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塔的風范（外一篇）

陳耿之

一進延安城，我們便急忙趕往寶塔山，因為山上凸立的寶塔，是延安的象征，也可以說，是延安的“城徽”。

我們沿著鋪滿鵝卵石的極陡山路向峰頂走去，眼前晃過了一溜溜綻放的桃花和槐花，歷史的記憶也像這花云一樣，一朵一朵地漂過我的腦?！?/p>

寶塔山，古稱嘉嶺山，因唐代山上建了磚塔，后來便通稱為寶塔山。山下的延安城，在中國歷史上是一座“扼左衽之喉襟，執(zhí)兩沖之管鑰”的邊塞重鎮(zhèn)。秦代的蒙恬、漢代的李廣、宋代的沈括都曾駐軍御敵于延安城。隋大業(yè)三年（607年），設立延安郡，以后便成為歷代的郡、州、府所在地。

“范公井到了！”導游的一聲提醒，使我的思緒驀地停止。我們在東北石畔上，看到了一口在石巖中鑿出的古井，相傳這是宋代范仲淹駐軍山上時開鑿出來的，它深二十多米，可直通延河。范仲淹是北宋的政治家、軍事家和文學家，也是北宋詩文革新運動的先驅(qū)，他的散文富含政治內(nèi)容又不露痕跡，詩詞風格清新明健，其《岳陽樓記》是傳頌千古的名作，“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已經(jīng)成為中華民族無數(shù)仁人志士的座右銘……

當?shù)氐臍v史專家郝教授說：“范仲淹是康定元年（1040年）年到達延安的，當時，西夏黨項族首領元昊，自稱大夏皇帝，率軍進攻延安，宋仁宗命韓琦為陜西安撫使，范仲淹為陜西轉運使，他倆日夜嚴格訓練精悍的一萬八千名將士，抗擊著數(shù)倍于宋軍的西夏軍隊，屢屢大獲全勝，當?shù)赜幸幻裰{唱道：‘軍中有一韓，西賊聞之心骨寒;軍中有一范，西賊聞之驚破膽?！?/p>

我說：“范仲淹不但治文嚴謹，治軍也是嚴肅啊。”郝教授插話道：“還有治吏，范仲淹也是異常嚴厲的！”他講述了范仲淹的一個故事——

有一次，范仲淹穿著布衣草鞋，深入到民間和軍營，了解社會和軍隊的情況，得知鹿州曹司馬馬勛、張式和黃貴之三人長期克扣士兵糧餉，又放高利貸和私販青鹽，還暗地里收受西夏間諜的金銀珠寶。查出大量證據(jù)后，范仲淹便將三人繩之以法，三個罪犯分別認罪。但是，他們自恃有功勞和有好友通判種世衡的庇護，請求范仲淹給條生路，范仲淹卻十分堅定地說：“我上任以來，多次宣布過，貪污者斬，敲詐勒索者斬，強奸民女者斬。現(xiàn)在處治這三個罪犯，正是他們咎由自?。　碧帞刈锓负?，震動了整個延州（延安），貪官污吏個個膽戰(zhàn)心驚，宋軍的戰(zhàn)斗力卻得到了加強。

這段歷史，在《宋史》上是讀不到的，但它卻通過延安人民的口碑一代一代地流傳下來。

我們繼續(xù)環(huán)山而行，延安寶塔漸漸地傲立在右前方了。寶塔有九層，平面呈八角形，據(jù)說，由于雷擊的原因，塔尖在很久之前便沒有了，但這略為殘缺的美，不是更具有魅力嗎？

范仲淹的故事，又使我聯(lián)想起另一個驚心動魄的場景——

在中央紅軍進入延安的九個月后，邊區(qū)高等法院審理了“黃克功案件”?？勾蟮谌诘诹犼犻L黃克功是一位為革命出生入死的年輕高級干部，因向陜北公學學員劉茜求愛遭到拒絕，竟拔出手槍槍殺了劉茜。被高等法院判處死刑后，黃克功上書毛澤東：“法庭須姑念我十年艱苦奮斗，一貫忠于黨的路線，恕我犯罪一時，留我一條生命?！泵珴蓶|立即召集中央政治局和軍委聯(lián)席會議，審查后仍同意法院處以極刑。毛澤東致信審判長雷經(jīng)天：“黃克功過去斗爭歷史是光榮的，今天處以極刑，我及黨中央的同志都為之惋惜。但他卻犯了不容赦免的大罪。共產(chǎn)黨與紅軍，對于自己的黨員與紅軍成員不能不執(zhí)行比較一般平民更加嚴格的紀律。”黃克功終于被槍決了，他成為延安時期因刑事問題被執(zhí)行死刑的高級干部第一人，年僅26歲。這個案件的處理，極大地維護了邊區(qū)法紀的尊嚴，教育了黨員和干部，提高了黨在人民群眾中的威望。

想到這里，我再抬頭望一望延安寶塔，心中油然而生的是崇高的敬意。從范仲淹到毛澤東，他們的從嚴治軍治吏，真是異曲同工啊。此時，寶塔山上，人頭攢動，我們走近一看，原來是很多年輕的戰(zhàn)士在栽種松樹。導游告訴我：“這是著名的延安油松，天安門廣場上毛主席紀念堂前栽植的13棵松樹，就是延安油松，它們象征著毛主席和黨中央在延安戰(zhàn)斗的13年光輝歷史?！?/p>

我的心頭為之一震：油松，就是這蔥郁的油松，將延安的精神帶到了北京，它們像永遠年輕的延安寶塔一樣，至今仍保持著坦蕩壯美的風范！

西柏坡的紫藤

要問我到過西柏坡后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我會脫口而出：紫藤！

西柏坡，這個彪炳于中國革命史冊上的小山村，位于冀西山區(qū)滹沱河北岸，處在華北平原和太行山交匯處那一片向陽的馬蹄狀山坳里，坡嶺上聳立著蒼郁的松柏，松柏林環(huán)繞著翠綠中泛著淺紅的紫藤……我漫步在“五大書記”辦公室聚集的園林中，透過樹蔭中露出的窗口，遙望著太行山，撫摸著堅韌而柔軟的紫藤，腦海中又一幕幕地映過六十多年前的歷史場景：

1947年7月12日，中央工委在西柏坡正式成立，堅實的群眾基礎，像那漫山屹立的松柏一樣，用博大的胸懷，迎接并掩映著黨中央機關。在這里，毛澤東等老一輩革命家先后從陜北根據(jù)地轉移過來，他們住在普通的民房辦公，始終與人民群眾保持著密切的聯(lián)系。毛澤東住的院子里有房東栽的梨樹，梨樹上也縈繞著紫藤。當梨子熟了的時候，他叫警衛(wèi)員摘下來送給房東;紫藤架下，他的兒子毛岸英正在聆聽青年教師的漢語課，他怕老師緊張，親切地說：“要大膽地講，放開講，課才能講得好！”他又對岸英說：“你是學生，學生就要尊重老師，要好好聽課，好好學習！”接著，他便端坐在磨盤上點著香煙，靜靜地聽著老師給兒子講課……那個磨盤至今還在。再看看從山上松柏樹上蔓延過墻的紫藤，我問當?shù)乩习傩眨骸斑@種藤，你們叫什么？”他們說：“俺叫‘含水藤?！蔽业男闹杏腿欢还删匆?，紫藤不正是由于時時吮吸著土地的水分而成為“含水藤”的嗎？

我徘徊在中共中央軍委作戰(zhàn)室的院落里，這里的墻壁也是爬滿紫藤，我好似看到當年領袖們正在這“世界最小的司令部里，指揮著世界最大的人民解放戰(zhàn)爭”。他們幾乎每天都集中到這里辦公，前線的電報如雪片一樣飛來，軍委作戰(zhàn)室提供了大量的軍事資料和情報，經(jīng)過周恩來和朱德研究、核對和簽署后，呈送毛澤東主席審示。半年多時間，從這里發(fā)出的重要電文便達一百九十多篇，領袖們優(yōu)勢互補，通力合作，精心部署，運籌于帷幄之中，決勝于千里之外，遼沈、淮海、平津三大戰(zhàn)役，歷時4個多月，人民解放軍共殲敵二百三十多萬人，這是中共中央在西柏坡時期創(chuàng)造的輝煌和奇跡。作戰(zhàn)室墻上的紫藤，在我的眼里又泛化成了“智慧藤”。

我沿著中央軍委作戰(zhàn)室旁的小路，一邊順著爬滿紫藤的墻角走去，一邊思考著“三大戰(zhàn)役”奇跡的歷史使然，忽然，見到了一間小屋門前掛著鮮紅的牌子，上面用金黃的正楷字寫道：“中央政策研究室，1948年5月—1949年3月”。好像見到娘家的孩子一樣，我欣喜若狂，門上雖然上了鎖，但是墻上的紫藤已經(jīng)探進門縫里。我找到當年中央機關的分布圖和領導人名單，知道當年是政治局委員彭真擔任中央政研室主任，當時最大的功績就是參與起草《中國土地法大綱》，協(xié)調(diào)召開了“全國土地會議”，在各解放區(qū)掀起了轟轟烈烈的土地改革運動，使一億多農(nóng)民獲得了土地;翻身農(nóng)民積極生產(chǎn)，踴躍參軍參戰(zhàn)，從人力、物力上支援了“三大戰(zhàn)役”，殲滅了敵人的主力軍，動搖了國民黨反動派的根基。土地問題是中國的根本問題，難怪外國人把《中國土地法大綱》與美國南北戰(zhàn)爭期間的《黑奴解放宣言》相提并論，毛澤東曾深情地說：“有了土地改革這個勝利，才有了打倒蔣介石的勝利！”

這時的紫藤，正在午后的陽光下熠熠生輝，自然形成的圓形圖案，恰似那勝利的花環(huán)一樣凸現(xiàn)在“中央政研室”的墻壁上，我情不自禁地說：這是“勝利藤”！

我興致勃勃地隨著參觀中共中央“七屆二中全會”會址的人流走進中央機關職工食堂。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伙房里的盛會”所在地，會場正面墻上掛有八面鮮紅的黨旗，主席臺擺了幾張長桌，桌上鋪著粗線毛毯，桌后的靠背椅，擺得整整齊齊。當年的毛主席，正是在這插著兩支筆的主席臺前，語重心長地告誡全黨：“中國的革命是偉大的，但革命以后的路程更長，工作更偉大，更艱巨，這一點現(xiàn)在就必須向黨內(nèi)講明白，務必使同志們繼續(xù)地保持謙虛謹慎、不驕、不躁的作風，務必使同志們繼續(xù)地保持艱苦奮斗的作風?！?0天后的一個夜晚，毛主席批閱完最后一批文件后，站在窗前眺望著夜空，一支一支地抽起煙來，他想到了李自成進北京的歷史悲劇，一直思考到凌晨三四點鐘才上床睡覺。翌日上午，他興奮地說：“今天是進京‘趕考嘛！我們決不當李自成。我們都希望考個好成績！”我興味盎然地聽著調(diào)解員聲情并茂地描述當年的歷史情景，目光還是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七屆二中全會”會址墻壁那蔥郁的紫藤上，我又想到了唐朝唐彥謙的兩句詩：“天南地北繞路邊，扎根無處不延綿”，這不就是“新中國從這里走來”的意境嗎？

當夜，在滹沱河邊的賓館里，我睡不著覺，便打個電話要我爸爸查一查李時珍《本草綱目》里的紫藤條目，看看這紫藤到底是什么植物。爸爸很快就來電話：“紫藤也叫招豆藤，是會開花結果的，其子作角，角中仁置于酒中，可使酒不敗，專治人的肢體麻痹！”

我的心頭一熱，終于悟出了紫藤的另一種境界——“警示藤”。幸虧六十多年前毛主席在全國解放的慶功酒中摻進了“西柏坡精神”，至今，我們的黨才能克服“因勝利而陶醉”的麻痹情結，使西柏坡的紫藤延綿進香山和中南海，成為新中國的“常青藤”！

責任編輯：子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