的組織,都受到了政府較多的控制?!?齊默(Zimmer)認為,在非政府組織、非營利組織等第三部分在教育、社會服務等方面的作用日益凸顯的今天,從學理上看,政府的管制方式應該從以科層、官僚為特征的“政府”(Government)轉變?yōu)橐远嘣叶鄬哟蔚摹爸卫怼?Governance)結構。[24]由此,基于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對教育公平的重要作用,政府一方面應改變對民間公益組織的監(jiān)督管理方式,從法律上明確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的法律地位和性質,另一方面,應轉變觀念,從稅收、經(jīng)費資助、輿論宣傳等方面扶持和培育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
第二,構建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與政府的合作伙伴關系,拓展兩者的合作模式,如政策的指引作用、政府購買服務、教育類公益項目申請制等。齊默認為,政府與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等第三部門建立合作伙伴關系,其目的有二:一是避免官僚和行政體制的弊端,提升政府教育服務等公共服務的效率和效能;二是拓寬政府政策和執(zhí)行的參與渠道,提升政府相關政策(如教育)的合法性。[24]因此,政府可向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提供經(jīng)費支持。在西方國家,“事實上,政府比起其他的主要資助來源——收費、基金以及來自企業(yè)、基金會和個人的慈善捐贈等,已經(jīng)成為非營利部門唯一最大的資助來源。”[19]33因此,通過經(jīng)費支持,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可以從事更多的教育弱勢補償項目,為弱勢群體提供更多的教育公益服務。此外,政府可向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購買公共服務,這在世界各國是一種普遍且日益通行的做法,來自38個國家的數(shù)據(jù)表明,總體而言,在衛(wèi)生(49%)、社會服務(47%)、教育科研(42%)三個領域,政府支持平均占社會組織收入的40%-50%。[25]206對于政府來說,這可以利用民間公益組織“及早識別需要解決的問題”、“通過私人捐贈和志愿的方式,動員更多的資源”,同時“以更靈活的方式應對問題,而不必建立龐大的政府官僚”[26]258-259;而對于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而言,無疑增加了獲取資源的渠道,資金來源趨于穩(wěn)定,同時也提升了履行本組織使命和任務的能力。
第三,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應加強自身能力建設。民間公益組織基于組織特性(志愿性、民間性等)也存在固有的缺陷,會產(chǎn)生志愿失靈(Voluntary Failure),如慈善不足、慈善活動的狹隘性、慈善組織和工作的業(yè)余性等。[15]96因此,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除了與政府構成合作伙伴關系之外,還迫切需要加強自身能力建設,特別是提高社會公信力、社會資源整合能力和項目管理運營能力。整合社會閑散資源是教育類民間公益組織的核心競爭力,正如北京市西部陽光農(nóng)村發(fā)展基金會秘書長梁曉燕所說,“資源就像一大堆土豆,散裝在體制內的那個筐里,需要有人去把土豆撿出來,弄成土豆絲土豆片什么的,然后你去炒菜。這個土豆確實是從筐里來的,但最后炒出來的菜是你的?!盵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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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張永祥/校對 一心)
Collaborative Partnership between Governmentand Educational Non-governmental Organizations fromthe Perspective of Educational Equity:A Study Based on the Comparison Between“Programof Developing Nutrition”and“Free Lunch Funding”
XIONG He-ni,WANG Xiao-fang
(1.Faculty of Education,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2.Faculty of Education,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One important aspect of educational inequity is that vulnerable groups have relatively limited education resources.In terms of compensating the vulnerable groups and promoting educational equity,government and educational non-government organizations respectively have their own functions,advantages,and limitations as well.Despite the differences,they share the same goal.It is of paramount significance to construct the partnership between government and educational NGOs,and to explore the various collaborative patterns.The following are three measures for constructing the partnership:(1)The government should transform its concepts and innovate the methods of social management so as to create better institutions context and conditions for the development of educational NGO;(2)New cooperative models between the government and educational NGO should be set up;(3)Educational NGO should improve their internal governance structures,enhance their social credibility,and improve their abilities to integrate the social resources and manage the projects.
educational equity;educational NGO;compensation for vulnerable groups;collaborative partnership
2015-08-15
熊和妮(1986—),女,海南海口人,北京師范大學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教育社會學、家庭教育研究
G 52
A
1674-5779(2015)06-001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