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蜜桃
下午六點,陸建偉剛上井就接到了師娘的電話:建偉,你和珊珊怎么也不來我家了?是不是覺得你師傅調(diào)走了就生分了?千萬別見外,都是自己人,該來就來啊!你兩個人肯定也不好好做飯,明天周六,正好你師傅也休班在家,你倆中午過來一起吃個飯吧。陸建偉的意識隨著師娘的話轉了一圈,才發(fā)現(xiàn)已近三個月沒有去師傅家了,因此沒好拒絕師娘熱情的邀請,說好明天見就掛了電話。之后趕忙給于珊珊打電話:珊珊,師娘打電話說讓咱們明天過去呢,也好久沒去了,咱再不去就不好了,你看怎么辦?
于珊珊了解陸建偉,他用這個口氣跟她“討論”事情的時候,事情基本上是已經(jīng)被他定下了,于是便生硬地回復陸建偉:要去去就是了,還有什么怎么辦?陸建偉吞吞吐吐地說:唉,你、你、你真不懂?。繋熌锸呛霸廴コ燥?,咱也不能肩膀上扛張嘴就去啊,你得給咱想想帶什么去合適!于珊珊冷笑了一聲:你以后有話直說就行,兜了圈子不還得說嗎?幸虧沒當你是征求我意見,我要說不去你還真不去了嗎?你手里不是還有錢么?你看看買什么合適你做主買就是了。陸建偉接了這一串連珠炮似的反問,無語了,他早就知道于珊珊會是這個態(tài)度,可他沒辦法,手里只有那么點錢……停頓了兩秒鐘,陸建偉嘆了口氣說:那先這樣,等我回去再商量吧。收起電話,陸建偉有點作難,他很后悔剛才沒加思索地就接了師娘的電話,更后悔那么痛快地就接受了師娘的邀請,哪怕當沒聽見那個電話,回家和珊珊商量過后再打過去都是好的?,F(xiàn)在沒有回旋的余地了,只有硬著頭皮回去過于珊珊那關,可于珊珊也是個讓人頭疼的角色!陸建偉和于珊珊是高中同學,戀愛四年加上結婚六年,一共相處十年了。到了什么節(jié)骨眼上拿什么態(tài)度說什么話,互相了解得差不多像是左右手的關系了。陸建偉倒還好說,六年前不顧雙方父母反對,堅持把于珊珊從千里之外的老家?guī)磉@個煤礦的時候,就做好了對她負責到底的準備。可于珊珊似乎是膩煩了這小日子,脾氣越來越壞,對陸建偉態(tài)度越來越差勁。
于珊珊的恨是有道理的。建偉在礦上已經(jīng)工作六年了,工資一直四平八穩(wěn)地不見絲毫起色。這倒不是最重要的事情。珊珊喜歡安穩(wěn),她唯一的夢想就是有一套自己的房子,有了房子就不要動不動搬家,有了房子就可以隨意添置自己喜歡的東西,可以把孩子接到身邊過安穩(wěn)的日子。有目標的她月月精打細算,一心攢錢買房,眼看首付快夠了,誰知過了個年房價又漲了!陸建偉有些泄氣,于珊珊卻不著急:反正手里錢差不多了,再漲能漲到哪兒去?新聞都說了要限制房價了!誰知道陸建偉在即將出手買房的關鍵時候,鬼迷心竅地信了大頭說局里有人能保他升官發(fā)財?shù)墓碓?,于珊珊辛辛苦苦攢的十來萬啊,被大頭用了四個月時間分幾次拿光了!于珊珊不愿意給,陸建偉就說她目光短淺,舍不得錢就是影響男人前途;再說大頭每次來拿錢都是極其誠懇的:咱這關系你只管放心,就差這次了,這錢送出去事兒肯定能成!最后一次拿錢是三個月之前,陸建偉剛開工資就被大頭催著全要去了,還不夠,又找?guī)熌锝枇税饲А?/p>
陸建偉靈光一現(xiàn)想到大頭的時候,趕緊閉著眼狠狠地祈禱了一下,然后抱著一絲希望,撥通了大頭的電話。可是很不幸,電話里依然是甜美的女聲告訴他“您撥打的號碼已被暫停服務”。大頭消失了。大頭消失之后,陸建偉才發(fā)現(xiàn)所有的錢都讓大頭拿去“活動”了,家里生活費也沒留足。屋漏又偏逢連夜雨,接下來兩個月礦上連續(xù)出事,陸建偉開到手的工資少了一大半;緊接著又接了幾個同事的喜帖……工資卡里余下的錢幾乎不能將兩個人生活維持到月底!于珊珊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好幾次氣得要回老家,可又實在不忍心讓雙方父母擔心,只好強忍著委屈對付日子,對陸建偉的態(tài)度再不像從前了。陸建偉知道自己有錯,是自己求成心切,才落到今天這個下場——垂頭喪氣地掛了電話,陸建偉已經(jīng)到了自家樓下,知道逃不開,他只有鼓起勇氣正面面對。
于珊珊見他回來也沒說話,冷著臉端上了飯菜:土豆絲、蘿卜絲、兩個饅頭,一碗稀飯。家里很久不見葷腥了,陸建偉今天又在井下待了一天,渾身無力,小心翼翼堆起笑臉:又是這倆菜?。坑谏荷簺]好氣地戧他一句:那你還想吃啥?有你吃的就不錯了。陸建偉嘆口氣在餐桌邊坐下,拿起一個饅頭,往嘴里塞了一口,又小心翼翼地堆起笑臉,討好地跟于珊珊說:答應了師娘明天去吃午飯,你說該怎么辦?于珊珊沒好氣地說:愛怎么辦怎么辦,那是你師娘又不是我?guī)熌?,跟你是自家人,關我什么事?陸建偉無奈了:好老婆,都是我錯了,你別生氣,咱家大事小情不都你做主嘛!于珊珊正胡亂地換著電視節(jié)目,聽到這話瞥了他一眼:得了吧,給人家送錢的時候我做不了你的主,現(xiàn)在手里沒錢了讓我做主?。磕悴恢栏F家難當???我可做不了主。于珊珊把話題扯上那事,陸建偉就被噎住了,悔不當初,可事情都這樣了,他能怎么辦?陸建偉沉默了一會兒,試探地問于珊珊:要不……要不我去借點錢吧?于珊珊冷笑了一聲:喲,你師娘不是天天和你說“別見外,都是自己人”嗎?這不年不節(jié)的,去“自己人”家里吃個便飯,至于那么緊張嗎?陸建偉沒說話。于珊珊還不饒人:大頭騙我們錢的事她又不是不知道,你錢不夠不是還找她借了嗎?她不天天說你是“自己人”嗎,大頭又是她親外甥,事情弄成這個樣子,你不想看看她老人家怎么說?
第二天早上,他倆在車站等車的時候,陸建偉還是覺得不好空著手去,摸出口袋里最后的一張一百塊,猶豫了一下,去附近超市買了一箱六十塊錢的特侖蘇。于珊珊的態(tài)度一直是冷眼旁觀,不說一句話。
四十分鐘后,陸建偉按響了師傅家門鈴。
師娘劉美鳳帶著熱情的笑臉打開防盜門,嘴里說著“快進屋、快進屋”,彎腰就從門口的鞋柜里給他們拿拖鞋,眼睛跟往常一樣瞄了一眼陸建偉手里的東西。師娘眉頭微蹙,嘴角輕蔑地上揚了一下,拿拖鞋的手也稍有停頓,不過頂多三秒鐘的僵持吧,她很快就把拖鞋放在了陸建偉小兩口跟前,又用慣常的責備口氣說:都是自己人,還那么見外,來吃飯就吃飯,還帶這么多東西干什么?下次再這樣我可就不敢喊你們來了。陸建偉聽到師娘這么說,低頭再看看手里六十塊錢的特侖蘇,臉騰地一下就紅了,嘴里嗯嗯喏喏著,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于珊珊跟在陸建偉后邊,正好看見了師娘全套的表情和動作。所以當于珊珊迎上師娘熱情的笑臉時,也趕忙堆起夸張的笑臉,不過她叫了聲“阿姨”便不再吱聲。在這種狀況下面對師娘,不論你是誰也不論你怎么說話,只要開口就是傻×——這是和師娘相處六年以來,于珊珊自認為最正確、最得意的一個經(jīng)驗總結。
陸建偉兩口子換好拖鞋隨師娘轉過小玄關時,看見餐廳的魚缸前邊堆了一大堆東西,煙、酒、水果,哪樣都不便宜,倆人愣了下,這才發(fā)現(xiàn)靜悄悄的客廳里竟然坐了四個陌生人,齊刷刷地正在向這邊張望。師娘接過陸建偉手里的特侖蘇,一邊往那些東西旁邊放,一邊用無奈又過分愛憐地口氣責備說:你看看這兩個孩子,每次來都帶這么多東西,也不知道攢點錢好好過日子。陸建偉看到自己拎來的特侖蘇放在那些高檔的煙酒和水果之間,寒磣地有點扎眼,他很后悔沒去找朋友借錢,至少該買箱差不多的酒拎來。師娘那含了過量水分的幾句話,讓陸建偉有些尬尷,正不知道怎么接話呢,一個胖胖的中年男人先站起來打破了短暫的沉寂:哦哦,我知道了,你就是老張的徒弟吧?常常聽他說起你呢。我是張遷的舅舅,我姓黃,黃大勇。這么簡單一介紹,陸建偉就明白了,他知道張遷,張遷是師傅張玉山的親侄子,之前在師傅家見過好多次,因此這個黃大勇舅舅也是聽說過的。這時其他人也都站起來了,互相介紹過之后,陸建偉兩口子才知道這些人是師傅或者師娘拐了兩個彎的親戚,雖然這是第一次見,但是在某種意義上對這些人并不陌生。
師傅張玉山聞聲也從廚房出來了,笑著說:你倆可算是來了,讓你們來吃個飯也這么磨蹭,可是擺明了不想幫忙做?有點不像話??!大家都笑起來,黃大勇接過話:年輕人都貪睡,離得又這么遠,你還真指望他們來多早?。吭僬f這兩個小孩子家家的,會做啥?趕上吃午飯就得了唄!大家又笑起來。這時,于珊珊聽見師傅跟師娘說:雞和魚我都收拾好了,你去做吧。師娘隨即與陸建偉兩口子簡單交代了幾句:茶泡好了,開水也在旁邊,建偉你坐會兒,看著給大家添茶;珊珊你陪這兩個小丫頭多聊聊。師娘交代完就轉身到廚房去了。客廳里熱鬧起來,大家都是礦上的,男人們幾句話就聊起礦上,聊起工作,接著就是國家政策、經(jīng)濟形勢了。有些事情不是男人們圍在一起分析分析、討論討論就改變得了的,他們無非就是借此發(fā)泄一下內(nèi)心的憤懣,于珊珊不想聽這些,也不感興趣。師娘托付的這兩個二十來歲的小丫頭,一個是黃大勇家的,黃鶯,另一個是師娘最好的姐妹兒的干女兒,李燕。這兩個女孩兒都很拘謹,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沙發(fā)上,并不說話,她們看師娘如此交代過于珊珊之后,也只是象征性地對于珊珊笑笑,然后目光就停在了電視機里的廣告上。于珊珊并不是擅長交流感情的人,不大會與人聊天,再看黃鶯和李燕也都沒有同她講話的興趣,也就暗自松了口氣,心不在焉地喝了杯茶就起身去廚房給師娘幫忙了。與其說是幫忙,不如說是逃避客廳的嘈雜。師娘廚藝是極好的,小炒拿手,燒、燉也都不在話下,干活又利索,根本不要誰幫忙,一桌有葷有素的菜很輕松就能搞定。況且,各種配菜在他倆進門之前已經(jīng)洗好切好了。
于珊珊和陸建偉都來自農(nóng)村,來煤礦工作之前,一直是和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打交道,沒耍過什么心眼,一腳踏進社會了,首先接觸到了師傅一家人。用師傅張玉山的原話,說他倆“腦瓜子不靈透”,為人處世方面需要提高。說實在的,師娘劉美鳳確實是個特別熱情的人,尤其是會做表面工作,不管認識不認識、熟悉不熟悉,開始和她相處的時候,她三言兩句就能把你熨得服服帖帖。但是真正走進彼此的生活之后,于珊珊發(fā)現(xiàn)師娘這個人非常勢利眼,很多時候說話含水量又太多,這讓于珊珊心里很不舒服。師傅倒也是能說會道,尤其是兩杯酒灌下去之后,什么掏心窩子的話都能講,講的也都是真話、實話,但是話多了就不如師娘的話中聽,常常給陸建偉搞得下不來臺。就像今天這樣,剛交代完師娘去做飯的時候,轉身看到魚缸前邊多了一箱特侖蘇,知道是陸建偉兩口子拎來的,就開玩笑說:你兩口子越來越會過了啊,來師傅家一箱奶就打發(fā)了?什么年代了,憑一箱奶去哪兒你能混出飯來?也就是你師傅我不嫌棄,空著手來我照樣好吃好喝招待你們!于珊珊和陸建偉當著其他人的面被師傅這樣“奚落”也不好接話,只好訕笑著期待誰來岔開話題。
于珊珊雖然是和陸建偉來了,但是心里并不痛快,她不怎么說話,一直想找機會問師娘,問問她大頭到底哪兒去了?這都什么年代了,自己竟然過上了捉襟見肘的日子!眼看著揭不開鍋了還不敢跟雙方父母說被騙的事,就為這,夫妻感情也不如以前了。這一切都是拜大頭所賜。
于珊珊一上午都是魂不守舍,好不容易挨到了午飯時間??墒菦]等她問師娘到底怎么回事呢,接下來的事情就讓她失望了、泄氣了——酒桌上幾個人幾番推杯換盞,她就聽明白了:這幾個人跟自己一樣,都是受害者!此番來張玉山家的目的,也不過就是想通過師娘找到大頭,看能不能把送出去的錢要回來!可是很不幸,師娘劉美鳳深深地悶了一口酒之后,平靜地告訴大家:大頭坐牢了,因為詐騙,被判了三年。這個消息如同炸雷般,她一說出來就把維持了一上午的祥和氣氛徹底搗毀了!
黃大勇呆了幾秒鐘,回過神兒來就重重把酒杯砸在了桌子上,恨恨地說:大頭他千不該萬不該,詐騙到我們頭上?。‰m然我們這是拐了彎兒的親戚,可我也是看著他長大的,見面他也沒少叫我舅舅。前些年不爭氣,賭博欠了一屁股債,老劉家大姐為他操碎了心。好不容易這兩年有出息了,長本事了,誰知道還是不走正道,竟騙到自己人頭上了!唉,那本身就是一個壞坯子,怎么可能指望他變好人!我就不該信他,前后拿去我六七萬啊,我這是帶著工傷退休的錢,本來還指望這點錢養(yǎng)老呢!一口氣說完,他把滿滿一杯酒灌進了肚子里。
李燕爸也是愁眉不展:事情都這樣了,咱這還說什么呢?要怪也只怪自己沒本事,沒能耐把閨女工作安頓好。家里條件本來也不好,李燕媽又病了這些年,她一直覺得拖累孩子了,怕因為她的病耽誤孩子找對象,還怕哪天突然走了,孩子工作沒著落她走不安心……這說出來都是眼淚??!唉,當初俺兩個真以為是找到路子了,把她看病的錢都拿出來了!現(xiàn)在好了,孩子工作沒搞定不說,大人救命的錢也打水漂了!回去可怎么跟她說?
在座的這些人都有點動容,哪個容易呢?都是普通的工人,退休說不定還得像黃大勇這樣帶著不同的職業(yè)病——誰掙錢容易?可大家辛苦這么些年的積蓄,三言兩語就被大頭騙光了!他們對這個兩年前還被追賭債的砸了全部家當?shù)娜颂^于輕信了!于珊珊狠狠地瞪著陸建偉,陸建偉一直低著頭,也不說話,時不時端起杯子喝口悶酒。
早跟你們說不要信大頭不要信大頭,你們不聽,你們就只聽美鳳的。也不看看他大頭是個什么人物,那是能靠得住、能給你辦正經(jīng)事的人嗎?師傅張玉山伸長了脖子咬牙切齒地說著,像是對自己說也像是對在座的所有人說。他恨恨地喝了一杯酒,轉頭又看著師娘:你也是,大頭是你親外甥,自己外甥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嗎?這邊大頭剛賺點錢把賭債還上,那邊還沒怎么地呢就被你吹的跟天王老子那么大能耐了!到處說他長本事了,能給人家安排工作,要不是你到處吹牛,今天來的他們幾個能中了大頭的圈套嗎?都是普通百姓,人家攢點錢容易嗎?你看看你辦的什么事吧!珊珊和建偉這倆孩子來了這些年了還住出租屋,首付的錢都被大頭騙了!
于珊珊仰著頭轉了轉眼珠子,強忍著眼淚沒有掉出來。本來她還想著找到大頭,跟大頭說送出去的錢就算了,不計較了;剩下的有多少是多少,多少給退一部分回來,畢竟出去了十多萬呢??烧宅F(xiàn)在看來,出去的錢已經(jīng)全泡湯了!
師娘瞪了師傅張玉山一眼:你說的這是什么話?你看看這桌上可有外人?我不也是看著這幾家孩子沒正式工作替他們著急嗎?外人要我?guī)兔ξ疫€嫌費事不管呢。大頭之前也給好幾個人安排了工作,都是有名有姓的,你現(xiàn)在去單位找都能找到,人家也都確定是大頭幫的忙。誰知道大頭貪心不足,到頭來是不是被誰坑了還說不定呢!
師傅嫌惡地看了師娘一眼:好了好了,你啥都別說了,都這時候了還護著他!天天自己人、自己人,大頭詐騙五百多萬你知不知道?就這還有一部分人沒證據(jù)沒去告他。都是你這樣的傻女人到處給他宣傳他才有機可乘!人家要不是因為信任你,怎么可能去找到大頭、相信大頭的鬼話?你什么都沒搞明白就到處瞎白活想做好人!你看看他在你這“好人”的幫助下毀了多少個家庭?回到家里是這樣,去到單位也是天天有人找我問大頭的下落,沒一天消停過!我這面子都讓你們老劉家丟光了!
于珊珊醒來的時候,感覺到自己正躺在師娘家的沙發(fā)上,身上蓋了一條薄毯子。她迷迷糊糊地聽到有人講話,強迫自己睜開眼,發(fā)現(xiàn)天已擦黑,客廳沒有開燈。于珊珊想不起來自己怎么能在沙發(fā)上睡著了?于是又強迫自己混亂的思維轉了兩轉,卻一下子想到了午飯時發(fā)生的事情,有點悲哀,她不想動也不想和任何人說話,只好閉上眼睛假寐。她也想不起來這頓飯是怎樣結束的,那些人又是怎樣走的?她中午喝了不少酒,好像有點斷片了。
于珊珊聽清楚了是師娘和陸建偉在絮絮叨叨講話。聽上去師娘也喝了不少酒。
大頭可是把他這個親姨害苦了。你說我怎么攤上這么個外甥啊?我也沒壞心眼,怎么就是不得好報?你師傅說得也沒錯,都怪我瞎熱心去給人家?guī)兔Α|S鶯和李燕都是好孩子,幾家大人都認識這么多年了,家里條件又不好,我不也是想著給她們解決困難嗎?要是早對大頭有點防備,也能看出來。大頭也是早就長了壞心眼了,這么長時間他從來不直接跟他們要錢,都是聯(lián)系我,我再聯(lián)系他們。這兩家前后十幾萬都是通過我的手交給大頭的,現(xiàn)在他坐牢了,我也落了個不是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把錢昧下了。我一心是給他們辦事的,哪有從中撈錢的想法?你阿姨這熱心腸誰不知道,處了這么久的親戚、朋友、門鄰,哪個說過我半個不字?大半輩子都沒對自己人使過一次壞,老了卻讓那個小畜生給頭上扣個屎盆子。我這造的什么孽??!
師娘說著說著就要哭的樣子,可能是被大頭傷透了心,也可能是酒精作怪。于珊珊沒見過師娘哭,想象不出這個愁眉苦臉的師娘是什么樣。
唉,大頭騙我的錢都是我取了給他的,家里定期、活期都取完了,珊珊不愿意我還嫌她沒遠見。后來兩次沒錢了,大頭催得又緊,都是工資一發(fā)到手就直接給他了??伤看握f的都跟真的一樣,誰能想到他會騙我啊?現(xiàn)在珊珊都不理我了,我也沒臉面對她,真怕她哪天會丟下我走了。
珊珊以前最聽我話了,你倆要是因為其他事情鬧矛盾阿姨能幫著你開導開導,只是現(xiàn)在事情搞成這樣子,阿姨也沒臉見人啊!我本來想和你師傅商量先把李燕家的錢還給他,正好手里還有幾萬塊錢,就跟李燕爸說是大頭家給退的,要不然李燕媽那個病要是著急起來真是會出人命。又怕還給他家了,張遷舅舅知道了來鬧事,再鬧好像就真是我把錢昧掉了一樣,唉!中午他們走時我悄悄給李燕爸說到家先別提大頭被判刑的事。現(xiàn)在都沒想好怎么辦。事情辦好了是自己人,辦不好都快成仇人了??蓱z我惹一身騷,里外不是人!
陸建偉不停地嘆氣。他實在是想不出安慰自己和安慰師娘的話來。
這時候于珊珊輕輕地翻了下身,師娘似乎覺察到了,跟陸建偉講:把珊珊叫醒吧,再躺下去就著涼了。
于珊珊沒等陸建偉叫她就坐起來了。師娘看上去很憔悴,輕輕地跟他倆說:大頭坐牢這事兒一直沒敢跟你們說,今天都說透了。事情就這樣了,現(xiàn)在阿姨也幫不上你們,心放寬點,從我手里拿的八千塊錢別放在心上,阿姨不要了,那是大頭做的孽,阿姨能幫他還多少就還多少吧。
于珊珊一直看不慣師娘的做事方式,從剛才她對陸建偉說的那些話和此時此刻的神情,于珊珊看出來師娘也只不過是有點讓老實人難以接受的聰明過頭,心眼并不壞。
于珊珊和陸建偉沒有說話,師娘頓了頓又說:現(xiàn)在你倆的酒也都醒了,趁天還沒黑透抓緊回去吧,我也不說留你們吃晚飯了,我得去看看你師傅可到單位了,中午他喝了那么多酒,又吵了幾句話,賭氣就走了,我有點放心不下。
天確實有點涼了,從師傅家出來后,于珊珊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陸建偉心疼地說:你才剛睡醒我們就出門,可別著涼了。說著就要脫下外套。于珊珊眼圈紅了,她一把拉住陸建偉的手說:還沒過幾天好日子,又什么都沒有了。工作就是工作,對我們這樣的普通人,沒有什么捷徑可走,以后踏實點,好好努力。日子還是要過的,反正我認識你的時候,你也是什么都沒有,我們還年輕呢,從頭再來吧。
陸建偉鼻子酸溜溜的,緊緊地把于珊珊擁在了懷里。
責任編輯 ? 李國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