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楠
生活在北方,尤其是有寒冷冬天的哈爾濱,到了下雪的天氣,總想對著冰和雪,說些個情話。
在下雪的天氣里,出去走走,呼吸之間,你會感受到一節(jié)一歲的變化,你會感覺到這上天恩賜的禮物,是那樣地讓你舒服與自在。雪就那樣靜靜地下著,自由而散漫,伸向城市遠處的街樹和參差而櫛比的房舍都在雪霧當中顯得那樣地夢幻與童話,來往的行人更像是從安徒生筆下的世界里走出來的一樣,個個都顯得那樣地溫暖有人情味。在這如畫如詩般的雪霧之中,你的心里,倏忽間生面別開,派生出許多新的欲望和鼓蕩如風的沖動,讓你的靈魂如飄雪般地舞蹈起來,而欲罷不能。
曾幾何時,站在雪覆的十里長堤上,憑欄眺望,那條已成乳白色大玉的松花江,空空蕩蕩,一任夾雪的天風肆意橫吹。“可憐江上雪,回風起復滅?!毖┪璞鶉[,昏鴉瑟瑟,那不盡的荒涼呵!仰天長嘆之中,讓你這個踏雪的來客把欄桿拍遍了。
伸出手來,精巧的雪花一片兒、一片兒,落在你展開的手心上——是啊,這纖美如翼的雪花里,也一直蘊藏著你的那個夢想呵……
記得,剛剛讀小學的時候,初次與南方的同學通信,那邊的小同學回信說,讓我給她寄一片哈爾濱的雪花。然而,落在我手心上的雪花,卻一片兒、一片兒地融化了……
未曾謀過面的伙伴,今天的你是不是正在哪座下雪的城市里賞雪呢?
很多的外地朋友都稱哈爾濱是“冰燈的城市”。冰燈便成了這座寒冷之城的一個神奇而美妙的象征。而哈爾濱也的確是一座在冰雪中建造起來的城市,并在大雪的沐浴下開創(chuàng)的冰雪藝術的歷史,成為這一城獨特的冷藝術。
我甚至有一點喜歡“冰燈之城”這個稱謂,很特別。
其實,在很久以前,哈爾濱的老百姓就開始了冰燈的制作。最原始的冰燈僅僅是一種普通的照明工具。早年,在朔風凜冽的黑龍江,紙糊的燈籠是經(jīng)不住刀子一樣寒風的摧殘的。所以,冰燈就成了冬季里主要的照明工具。他們把冰燈放在飯館、客棧、藥鋪、馬號和澡堂子門前,就像雪海中的航標燈一樣,給遠來的旅客指示著方向。
后來,在節(jié)日里,人們將這種簡單的冰燈放在自家的院子里,放在柴門口,或者放在離自家不遠的大道上,以表示節(jié)日的歡樂心情,也是給自家的亡親照亮回家道路,更是給財神指示方向。既然冰燈制作是民間的一種風習,久而久之,千姿百態(tài)的冰燈也就應運而生了。
小的時候,幾個小伙伴可以親自動手做各種各樣的冰燈,用小桶、小盆作為冰燈的模型,在未凍實的冰面上敲一下,未凍的水一下子全都流出來,然后在里面點一支蠟燭,倏忽之間一個讓我們整個冬天都沐浴溫暖燭光的冰燈就做出來了。我想,那時候的我們,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冰雪藝術家。那一盞盞看似拙樸的“冰燈”,都蘊藏著一個冬天的童話,閃爍著一個天真的夢想。而這座城市里的每一條街道,每一棟樓房,每一棵樹,每一座標志性建筑,甚至每一個行人、游人,都成為這些冰燈的天然而絕妙的大襯景,成為它們的天幕,冰燈在這些襯景之下是流動的、親切的、有生命力的,像翡翠、珍珠、白玉和瑪瑙一樣,卓爾不群地點綴在哈爾濱城這個雪美人的各個地方。
與現(xiàn)代冰燈的炫目多彩相比,我喜歡我小時候看的冰燈。那時候的冰燈當然不如今天冰燈制作得那樣隆重、巨大而精致。但是,簡單與稚拙的藝術,有時比精致與巨制更具藝術感染力和生命力。稚拙的藝術不僅是情感的、游戲的,更是精神圣殿里的天籟之音。
天籟之音是藝術的靈魂。
在人們的感知世界中,那山是我的山,那河是我的河,那冰燈是我的冰燈,只有這樣,藝術才能進入情感,進入記憶,進入歷史,走進美的永恒。
那么,現(xiàn)在的那些制作巨大的冰燈景區(qū),是我的冰燈嗎?我有點茫然。有的藝術活在靈魂里,像影子一樣伴隨你的終生,有的藝術僅僅停留在視覺中,視線離開了,它便消失了。
哈爾濱除冰之外,另一個點綴在這座浪漫城市之上的,就是雪了。早年城市里無處不在的雪人,同樣是我孩提時代的歡樂。雪,在哈爾濱人被稱為“天降的曼娜”,意思就是神賜給人間的食糧。也有人說,“雪是一封封天降的書信”。這詩一般的語言里滲透著人們對雪的親情。早年,哈爾濱的雪是極大的。在下雪的日子里,小孩子們堆的雪人到處都是,幾乎每家的柵欄院里都有一個雪人。
我不知道“雪人”和雪人的故事是不是舶來品。但是在20世紀的上半葉,在這座城市寄居的洋人的確非常之多,甚至超過了當?shù)厝说囊话胍陨希▎问仟q太人就有5.5萬人),洋人多到了當?shù)刂袊瞬⒉灰詾樗麄兪茄笕恕?/p>
洋人的到來,與雪人的出現(xiàn),不能說毫無關系。他們在白家的柵欄院里堆雪人,引起了當?shù)刂袊⒆拥臉O大興趣。在洋孩子、中國孩子,還有混血孩子,共同制作雪人的游戲中,使得后來長大成人的他們,對人類的看法從沒有那種狹隘的種族主義偏見,這種不帶偏見的態(tài)度,也直接影響了他們的孩子,直到今天,哈爾濱骨子里仍然是一座開放包容的北方之城。
今天,我仍然懷念早年的大雪和雪中的城市。在我的記憶中,早年的大雪才是真正的大雪,厚厚的,下起來沒完沒了,漫天皆是,漫天飛舞,一枚枚雪花,片片都碩大無朋。走在大雪飄飄、雪人遍城、冰燈處處的城市里,你本身就是一幅畫。
無處不在的大雪把這座洋氣十足的城市裝扮成了銀色的世界,銀色的房子,銀色的街道,銀色的樹,銀色的柵欄,銀色的雪人,這就非常神奇。
彼時,還是一個懵懂的小姑娘。街道上的人很少,銀色的街道上僅有幾條黑色的人影而已。學生們上學、放學大都是非常歡鬧的,女同學會打著“出溜滑”上學,在各條通往學校的人行道上,到處都是斷斷續(xù)續(xù)的窄條“冰道”,通過些冰道可以一直“打”到學校。而一些男同學,則會用那種腳滑子(誰發(fā)明已經(jīng)無從知道,但它的確簡單而實用),在一塊腳形大小的木板上鑲上粗鐵絲,再用繩綁在腳上,然后在雪地上一蹬一蹬地,就飛速地前進了。上學、放學的路上,到處都是我們這些歡鬧的孩子們,與其說是去上學,不如說是享受上學路上的歡笑與熱鬧。
少年時候的冰雪之戲,都是由孩子們自己創(chuàng)建的,無論是路邊一堆堆迷宮一樣的雪洞,無論是松花江大堤上的陡峭的冰川,乃至簡單的冰燈、雪雕,都是出自他們之手,成人們除了感慨,是極少參與的。應當說,獨立的個性不僅是早年冰雪兒童的優(yōu)美秉性,也使得他們成為這座城市冰雪旅游之歷史的先驅,是開拓者,也是創(chuàng)造者。當代的冰雕雪塑自然不失為一種精致,一種高貴之美,然而出自少兒手中的冰之拙品卻更接近冰雪文化的靈魂。
大雪仍舊在下著,自由自在地下著,慢慢地將自己的潔白鋪滿整座城市……城市為歷史在不斷地更新著,這一頁和那一頁已經(jīng)翻過去了,當年的少兒如今已經(jīng)人到中年。這座城市孩子們一定會重塑這一獨有的、優(yōu)美絕倫的雪中盛景,重新找回父輩們兒時的勇敢、愛與激情。
冰雪中長大的孩子,他們也會盡情訴說冰雪的情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