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朋
一
在我們的家鄉(xiāng)附近,有一條又長又寬的大河,名叫遼清河。河水清而且深。論其清,清得魚蝦成群游于水中,就像春天里的風(fēng)箏游蕩于天空;說它深,那水深處深得水面呈現(xiàn)出一片碧綠,就像大海那樣,似乎深得無底。河邊綠柳成行,常有燕雀如穿梭般飛來飛去,時而攀于枝頭,時而落在河堤歌舞不休。
1983年農(nóng)歷正月初,縣水利局研究決定:在遼清河畔搞南水北調(diào)工程。這項工程所用民工大多是些中青年男女,其中一部分人就住在我們劉家洼村?;锓俊⑺奚岫加薪y(tǒng)一的安排。一天,我們生產(chǎn)隊全體社員正在河邊麥田里鋤小麥。傍晌天,南水北調(diào)工程放工早了點,民工們路過我們隊里的麥地南頭,我不由得站起身觀望,突然發(fā)現(xiàn)一位姑娘漂亮異常。她中等以上的身材,苗條身形,頭發(fā)烏黑發(fā)亮,扎著麻花長辮;瓜子臉蛋很勻稱,面皮雪白雪白的。絨衣絨褲外,上身套一件黃花白底的對襟單褂,下身著一條湖青顏色布褲;肩扛鐵锨,柔步前行。我暗暗稱奇:“這姑娘長得太美了!我若能找這么個對象,死而無怨!”我心中祈禱:如果隊長開恩也安排我到南水北調(diào)工程中去就好了,那樣我就能和這姑娘常見面。從此,這姑娘的身影便在我的心中留駐,難以忘懷。遼清河的水嘩啦嘩啦日夜作響,那溫柔和氣的聲音,似乎在暗暗祝愿我喜事臨門。
事逢湊巧,農(nóng)歷正月十四,老天爺翻了臉,忽然下起了暴風(fēng)雪。河水一夜結(jié)冰。時節(jié)本已打春,民工大宿舍里卻冷如寒冬。為照顧民工,水利局的領(lǐng)導(dǎo)和大家說明:有那和本村沾親帶故的,可搬去住宿。恰巧,我喜歡的那姑娘的哥哥和我哥哥曾是高中時的同學(xué),那姑娘打聽著我哥的名字,便找上門來了。另外,她還領(lǐng)來一位女伴。那時我家共五口人,有父母,一個哥哥一個妹妹,再加我。父母睡正屋的西間炕,妹妹一個人住東間炕,我和大哥住廂屋。那兩位姑娘正好和我妹妹睡一鋪炕。
我高興得心里樂開了花。幫她們安排好鋪位后,便打聽她們的名字和所居村莊。我心愛的那姑娘叫張秀云,那女伴叫孫玉英。她們都是俺村北面十里外的張家村人。接下去便是相互了解家庭情況,說些知心話。她們二人對我們?nèi)胰硕己茏鹬?,對我也很好,親切地稱呼我二哥。特別是張秀云,一會兒二哥這么的,一會兒二哥那么的,鶯聲燕語,說起來沒完沒了。很快我們便熟悉起來了。
風(fēng)雪初霽,寒氣逼人。第二天,張秀云不小心感冒了,她發(fā)著高燒,躺在炕上連飯都不能吃。我急得揪心,趕緊到村衛(wèi)生所找來醫(yī)生給她打針,拿了治感冒的藥。然后讓妹妹給她煮面條,又給她燒姜湯。她見我著急的樣子,眼神中充滿了感激。早飯后,全家人各忙各的去了,我便在家陪著張秀云。大約一個小時后,她的高燒退了。她坐起身來,把我叫到身邊,感激地說:“多虧了你呀!二哥?!蔽覄袼酝朊鏃l暖暖身子,她雖然很不舒服,但還是堅持吃了一碗。沒多久,她身體便好多了。我坐在炕邊一個板凳上,含情脈脈地瞅著她,她發(fā)覺了我的目光,臉上現(xiàn)出桃花般的顏色,如溫柔的小綿羊一般低下了頭。我不知不覺進(jìn)入了幸福的沉思。良久,我抬起頭,忽然發(fā)現(xiàn)她那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如一道電光一樣反倒含情脈脈地注視起我來。那眼神竟如碧綠的湖泊那樣深不可測,里面飽含著愛慕、同情,也帶著鼓勵。一股暖流頓時涌遍我的全身,我不覺神醉心迷、神魂顛倒……
那時窮山溝里的人們思想還是有些保守,憑我的直覺,張秀云對我也是有愛意的,我不敢公開和她談兒女情事,她也沒有貿(mào)然跟我提起這方面的話。只是彼此間心領(lǐng)神會。她說:“二哥,你們?nèi)胰藢ξ业年P(guān)心我永遠(yuǎn)都不會忘記的,咱們的交情勝過親兄妹?!蔽疫B忙說:“不用客氣,不用客氣……”她心里還是不過意,千恩萬謝地說過一遍又一遍……
事后,我囑咐妹妹:張秀云和孫玉英帶的鋪蓋都有限,晚上睡覺時多給她們加些床被;然后又請求母親,做了頓順口的飯菜,就請她們在俺家一塊兒吃。我又借肥皂給她們,又讓她們用臉盆,又借工具給她們用。張秀云對我更加感激不盡。
遼清河邊的初春是美麗的。寒流既過,河兩邊的楊柳便開始返青,麥田也換上了綠裝。凍土復(fù)蘇,河里的冰也漸漸融化了。陽光照耀著嘩嘩流動的河水,泛起一縷縷紫色的霧氣,圍繞在柳蔭、田邊,遠(yuǎn)遠(yuǎn)看去,似條條青龍戲水盤柳,走堤飛堰……
農(nóng)歷二月間,農(nóng)村改革責(zé)任制的政策落實到我們村,我初次見到張秀云的那塊麥地成了我們家的責(zé)任田。這天上午,我回想起當(dāng)時見到張秀云時的美好情境,不由自主地又轉(zhuǎn)悠到那塊麥地去欣賞。隔著河堤,忽聽得河邊有人說話,側(cè)耳細(xì)聽,卻是我妹妹和張秀云的說話聲。她們倆一邊嘩啦嘩啦地洗衣裳,一邊聊天。原來這天張秀云歇工,她是和我妹妹結(jié)伴特地到河邊洗衣裳來了。只聽得張秀云“嘖嘖”了兩聲,嘆口氣道:“噯咩(方言),大姐,你說這老天爺多不公平,人簡直行好不得好,你看,像二哥這樣,要聰明有聰明,要善良有善良,人又勤快,哪兒不好?可是,二十五六了,連對象還沒有……”
我妹妹是個粗人,只讀過一年小學(xué),聽張秀云這么說,沒跟她深入探討,只是附和著說了幾句。這可把河堤另一邊的我急夠嗆,在心里埋怨起妹妹來:真是死心眼,看,就不能巧妙地撮合幾句?但我還是很高興的,心想:呵,太好了,張秀云竟能當(dāng)著我妹妹的面說這些話,看樣子,我們以后還真有緣分呢!接下來我又聽到張秀云嘮嘮叨叨地和我妹妹談些親切的話,談了好長一會兒,忽聽見她又說:“大姐,你們家里真好,我真羨慕。”我妹妹沒吱聲。她又說:“大姐,和你商量點事,行不?”我妹妹問:“啥事?”
張秀云說:“您這個村也不錯,我喜歡。我今年二十二,沒訂親,麻煩你幫我留點心,有那合適的人家,給咱找個主兒。條件,我不計較,家里窮不怕,弟兄多負(fù)擔(dān)大也無所謂,只要人好就行?!?/p>
妹妹說:“啊也(方言),咱可真不會辦這樣事?!?/p>
張秀云說:“這事不難辦,比得上咱二哥這樣的就行?!?/p>
“哦?!蔽颐妹脹]表示出什么態(tài)度,聽話音,她心里是估摸到張秀云可能對我有意思,只是一時沒想起來應(yīng)該怎么說。
我暗暗佩服張秀云這種投石問路的做法,心里像喝了蜜一樣,甘甜甘甜的,心想:這下好了,張秀云已經(jīng)看上我了!我妹妹一時沒把話說開也不要緊,天長日久,往后慢慢來。
這天夜里,我失眠了。想著白天張秀云和我妹妹說的,我估摸著張秀云準(zhǔn)是有想嫁給我的意思,心里得意極了,不由得憧憬著那些未來美好的花前月下。不知過了多久,我慢慢睡著了,做了好多甜蜜的美夢:在富麗堂皇的宮殿中,我和張秀云交頸擁抱,甜言蜜語,難分難舍。
二
又是一個陽光燦爛的上午,這天,父親吩咐我到河岸邊另一塊地里去修地堰。休息時,我欣喜地看見張秀云從下游提一把噴壺姍姍而來。見河岸上有許多新鑄的水泥管子,我料她是被領(lǐng)導(dǎo)派來保養(yǎng)水泥管子的。我到近前,問她過來干啥,果然是這樣。我趕快上前,到河里幫她把噴壺裝滿水,然后我們倆輪換著向水泥管子上噴起水來。等二十幾個管子全部噴完,我認(rèn)為她要離去,她說不走,傍晌天還得再噴一遍。我滿心歡喜,顧不得干活,便邀她在地堰上坐下聊一聊。只見她小心地向四周看了看,又站起身向遠(yuǎn)處施工的人群看了一會兒,見四處無人,這才慢慢又坐在了我身邊。我見她這樣,心里有些不樂意:你看看你,像個啥樣子,你怕招閑言,凡事自然點就是了,何必這么小心,難道咱們這是在做賊嗎?連一點理直氣壯的勇氣都沒有!但心里畢竟還是熱戀著她,沒有深計較。
“秀云……”我欲言又止,羞得不得了。
“秀云,你今年二十幾了?”我明知道她的歲數(shù),但為了不使自己太窘,卻故意這樣說著。她坦然地回答道:“二十二了?!庇终f,“大姐沒告訴你?”我知道她稱呼的大姐是指我妹妹,急忙說:“哦,告訴了,我這一時給忘了?!?/p>
她面帶愁云,突然說道:“二哥,我家里欠了一屁股外債,誰沾著我誰便倒霉?!?/p>
我弄不懂她如何想法,心里又怨起她來:你說這些干什么,難道我還嫌你窮?隨便說句:“噢,窮不怕,窮不怕……”
一會兒,她忽然又心事重重地說道:“二哥,我這人最注意男女作風(fēng)問題了,出外凡事,一般不和男人接觸,甚至連說話都很少。”
我還是沒有理解透她為什么要這么說,暗暗地愈加生她的氣:看,她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竟表白自己如何清白,如何不惹是生非!我隨口應(yīng)道:“哦,好好?!毙睦飬s涼了,暗想:噢,看來人家是不愿意,若愿意不會在這當(dāng)兒說這話喲!我簡單說了幾句關(guān)心她的話,便匆匆離開,到地里干活去了。我很納悶:看看,說她不愿意吧,她還背地挺熱乎,像是愿意;說她愿意吧,卻好像又不愿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從此,我打定主意:決心再不主動先跟她提婚姻愛情方面的事,我準(zhǔn)備靜觀其變,等待機(jī)遇讓她先開口,以后好借著話題批評她的落后意識。平日該關(guān)心她還照樣關(guān)心,該幫助也還幫助她,沒有和過去兩樣的地方。
張秀云見我不理會她,也半點兒沒有生氣。起初,她中午是不愿到我家來的,自從和我單獨(dú)談過話以后,她反而來得頻了,腳底好像抹了油。中午也到我家轉(zhuǎn)悠了。來了后就幫母親和妹妹干家務(wù)活,忙活一陣兒,再急忙跑回伙房領(lǐng)飯去,母親和妹妹留她在家吃,她卻高低不肯,自管走去。我見她又勤快又善良,還不門縫看人,生她的那些氣消了大半,準(zhǔn)備再找時間和她單獨(dú)談?wù)?。可是,正?dāng)我要再次找她談話時,在我認(rèn)為的她那些不大方的舉動又時挫傷我的心:人們見她突然到我家的趟數(shù)頻了,難免猜想,當(dāng)看到她往我家里走,便會問道:“去干啥?”她便隨口說上點兒日常生活中自己很可能要去做的營生,從來沒有道一聲“玩去”。這里面本還存在她害羞的一些因素,我一氣之下也把她誤會了。于是,我盡管很愛她,卻還是賭氣決心不和她先吐露對她的愛意。我們倆的事就這樣蹭起來了。
一個偶然的機(jī)遇,使我們終于敞開了愛情話題的大門。
地點還是在遼清河邊。這天中午,天氣晴朗,鳥兒啾啾。我正在河邊柳蔭下學(xué)著釣魚,遠(yuǎn)遠(yuǎn)地又見張秀云提著噴壺從下游姍姍而來。“秀云!”我放下魚竿,不由自主地吆喝起來。
“唉?!彼炖飸?yīng)著,紅著臉向我走來。此時,我顧不得釣魚的事,只顧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她見我這樣,把噴壺放在地上,眼睛迅速向四周掃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離我們二十米開外的一所生產(chǎn)隊用過的舊菜園屋上。我的眼睛也跟著她的目光瞅向那菜園屋。見四下里無人,她把嘴向那菜園屋努了努,我們倆便不約而同地向那菜園屋走去。到了菜園屋里,我們雙雙坐在土炕邊。張秀云心事重重地望著窗外的天空叫一聲:“二哥……”欲言又止。
“哎,干什么?”我問了一聲,接著說,“秀云,你有啥心事盡管說,在我跟前說錯了也沒關(guān)系,我絕不外傳!”
她說:“二哥,我這人直率,喜歡直來直去。我覺得是你好像有什么事要跟我說,想說又不好意思說,要是有啥事,你也只管說,說錯了也不怕。”這時,我忽然心里一動,想起上次和她談話時,她一會兒說自己家里多么窮,一會兒又突然說起自己多么正派,心想,她說那些話莫非是為了引出我的下話吧?對了,沒錯,她是讓我直截了當(dāng)?shù)馗劵槭拢恳娝齼裳垡恢睖厝岬乜粗?,我被她感動了,興致“轟”的一下又上來了,全身的熱血沸騰起來。
“秀云,我……”
“說呀!”她見我靦腆的樣子,催促一聲。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直瞅著我的臉。
她這一催,加大了我的勇氣。“秀云。”我細(xì)聲地叫著。
“唉?!彼布?xì)聲答應(yīng)著。
“你真俊……心眼也善良,我……我……我想和你訂親,我想娶你?!蔽医K于勇敢地表達(dá)出來了,心里如釋重負(fù)。
我本以為她會立馬給我個滿意的回答,沒想到她卻說:“二哥,謝謝你,你的好意我領(lǐng)了。二哥,我現(xiàn)在說句話你別有意見,這是一輩子的終身大事,不是馬馬虎虎,說訂下就訂下的。對不起,我不能答應(yīng)你……”她激動得聲音顫抖,“我認(rèn)為你現(xiàn)在不能把心思都用在想婚事上,要設(shè)法尋思掙錢的門路?!?/p>
“什么?”我聽著聽著,雙眉擰到了一起。心想:這下可證實了,人家是真的不愿意,我以前純屬誤會!我極力想穩(wěn)住自己情緒,卻無論如何壓抑不住,“哦,原來這樣,原來這樣……”我連續(xù)自言自語著。
張秀云見我冷冷落落的樣子,安慰道:“二哥,你別涼心?!?/p>
我沒有吭聲。
她聲音激動地說:“二哥,你千萬別有意見。要不,我回去讓我媽托人給你說一個?!?/p>
“不用,不用,這有啥意見。”我急忙表白。別看我挑剔她和我談話時怕招閑言,其實我更怕婚事談不成反招閑言閑語。為使這事別出什么后遺癥,我振作起精神來說:“秀云,今天的事,咱們說了就算完,千萬別出去叨叨,叨叨出去人多嘴雜對你對我都沒啥好處。”
“嗯,是呀!這么說就對了?!彼纯斓卮饝?yīng)著。
見她沒有答應(yīng)我提的親事,我心里極不高興,不想再跟她多說話,立即找了個借口,離開她走了。
走出門外,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很不是個滋味。不覺傷心地低下頭,看到自己的一身打扮:下身是母親給做的大肥腰棉褲,挽了個大節(jié)子捆在腰上。因為沒錢買布,表面連條單褲也沒套。上身穿個黑色的小棉襖,內(nèi)里只套一件春秋衣,外面也是沒套褂子。那小棉襖經(jīng)過一個冬天的折騰,早已不像樣了,胸前皮油滲透,和灰塵融合一起,亮亮的。我頓時覺得寒酸起來,同時羞辱感也涌上心頭:自己家里什么條件不知道?看,像個賣油郎,還想娶人家花枝招展的大姑娘呢!我損落著自己。瞅一眼遼清河,那河水嘩嘩地流著,她好像為我嗚咽了,如泣如訴。我抬頭看了看天,天空烏藍(lán)烏藍(lán)的,它沒有一句話,卻好似顯出一個特大的面孔在嘲笑我。我全身覺得沒有半點氣力,踉踉蹌蹌進(jìn)了離此處不遠(yuǎn)的另一所看護(hù)莊稼用的閑屋。一頭倒在炕上,淚如雨下。開始時我沒哭出聲來,哭著哭著,我便放聲大哭起來,再也顧不得有沒有人聽見。
“二哥,你別哭。”張秀云不知什么時候已聞聲來到了我身邊。
我抬起頭來,見她也在擦著淚水。我抽泣著:“秀云,請你原諒,我真不該對你有那些非分的想法?!闭f著,我又哭出聲來。
張秀云也哭出聲來,說:“二哥,難得你對我這一片情心。要不這樣:前不久政府為支持農(nóng)戶搞養(yǎng)殖業(yè),發(fā)放了無息貸款的政策,咱們先合伙大批養(yǎng)雞吧?!?/p>
我把頭一下子又歪在一邊,心想:養(yǎng)雞能養(yǎng)出個什么名堂,我需要的是你和我成親,誰和你一起養(yǎng)雞!
張秀云見我不理她,便說:“二哥,你喜歡我,這我領(lǐng)情,但這樣下去不會有好結(jié)果。你答應(yīng)我的要求吧,你只要答應(yīng)和我共同發(fā)展養(yǎng)殖業(yè),我便嫁給你?!?/p>
“真的?”我高興地從炕上一下子坐了起來。
張秀云輕輕點一下頭:“真的?!?/p>
“秀云!”我激動地叫一聲,心里像久旱欲枯的春苗,突然得到了及時雨。一股暖流融遍了全身。我什么也不顧了,忽地爬起來,一下把她攬到了懷里……
良久,我們倆共同坐在炕沿上。我說:“秀云,這下我可把你給害苦了,你愿意歸愿意,我家里沒錢,恐怕娶不到家。”她說:“這有啥難處,咱們處處從簡辦事,到時候我來就是了?!蔽矣终f:“我家里房子不夠,眼下連我哥的房子還沒蓋起來,我的更不用提了?!彼实卣f:“這不怕,咱蓋不起好的,總能蓋賴的吧,慢慢來,不管到啥時候,我都能等你?!蔽覞M意地點著頭說:“秀云,你太好了!你放心,只要有你在身邊,我什么困難都能克服。我會對你好的,我永遠(yuǎn)都會對你好的!”她笑了。
于是,我們倆裝作挖野菜,雙雙去到遼清河邊,面朝河水,我們對天盟誓:決心共創(chuàng)人生藍(lán)圖!
不久,村支書也安排我去參加“南水北調(diào)”工程建設(shè),我高興地去了。于是我和張秀云見面的機(jī)會更多了。我們經(jīng)常在背地里約會。我常找借口向父母要幾個零花錢,悄悄地塞給她。她也常給我洗洗衣裳、納雙鞋墊、縫縫補(bǔ)補(bǔ)什么的。我們接觸日漸頻繁,我心里高興萬分,天真地想著:我想和你結(jié)婚,便就建立一個有真情真愛的家庭。這真情真愛是德與德相促進(jìn)而成,可不應(yīng)當(dāng)是男女雙方事業(yè)條件的組合。我們好好相處,也給父母節(jié)省些錢,少欠些債,等結(jié)婚后我們再共同發(fā)展養(yǎng)殖業(yè)也不遲。于是,半點不打算搞什么養(yǎng)殖業(yè),只盼望早日能和張秀云結(jié)婚——那最美好的時刻。
三
不料,我卻大失所望。日子一久,張秀云見我并沒有做和她共同養(yǎng)雞這方面的籌備工作,便開始冷落我了。她每逢見到我就想躲避,偶爾不得已和我說幾句話,也不那么親切了。與此同時,因我和張秀云接觸太頻繁,很快工地上便傳出閑話來了。什么樣的議論都有:有的說張秀云作風(fēng)不好,把我給拉下水了;有的說我是缺少家教,想把張秀云如何如何;還有的說我和張秀云睡覺也不知睡過多少次了……許多不堪入耳的話都出來了。閑話越傳越兇,我們?nèi)胰硕悸犝f了,南水北調(diào)的領(lǐng)導(dǎo)也知道了,后又傳回了張家村,張秀云全家人都知道了。此事果然鬧得滿城風(fēng)雨。
農(nóng)歷三月中旬的一天,天陰得好像倒懸著一海的水被一塊無形的灰色硬布蒙住一樣,等到水把這層布撐破,傾盆大雨剎那間就會落下來。南水北調(diào)的王指揮突然找我談話。他把我約到了他的辦公室,我們共同坐在辦公桌前的板凳上,王指揮嘆著氣說:“唉,文成,你走的是一條可怕的愛情路?。 苯又銊裎?,“文成,我找你并非想批評你談戀愛的事,反正這事也不犯法。但為了你好,我得提醒你,你提倡靠日常生活中男女互敬互愛建立愛情,這沒有錯,但你要明白,錢財是關(guān)系到婚后整個家庭旺衰的主要因素,不能不考慮。咱論婚姻,提倡愛情純潔這沒有錯,但也不能主張戀人之間都不長半點志氣,結(jié)合在一起受大窮。你家條件差,不管張秀云多么愛你,你本應(yīng)避開婚姻事不談,先和她共同努力創(chuàng)造財富才對。既然你這么直接跟人家談了婚事,又不想讓人家有一定的求富心,為些思想枝節(jié)小事計較個十全十美,早晚非惹出禍來不行。叫我看,你從今往后就別再糾纏人家了?!碑?dāng)時,為了尊重他,我隨便地點頭答應(yīng):“嗯,是,是,您說得對,我以后改正就是了?!毙睦飬s并不當(dāng)作一回事。
第二天,天空一直陰云不散。早上,父親在街上又聽到那些不三不四的閑話,回家一見了我,氣得兩手哆嗦著,走到鍋臺邊:“棍子呢,棍子呢?我看這兔崽子想往家惹禍,砸死他!砸死他!”大哥勸住父親,然后也嚴(yán)肅對我說:“不行呵,文成,事情哪有像你說的那么簡單!人家就望望你,見了你笑笑,說幾句親熱話,就等于看上你啦?我看你得精神病了!”母親則坐在炕頭上說:“人家都說,柴米夫妻,柴米夫妻,連有媒人說合,門不當(dāng)、戶不對還不行呢,別說還是自己胡扯哩!”聽了他們的話,我困惑了,心里也不知究竟應(yīng)該怎么做。
就從這天起,二老生怕我戀愛談不成,反而惹事生非。便開始找借口攆張秀云和孫玉英搬走。晚上當(dāng)我和哥哥說話熬的時間長了點,第二天早晨母親便故意當(dāng)著張秀云的面大聲喝斥我:“窮喪門星你,晚上也不知哪來那么多屁話,這光花電燈費(fèi)得多少?”有時候母親早晨往外趕雞,故意當(dāng)著張秀云的面連趕帶罵,罵得很難聽。二老對待張秀云,連眼神都變得冷漠了,說話也不像剛見面時那樣和氣了。我大哥也和二老一樣記恨張秀云了。每和張秀云、孫玉英見面,他總是幾句彬彬有禮的套話,除此而外,很少言語。張秀云沒辦法,便暗地里和孫玉英商量了一下,共同搬到大宿舍去了。
我一看要壞事,只好暗地里找張秀云商議。誰知,就在這當(dāng)兒,張秀云回家去了一趟,回來后,眼睛哭得紅腫,再也不肯理我了。我急得大聲喊她,她只是冷冷地說:“二哥,你什么都不要問,咱們以后就斷了吧?!闭f完轉(zhuǎn)身就走。天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我心里似油煎一般難受。沒了主意,便一口氣跑到遼清河邊——我們那曾盟過誓的地方,我苦苦地問河水:“河水呀河水,只有你才是我和秀云訂情的見證,我相信你呀!請你告訴我,現(xiàn)在秀云她到底怎么啦?”但河水并無回話,只是咆哮著翻波推浪向前涌進(jìn),我呆呆地看著河水流下淚來……
我萬般無奈,便準(zhǔn)備去張家村找孫玉英的父母到張秀云家撮合我們的事。
時間已是麥子黃梢的時候了。這一天,我正要到張家村,忽又聽一工友向我轉(zhuǎn)述了最近工地上關(guān)于我和張秀云的流言蜚語。不知為什么,我和張秀云幾次談話的內(nèi)容別人都知道了。為此,人們議論得更兇了,但主要矛頭是指向我,說張秀云本來對我沒有意思,是被我所逼才那樣的,說我是欺負(fù)張秀云。我不由得怒火萬丈:呸!這都是你張秀云搞的,你不說出去,別人會知道得那么詳細(xì)?你當(dāng)時明明表白在外絕不亂說,卻又說出去了,你想干啥?陰一套、陽一套的!我心里怒罵著。我想,以后我必須和張秀云擺清這個理:你愿意這門親事,那你向外揚(yáng)扯這些話,或許有一定的講說;不愿意,你也得給我解釋清楚!你不講理,你家里總不會都不講理吧!
當(dāng)即我便去了張家村。我走在張家村的街上,有人看到了我,猜測到我是找孫玉英父母說合我和張秀云的事的,便悄悄地告訴我,說張秀云家里人全都很封建,凡事說話都按老一套。就在這時,對于張秀云從前那些惶恐的舉動和話語我剎那間明白了:她的家庭是那么封建,怪不得她那樣不大方又那樣膽小怕事呢!我心里也不覺害怕起來。我找到了孫玉英父母,他們?nèi)埿阍萍艺f合了我和張秀云的事,回來告訴我:沒什么效果。后來我又求了幾個熟人去說合,但都沒有用。他們的神情都充滿了恐懼,怕惹亂子,聽話語又對我?guī)в袔追殖靶?。我沒法,只好打聽了一下張秀云的住處,硬著頭皮自己去。
我到了張秀云家后,沒見張秀云在家。我發(fā)現(xiàn)他們?nèi)胰说谋砬槎己軓?fù)雜,似有幾分親切,卻又明顯地帶出極度的不滿。天已傍晚,張秀云母親也不做飯,更不提起留我吃晚飯。我生怕惹出亂子,想找借口離開。他們一家人卻都詭異地看著我,問我到他們家有啥事。我便勉強(qiáng)把我和張秀云的事大略敘說一遍。我說:“大叔、大嬸,這樣事雙方愿意是緣分,不愿意也用不著動肝火傷感情??墒切阍茀s不知為啥和我惱了,竟然還把這事到處亂揚(yáng)!”他們聽完我的話,不做解釋,也沒說張秀云愿意還是不愿意。張秀云的父母滿臉怒氣道:“咋不找個媒人?咋不找個媒人?”我沒來得及回答,卻見張秀云大哥一臉陰險相在瞅著我。我早就聽說過,他叫張智星,凡事心狠手辣,又善耍陰謀。我心里愈加恐懼起來。我正要辯解什么。張智星嚴(yán)肅說道:“你不用說了,我妹妹再不會到南水北調(diào)去干活了,馬上就叫她回來?!苯又謫栁业剿麄兇搴?,都去過誰家。我如實地告訴了他們,張智星便沉思起來……我想走,他們又留住我。
一會兒,張智星出去了,出去約摸二十分鐘后,領(lǐng)來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兒,稱是本村書記,那“書記”便立即像審犯人一樣,問起我和張秀云的事。我火冒三丈,怒氣沖沖地說:“這是找書記的事么?這是找書記的事!俺要走的,您這算干啥?!”我自管走了,他們攔也沒攔住。
我回家后,大約又過了十幾天,孫玉英突然捎來張智星的口信,說張秀云現(xiàn)已回家,叫我去趟她家,她有事要親自和我商量。根據(jù)以往的經(jīng)驗,我分析,張秀云還是對我有意思。她家人搞得那些令人生氣的舉動,說不定另有原因。因此,我估摸,我們倆的事還有成的希望,便一口答應(yīng),準(zhǔn)備二番再去張秀云家。
天氣愈加熱起來,眼看要割麥子的時候了,我又去了張家村。這次我還是下午去的。到了村北頭,太陽又是快磕山了。我見張秀云一家人辦事總半陰半陽的,心想先別到她家去。正準(zhǔn)備找人把張秀云叫出來,恰巧見張智星迎面走來。他們村頭有一排房子,內(nèi)有一處是村委辦公室。我料想張智星是去村委辦公室辦事的。及到近前,我叫一聲:“大哥?!彼麤]答應(yīng),卻陰陰地說:“文成,你又來啦?”我見他臉上不好看,忙說:“嗯,來了。大哥我就來找你耍?!彼麉s氣哼哼地連續(xù)說:“沒時間,沒時間!”說著用手一指辦公室那邊:“這有人等你?!蔽也幻靼姿裁匆馑迹吡诉^去。忽見辦公室門口有三四個中年漢子朝我招手。張智星便說:“你有事就和他們說吧,這不,書記也在?!蔽乙豢?,見上次那老頭兒從辦公室里走出來?!安缓?!”我看了看他們的表情,覺得要出事,轉(zhuǎn)身便走。忽見那老頭兒朝幾個中年漢子使一個眼色,那幾個中年漢子便“轟”的一下圍上來,把我連拖帶拉,逮到了辦公室。那“書記”狠狠地說:“哼,想走?這次別走啦!”我回頭一看,張智星卻早溜了。
外面天氣忽然陰起來,一陣陣潮氣隨著屋門撲進(jìn)屋子里。
那“書記”大聲朝我喝斥:“說,你到底想來干啥?”我分辯:“干啥與你無關(guān),我是來找張智星的?!痹捖曃绰?,只見張秀云的大哥“嚯”地從門外竄進(jìn)來,手提一根二尺長、胳膊粗的木棒,朝我腰部狠勁地打過來。我想躲閃,那幾個漢子卻把我死死地按住。我怒火沖天,厲聲大喝:“干什么,干什么,憑什么打人?”張秀云大哥卻又連續(xù)朝我屁股砸了幾下,然后瞪眼朝我大罵:“砸死你個×養(yǎng)的,為什么揍你,你自己不知道?你把我妹妹都逼成個什么樣子啦?!”
我知道和他們講理也沒有用,便只好不吱聲。張秀云大哥又狠狠地說:“你等著,我揍你這是輕的。”又朝按住我的那幾個漢子:“看著他點,別讓他跑了?!闭f罷,轉(zhuǎn)身走了。
不大一會兒,張秀云大哥又叫來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我身邊的那幾個一齊得意地說:“哼,來好看的了,這是俺村治安主任?!边@個四十多歲的漢子,長著一副愚昧無知的丑相,氣勢洶洶地來到我身邊,“嗖”地脫下一只鞋來,朝我喝斥:“想干什么,想干什么?耍什么流氓,耍什么流氓?”一邊喝斥,一邊用鞋底朝我身上亂打。我掙扎著大聲喊:“不講理了,不講理了!你算什么治安主任,你算什么干部?”那蠢貨打了一陣,突然又大聲問:“說說!到底來干啥?!”這時,我索性什么不考慮了,直來直去地說:“說說就說說,我就是想和張秀云訂親,這也不犯法!”這家伙聽了,卻還是用力朝我抽打。他本是什么不懂,卻也會罵著裝好人:“你放屁哩!談戀愛還有你這談法的?誰承認(rèn)你是談戀愛?”我向窗外看了看,心里如旱天里求雨一樣,盼望張秀云能及時來給我解圍,她卻連個影兒也不見。那“書記”在一邊火上澆油:“狠揍,叫他看看這是不是‘找書記的事!”
那蠢東西已把我全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我氣憤得大聲罵他蠢豬。這時,只聽得有個壞東西在說:“把他吊起來,把他吊起來?!庇腥吮慊丶胰±K子去了。我心里害怕起來。
一會兒,那個取繩子的家伙把繩子取來了,這伙人七手八腳立即要將我吊起來。我一看事情要鬧大,放松了口氣,騙他們道:“我先解個手行不?”他們便同意了,但讓兩個家伙看著我。
出得門來拐過一個墻角,我裝作解腰帶,趁兩個家伙不備,撒腿便跑。只聽得后面兩個家伙在喊:“站??!站??!”隨即他們又扯起嗓門大喊:“不好啦,這家伙跑啦!都快來追呀!”我慌不擇路,黑影里不顧一切地奔逃,一會兒便聽得后面人聲嘈雜,追我的人多了起來。連同那“書記”和“治安主任”。
我跑哇跑哇,忽聽得前面有嘩嘩的流水聲,心想糟了,這下可跑到絕地了!因夜色太黑,慌亂中,我竟跑到遼清河邊來了(這里是河上游)。這時我聽到后面那些家伙七嘴八舌:“追,快追,前邊是河,他沒處跑了!”跑到河邊,我站住了。夜色中,隱約可見河水在向前滾動,似一條黑色的長蛇,我熟知這里水深流急,更加慌上加慌。這時那些家伙已經(jīng)吆喝著追上來了,眼看來到身邊,我生怕被他們捉住,心里一急,一頭跳進(jìn)河里,深深的河水便立即把我吞沒了。岸上那些家伙幸災(zāi)樂禍:“好,好,淹死他,淹死他!看他再往哪兒跑!”幸虧我從小習(xí)得水性,在水底掙扎著潛出一段距離,才浮出水面。那些家伙以為我是被河水卷走了,用手電虛晃了幾下,便都回去了……
第二天,天晴了,空氣新鮮得很。我去當(dāng)?shù)胤ㄍピV訟,法庭的李庭長問清了事情發(fā)生的緣由,對我說:“小劉,你聽著,發(fā)生這場打斗,你們雙方都有錯。你的錯誤在于戀愛只求女方對你無私的奉獻(xiàn),而自己并未對女方想周到。你既是對張秀云的思想境界和處事能力掌握不明,又不完全了解她全家人的情況,只顧盲目往人家家里反復(fù)跑,被那些有惡習(xí)的人鉆了空子而已!至于張智星一伙人的錯誤可就大了,他們這屬于私立公堂侵犯人權(quán),這是犯罪行為,也屬于封建勢力的殘余,對此事我們還要詳細(xì)了解,必須嚴(yán)肅處理。”他用善言安慰我一番,打發(fā)我先回家去。隨即,便招呼一個隨同人員,匆忙去了張家村。
經(jīng)過深入細(xì)致的調(diào)查后,事情便明了了。原來,自改革開放以來,國家把政策重點轉(zhuǎn)移到發(fā)展經(jīng)濟(jì)上去,有些人便乘機(jī)違法亂紀(jì),那張智星及其同伙就是典型的例子。他們組織起幾個人結(jié)成一個團(tuán)伙,號稱鐵哥們兒,常常在集市上尋釁鬧事,索取小商小販們的財物,又常以給人處理事為名,得人錢財,卻做不公道的事。據(jù)了解,起初張秀云對我還真是有愛意,不過,她自己的事,竟然自己說了不算,得聽她娘和哥的。她父母則一心想讓閨女嫁個有錢的人家,好幫他們還一還因給兩個兒子蓋房子欠下的債。她家里人都說,婚姻事必須得有媒人,并且我要是想托媒人還得托他們可靠的親戚。他們被閑言閑語壓得實在受不了,逼迫張秀云說出實情,然后又傳揚(yáng)出去,設(shè)圈套叫我上當(dāng)。那張秀云本是知道一些底細(xì),卻迫于家庭的壓力,不敢給我透信。最后去張秀云家的這趟,我被那些家伙圍困在辦公室時,張秀云的爹媽早就把張秀云推進(jìn)一所閑屋軟禁起來了。他們是想:這么打我一頓,若我心眼靈活,定會托他們的親戚說合這事,他們也好占個主動權(quán),憑講究條件論親事;萬一我不照他們的意志行事,而成不起這門親,他們也可借此證明,張秀云是不喜歡我的,便可保住他們家的清白名聲。而當(dāng)時那“書記”并非真書記,是他們假稱的。那“治安主任”也不是真的,都是張智星一伙裝扮的。出事時的辦公室倒是真的,是他們給了村委會主任幾個錢,說是有別的事,騙取了鑰匙。那孫玉英捎口信叫我去張家村,是根本不知這伙人的陰謀,被張智星利用傳了句話罷了。這伙鬧事者的總策劃人就是張智星。
情況調(diào)查明白后,李庭長和那位隨同人員第二天便在張家村召開了村民大會。會上李庭長嚴(yán)肅批評了張智星一伙目無法紀(jì)的行為,并告訴村民們,為婚姻事,男女任何一方,不愿意也就不愿意便是,說什么也不能行兇打人。因見我沒啥重傷,張智星一伙在平日也沒有構(gòu)成刑事犯罪,便讓他們當(dāng)眾檢討,恢復(fù)了我的名譽(yù),又讓他們賠償我五百元的精神損失費(fèi)。一切處理完畢后,李庭長理正辭嚴(yán)地說:“鄉(xiāng)親們,我們改革開放,雖說要著重抓好經(jīng)濟(jì)大事,但大家還是要守法,該發(fā)揮人道主義精神還是要發(fā)揮人道主義精神,誰要是認(rèn)為改革開放便可以不講人道主義,不守法紀(jì),這不是恰恰幫了封建勢力的大忙了么,如此,政府絕不客氣!”全場頓時掌聲如雷。
事情發(fā)展到這一步,我的人身權(quán)利保住了,但我和張秀云的婚事卻愈加沒有成起來的希望??紤]到憑條件論婚姻我根本不具備,又考慮張秀云和她哥哥畢竟是一家人,經(jīng)過法庭處理這件事,我讓她的哥哥顏面掃地,就憑當(dāng)時她哥指使那一伙人打罵我時她不出面救我,也絕不會再按我的思路和我談婚事的。十幾天過去了,張秀云再也沒到南水北調(diào)來干活。她畢竟是個弱者,后被家人所逼,隨便找了個婆家,嫁人了。我呢?慢慢覺得她也并非和我起初想象的那樣神秘可愛,日久便斷了對她的念想,再后來,就娶妻生子了。
遼清河很快又露出了她舒心的笑容。
逝水流年,歲月滄桑。幾十年的光景轉(zhuǎn)眼過去。在改革開放的春風(fēng)吹拂下,社會已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和妻子過上了小康生活,現(xiàn)在連孫子也都抱上了。每當(dāng)飯后茶余,每當(dāng)工作休閑之時,我不由得想起我和張秀云的那段往事,不知不覺就會陷入思考,有時心里又有些惆悵。
張智星一伙起哄鬧事,沒有半點道德修養(yǎng),這是定論。事情復(fù)雜就復(fù)雜在我和張秀云沒有真正做到思想溝通上。
細(xì)分析,當(dāng)年張秀云對我有愛意不假,但愛得并非那么深,并且她對我的愛情也缺乏充足的人生知識來指導(dǎo)。既真情相愛,就應(yīng)當(dāng)沖破那些流言蜚語和家庭陳舊思想牢籠的束縛,去真誠地接受男方的愛。如果說是嫌男方無創(chuàng)業(yè)志氣,可以再次勸說男方,勸說無效便可婉言謝絕男方的追求,也沒必要鬧到家里人對我大打出手,她卻不露面的地步。再說,計較我無創(chuàng)業(yè)之志,從我當(dāng)時的心理也是說不通的,因為我也不是不想致富啊!只是為了給父母雙親少留經(jīng)濟(jì)負(fù)擔(dān),婚后夫妻共同努力而已!說是不嫌我窮,事實是她順從了家里人的安排,變相支持他人對我大打出手。那么,把問題換位思考,我到底有沒有錯,當(dāng)時南水北調(diào)指揮部的王指揮和法庭庭長批評我的那些話究竟對不對?憑心而論,我也是有錯的,領(lǐng)導(dǎo)們批評我的話有一定道理,我有父母,人家張秀云也有父母?。∪思译S從父母的想法為她兩個哥著想也算是有孝心,雙方本處于初戀階段,我只想到自己家難處,沒體諒到張秀云的難處,反顯得我很自私了。既是真心愛她,那么,以我的家境情況,也絕不應(yīng)當(dāng)剛剛相識便向她提起婚事,只求先共同養(yǎng)雞創(chuàng)業(yè)便可。如此,我們倆各懷私意,這就自然而然成了我們發(fā)生矛盾的根基。
總之,想讓真情真愛有個好的結(jié)果,女方應(yīng)當(dāng)不嫌男方窮,男方呢?也應(yīng)當(dāng)考慮到女方的難處。買賣婚姻的路子固然絕不可取,但只想著兩個人能在一起,卻不樹立上進(jìn)心也是對婚姻的不負(fù)責(zé)任。在初戀階段,男女雙方能商量結(jié)合到一起后共同奮斗,這更好。商量不上來,最好的辦法,就是都應(yīng)力排眾議,先設(shè)法共同治富。既需要力排眾議共同致富,這就自然需要男女雙方都具備堅定的信念。由此可見,經(jīng)濟(jì)固然需要發(fā)展,精神文明更需要發(fā)展。只有二者相互并進(jìn),大家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責(zé)任編輯 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