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棉襖里的抗日秘密

張文友　楊曉玲

一張用鮮血寫就的契約，是誰對誰的承諾？一件準備捐獻的舊棉襖內(nèi)竟藏著諸多不為人知的秘密！這不是什么懸疑、偵探故事，也不僅僅是某個人的傳奇故事，這是一段歷史，一段我們每個人都不應該遺忘的歷史，而這段歷史的書寫者們更應該被我們銘記。

近日，順義的史慶云老人將藏著自己身世秘密的棉襖和多份珍貴材料捐贈給解放軍檔案館，仔細研讀這些材料，不僅解開了史慶云的身世之謎，更領略到老人一生的抗日傳奇故事。

沒有說出來的秘密

1998年，一位老人重病入院，彌留之際，老人焦急地讓人去接一位叫張建國的老友，因為他決定對女兒說出隱瞞了半個世紀的真相。家人忙亂之中根本沒能理解老人的意思，也就沒有顧上去接張建國，已經(jīng)說不出話的老人就這樣帶著遺憾走了。去世的老人名叫史洪全，他唯一的女兒叫史慶云。史洪全去世后，家人在整理老人的遺物時發(fā)現(xiàn)了一個密封得很好的小瓶，瓶口封著蠟，里面保存著一塊紅布，拿出紅布原來是一份契約，是50年前一位叫張建國的人寫給史洪全夫婦的收養(yǎng)契約。

在這塊紅布上，兩人用鮮血寫下約定：“今有子城哥把張義存密保小名小云生日一九四二年四月十六日四時四六分張世杰史子城定不面”。原來張建國把女兒小云過繼給史洪全夫婦，并定下“永不見面”的約定。而這個小云就是史慶云，至此，史慶云才知道自己是史家夫婦的養(yǎng)女，也才知道自己的生父叫張建國。說起史慶云，順義的老人差不多都知道，在20世紀80年代，她是全區(qū)商業(yè)戰(zhàn)線上的一面紅旗、北京市勞動模范、人大代表，很多人都親切地稱她為“小云姐”。

父女終相認

史慶云的生父張建國，原名李景春（以后又化名張世杰、張士杰、張建國），河北省滿城縣段旺村人，很早就參加了革命。在晉察冀八分區(qū)進行抗日活動。1941年在晉察冀一分區(qū)參加培訓，1944年未來到平北根據(jù)地，后在順義西部開辟地區(qū)，先后任平北地區(qū)供給處政委和平北武工隊隊長，1945年9月至1946年3月任順義縣二區(qū)區(qū)委書記，1946年7月至1947年1月任縣敵工部部長。在順義工作期間，他立場堅定，作戰(zhàn)勇敢，先后帶領武工隊、縣大隊進行了多次戰(zhàn)斗……新中國成立后，他奉命接管南苑機場，擔任政委。1955年被授予少校軍銜，60年代晉升為中校，離休后住南苑空軍干休所，當時是正師職。2002年，史慶云多方打聽，終于找到了父親張建國的下落，激動的史慶云和老伴找到那個干休所，卻遺憾地得知，張建國由于得了腦血栓身體非常不好，已經(jīng)無法交流，而且干休所的負責人也不同意史慶云在這個時候去見老人，以免刺激老人加重病情。史慶云只能遠遠地看了看父親，就回到了自己家中。

幸運的是，從干休所回家后不久，史慶云就接到了干休所負責人打來的電話，告訴她，他們已經(jīng)把她的事告訴給了張建國老人，而患腦血栓的老人本來已經(jīng)很糊涂了，可是說起這個女兒，老人馬上就清醒了，他居然清晰地記起所有的事情，聽說女兒找來了，非常激動，立刻要見到女兒，并且已經(jīng)派司機來接史慶云了。

50年后，父女見面，淚水多過笑語。50年了，父女終于見面了，張建國非常激動，但是由于病重，他已經(jīng)很難完整地說出什么了。為了不影響老人的健康，史慶云匆匆告別，老人約史慶云過幾天再到家里來詳敘?；丶液?，史慶云身體不適，到醫(yī)院檢查發(fā)現(xiàn)是乳腺癌，立刻入院治療。再出院時已經(jīng)是一個多月以后了，而這時她得到的卻是剛剛找到的生父去世的消息。原來在她出院前一天，老人已經(jīng)去世了，家人怕刺激病中的她而隱瞞了消息。剛剛相認的父女倆，就這樣永遠地分別了。

舊棉襖“書寫”抗日傳奇史慶云50多歲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可是才找到生父，就又分別了。自己的生母是誰？當年為什么骨肉分離？這些問題都沒有來得及問，父親就永遠離開了?？墒鞘虑椴]有就此平靜，命運在史慶云的身上安排了太多的傳奇。2006年冬天，南方雪災，60多歲的史慶云和老伴張玉森商量說：“現(xiàn)在大家都捐錢捐物，救濟災民。連胡錦濤總書記都帶頭獻愛心，咱們雖然退休了，沒人張羅，咱也得表示表示呀！”老伴非常支持。整理家里的東西時，就把史家養(yǎng)母張君20多年前給她做的里面全新的棉襖找出來準備捐獻。這是1972年史家養(yǎng)母張君給史慶云做的，讓她在需要的時候穿，因為樣式很舊，母親送給她后，她就一直沒有穿過，甚至都沒有打開過。1996年母親去世后，她多次想把這件棉襖淘汰了，可是因為是母親留下的紀念，沒舍得。這次她想把這件棉襖捐出去應該也挺有意義的。沒想到，她拿起棉襖一抖，有一卷舊紙掉下來。打開一看，竟是60年前的兒童團名單和她送過的情報。這次的發(fā)現(xiàn)，仿佛是命運之神給了史慶云一把鑰匙，指引著她一步步解開自己的身世之謎。隨后，一個又一個紙條被翻了出來，從2006年第一次發(fā)現(xiàn)到2009年底，史慶云先后從棉襖里發(fā)現(xiàn)了11份材料。史慶云老人將棉襖和發(fā)現(xiàn)的11份材料以及前面提到的契約捐贈給了解放軍檔案館。

戰(zhàn)爭年代，白色恐怖彌漫。工作在隱蔽戰(zhàn)線的地下工作者大都是單線聯(lián)系，一旦被捕或犧牲，知情者只能把仇恨壓在心頭。且由于前赴后繼的特殊使命，知情鏈很容易中斷。小云的養(yǎng)母一定是為了保存革命火種，使革命者有后，或許是為了以后能證明小慶云的身世，給她留了這樣一件特殊的棉襖，棉襖中這些資料完整地還原了史慶云的生母素云烈士為八路軍送情報，被日寇殺害，其女兒小云在戎冠秀的關懷下被黨的兩任地下交通員輾轉撫養(yǎng)，小云隨同母親和養(yǎng)母送情報，以及多次掩護情報安全等細節(jié)。

11份檔案帶我們回到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

史慶云的生母是晉察冀邊區(qū)的一位情報員，代號素云，原名李淑敏，1940年到一個年僅10歲的小丈夫家當童養(yǎng)媳，由于不堪忍受虐待，逃到河北省阜平縣嶺根村南的一個山洞里。被八路軍情報員李玉平發(fā)現(xiàn)，介紹她參加了革命?！白拥鼙赣H”戎冠秀為防止婆家糾纏，給她改名叫素云。從此，她就跟著李玉平給八路軍送情報、送軍鞋，表現(xiàn)堅定勇敢。1941年在晉察冀一分區(qū)接受培訓時與張建國結婚，1942年5月30日，史慶云（當時叫小云）出生在河北省晉察冀邊區(qū)平山縣晉察冀婦救會主任戎冠秀家房子后面的山洞里，父親張建國一直在前線戰(zhàn)斗。在小云滿月后，素云就帶著孩子參加工作。1942年9月15日，素云帶著四個多月大的小云到平山縣王子村南給八路軍送情報時，被鬼子發(fā)現(xiàn)后，鬼子用刺刀刺死了素云，小云則被扔到了路邊的地溝里，被一個拉豆子的老頭撿著了。第二天，組織上得知后，派人把小云接走了，并從小云的腳丫里取出了情報，戰(zhàn)友們安葬了素云。由于小云光榮地“完成”了黨交給的任務，從那時起她就成為了晉察冀八分區(qū)的一名小小情報員。在“子弟兵的母親”、“擁軍模范”戎冠秀的親自安排下，李玉平情報員收養(yǎng)了她，并帶著她參加工作。1943年9月12日，為了給晉察冀醫(yī)療組取送情報和藥品，李玉平就帶著小云拉著菜車，以賣大白菜為掩護。半路上卻遇上日軍掃蕩，當時日軍有三十多人，問李玉平：“你是干什么去？給八路軍送信去？”李玉平只說自己是賣大白菜的。日軍用刺刀把李玉平的衣服全部刺開，也沒搜出情報來。便問小云到哪里去，李玉平說：“我女兒不會說話”。而事實上情報和藥品全在小云的下衣褲腿里。日軍只得說：“把車子和白菜全放下，你們倆滾蛋”。后來通過與組織上取得聯(lián)系，終于將情報和藥品及時送達。母女兩人出色地完成了上級交給的醫(yī)療救護任務。1944年10月16日，李玉平、小云為傷病員送情報時，被鬼子捉住。鬼子問：“干什么去？”“我看病去?！比哲娬f：“你是給八路軍送信去。你把情報拿出來?！崩钣衿秸f：“我不懂什么是情報”。鬼子搜查了她的全身，也沒有查出來，就打她臉，滿臉是血的她也沒說出情報來。因為情報在小云立天錐小辮兒里。鬼子問小云：“你媽媽把情報放哪里了？”小云說不知道。鬼子生氣地把小云的衣服脫下來，用煙頭燒小云的右腿，硬是燒出四寸長的大泡。小云還是說不知道。日軍更生氣了，用刺刀尖刺破小云大腿處的大泡，把煙灰抹在小云的傷口上，即便如此，年僅三歲的小云也只是哭著叫了聲媽媽。這時候鬼子說：“放你們走吧！”母女倆走了，還有二里地就到傷病員洞口了，她們回頭一看，鬼子還在后邊跟著呢。李玉平急了，就叫小云裝作要飯的。當?shù)孛癖l(fā)現(xiàn)是自己人，就說：“你們要吃的我家有?！北惆研≡票Я诉M去。隨后便從小云的小辮兒里取出了情報。由于母女倆不畏艱險，不怕犧牲，出色地完成了任務，曾被組織授予二等英雄稱號。1945年8月16日，張建國經(jīng)過上級批準，和戰(zhàn)友皮首中、王鳳先一起把小云接到順義水坡，后來決定由史洪全、張君夫婦收養(yǎng)，并立下了收養(yǎng)契約。

媽媽，你在哪？

當史慶云知道自己是史洪全、張君夫婦養(yǎng)女的時候已經(jīng)56歲了，因為養(yǎng)父母都已經(jīng)去世，史慶云和愛人用了11年的時間，經(jīng)過從北京順義到河北平山50余次的往返和尋找，2009年終于在平山王子村附近找到了埋葬生母素云的地方。平山黨組織當年將母親的遺體埋葬在犧牲地的兩棵大桑樹旁，滄桑60年，當年的桑樹早已不見蹤影，已經(jīng)成了新開發(fā)的小區(qū)。史慶云在埋葬母親的大致方位處，擺上祭品，匍匐在地，痛哭一場。之后，她抓了幾把那里的黃土，裝在骨灰盒中，將骨灰盒埋葬在三汲鄉(xiāng)河渠村“解放石家莊烈士陵園”的墓群中，讓母親和當年的戰(zhàn)友再次重逢。2011年4月，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政部正式追認素云（李淑敏）為革命烈士?，F(xiàn)在平山縣已經(jīng)為素云烈士專門建造了事跡陳列館和塑像，讓更多的人了解那段故事，銘記那段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