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腹》之痛—論大時代下虛妄的武士榮耀

趙敏晶

摘? 要：小林正樹之《切腹》在1963年的戛納捧到了評委會特別大獎，作為一部戰(zhàn)后日本電影，該作品對日本武士道精神進行了極為深刻的探討和反思，影片在多個角度對武士道的核心概念進行了探索，從敘事結(jié)構(gòu)上帶來的沖擊力到充滿象征意味的畫面設(shè)計以及深諳蕭索的電影配樂，本文則從影片角色象征意義的角度對幕府時代武士榮耀的虛妄性進行了解讀。

關(guān)鍵詞：小林正樹;切腹;武士;武士道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8122（2015）05-0084-02

“所謂武士道，即武士覓死之道?！薄度~隱聞書》

說到日本戰(zhàn)后電影，與黑澤明、小津安二郎、市川昆等同為旗幟性人物的小林正樹在國內(nèi)便鮮少有人提及，但小林正樹之《切腹》（1962）在日本影史中的經(jīng)典地位卻是無庸置疑。木下惠介曾說過，《切腹》是他認為的日本五部最好的電影之一。在1963年的戛納《切腹》捧到了評委會特別大獎，影片使用經(jīng)典的黑白膠片，以平面視角為主顯得平實豐滿，配合一流的演員演技，真實再現(xiàn)了幕府時期武士的生存環(huán)境。整部電影以高超的敘事技巧講述了一個劇情曲折、內(nèi)容飽滿、充滿懸念的故事。

一、背景和簡述

故事發(fā)生在大阪夏之戰(zhàn)結(jié)束后，德川家統(tǒng)一日本，日本逐步走入和平年代，和歐洲騎士階層的沒落命運類似，幕府為了統(tǒng)一中央集權(quán)，防范地方武力尾大不掉，開始不斷動用各種手段削弱各地大名，許多豪門因此衰敗，而原本服務(wù)于領(lǐng)主的武士開始流落街頭變成浪人，武士階層日漸衰落。許多淪落的武士為了生存，不惜拋棄尊嚴，以切腹為借口四處騙取錢財，影片就在這樣的背景下展開。

影片用了插敘的手法講述了平行對應(yīng)的兩段故事，其一是千千巖求女的“切腹”，另一則是津云半四郎的“切腹”。影片講述了津云半四郎為冤死的女婿千千巖求女復(fù)仇的故事。電影以“1630年5月13日下午四時原蕓州廣島福島家的浪人來到井伊家大門前”為開場，以“1630年5月13日下午六時津云半四郎死于切腹”結(jié)束。在結(jié)構(gòu)上，粗看類似于黑澤明的羅生門，在漂亮的敘事技巧上，使用交叉的兩條線索同時遞進，由兩個人分別講述了被分割成數(shù)節(jié)的兩段故事，依照故事進展和節(jié)奏的需要，求女的故事中結(jié)局和起因兩個部分被有序地分割在電影中，營造了嚴謹?shù)男问礁泻蜎_擊力。用沉穩(wěn)有力的鏡頭，簡單集中的場景，清晰明快的結(jié)構(gòu)，構(gòu)建出了一幅具有明顯的戲劇特征的幕府時代黑白映畫。

二、影片的象征意義

影片的開場極具象征意義，在煙霧繚繞中現(xiàn)出的一副飾以白色毛發(fā)和武士刀的武士盔甲，頭盔下面是寫意化的潦草五官，面容詭異，配以陰沉的開場鑼，充滿了日本能劇的畫面感。

同時隱隱暗示著本片的主題，武士如同神壇上供奉的祖先的鎧甲一樣，是一種身份和地位的崇拜，而且早已失去了其本來的意義。武士道在這個四海升平的大時代里，隨著那出戰(zhàn)國時代的大戲的落幕，也早已如同昨日黃花，如神壇上的盔甲，靜待著日復(fù)一日的腐朽和沒落。而影片也以三方在時代中的沉浮和掙扎闡述了這種武士之道的衰落和變質(zhì)。

求女作為年輕武士，對武士道有著一言一行的遵從，卻在家庭的重擔下，只得以變賣了自己的佩劍的形式放棄理想。這是一個為妻兒不惜拋棄所有尊嚴的男人，但其人生卻悲慘而屈辱。一生追求的武士道，只是遙不可及的冰冷精神追求，在溫暖的家庭面前，終于被拋棄。而這個被剝奪了最后尊嚴的男人，卻在冤屈中失卻生命，甚至不是以武士的方式，而是屈辱的咬舌自盡。

而津云半四郎，在整個影片中，他用自己的言行一點點剝落著井伊家道貌岸然的武家面孔后的虛偽與軟弱。而所謂武士道的氣節(jié)則在津云半四郎身上有著完整的體現(xiàn)——承君一諾必守終生，捍衛(wèi)值得的東西，便要以死相報。在影片的最后，津云力撐著殘驅(qū)，將那副井伊家的圣物高舉過頂，奮力摔將出去，散落一地的殘舊鎧甲也意味著，津云用生命之血所堅守著的武士道也只是一個土崩瓦解的傳奇。

至于井伊家，武士道是區(qū)分自身和民眾的標志，是一種尊貴的儀式，是豪門的象征。

但同時，也正是這貌似高貴的門閥后，所隱藏的實際是一群懦弱膽小之徒，而其遵從的武士道力量和尊貴的象征其實是完全的虛有其表。當真相一點點在津云半四郎的講述中展開，井伊家的謊言和借口被層層揭穿的時候，暴力便成為了懦弱者掩飾自身懦弱的最后手段。于是在影片的結(jié)尾，為了保住家族的名譽而死的被屠戮者，成為了武士道的守衛(wèi)人而備受推崇，用僵化虛偽的態(tài)度為武士道的虛榮和名譽涂抹上厚厚的脂粉。

三、關(guān)于武士道精神的解構(gòu)

提到武士道精神，映入腦海的第一個詞就是剖腹。的確，“忠誠、光榮、死亡”這三個詞匯是緊密相連的，同時也是武士道在它的創(chuàng)立初期的精神核心。它起源于日本鐮倉幕府，后來在經(jīng)江戶時代又結(jié)合儒家和佛家的思想而最終奠定了武士道精神的基礎(chǔ)。由于武士道后來演變成幕府時代的政治產(chǎn)物，它所汲取的儒家和佛家的思想是不能滿足武士道的，于是武士道精神從最初倡導(dǎo)忠誠、信義、廉恥、尚武等逐漸發(fā)生變化。

亞當·林賽·戈登詩中寫到，人的一生，就像塞滿了浮華的泡沫和脆弱氣泡，然而其中卻有兩件如礁石般堅硬的事物。一是你因他人困境而心生的悲憫親切，二是你心中永存不變的勇氣^[3]。

當武士以及武士道精神在時代的大潮中逐漸地離勇氣和悲憫漸行漸遠的時候，切腹便頗具象征意義，選擇切腹來結(jié)束生命，代表著對以生命堅守承諾的勇氣和平靜擁抱死亡的悲憫。當人們用最為痛苦的儀式來抗爭時，通常是想要救贖自己內(nèi)心的真理。而在《切腹》影片中，對于武士道的精神卻存在否定式的描繪，伊家逼死求女的對武士道深信不疑的三名武士，在面對津云將其的發(fā)髻割下的反應(yīng)卻是嚇得躲藏起來，聲稱生病，這種行為是完全違背武士的準則，作為一個武士如果發(fā)髻被人削掉，就是受到了奇恥大辱，是以死都不可洗刷的。而這三名滿口大義的“武士”本應(yīng)該切腹自殺，卻嚇得落荒而逃實屬荒唐?？梢?，他們是怯懦的偽武士。于是武士道真的成了裝飾品，切腹的儀式被高門大閥用來粉飾自己腐朽面貌下的懦弱，被走投無路的小人物用來做人生的最后一搏。當武士失去了佩刀，當倚為最終歸途的切腹成為了粉飾與掙扎，影片在最終叩問著人們，到底什么是武士道精神？

影片的最后的打斗場面堪稱壯觀。其中一幕甚是令人印象深刻，當津云半四郎與井伊家眾多武士打斗，最后攻入大明的官邸，拿走了井伊家供奉先祖?zhèn)兊念^盔。霎時間，半四郎滿是胡須的臉極其嚴肅而又奇怪的表情與頭盔在畫面中間重合^[4]。半四郎玷污了充滿權(quán)威的井伊家的傳家寶，這就意味著替自己的女婿報了仇。

在這種場合，擺在桌上的頭盔停留在純粹的否定階段，而此時的武士道的觀念作為愚蠢的、虛假的東西被謾罵。但在另一個場景里，井伊家的管家卻在考慮如何對現(xiàn)狀進行善后處理。這兩個空間的對比，讓他們之間不僅僅是敵人關(guān)系。津云半四郎和井伊家的管家，超越了人格意義，在影片中他們分別是作為代表圍繞著武士道的兩種思想來具體表現(xiàn)的^[5]。管家在收到津云半四郎的死訊后，下達了這樣的命令：在藩的正式記錄上，被斬殺的四名家臣處理為病死，而津云半四郎則被記錄為切腹。管家還命令被切掉發(fā)髻的三名家臣切腹，記錄上也處理為病死。這個場面充分展現(xiàn)了管家為了維持秩序所做的偽善的隱蔽工作。武士道的價值觀、武士道的尊嚴在這里被擊得粉碎。

《切腹》之所以被奉為經(jīng)典，一方面是它在表達主題時的心無旁騖，所采取的語言和節(jié)奏有種古典敘事的美感，準確而純粹，容易喚起人們內(nèi)心共有的一種感情。小林正樹能夠一點不迷戀暴力場景，把故事敘述得纖塵不染，同時，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對人們向往的最基本的情感有著準確的把握。

另外一方面在內(nèi)容上，影片能夠?qū)⒌麓桓髸r代下諸路大名家大廈將傾，身為武士的半四郎和求女求助無門，在生活的重迫下無力反抗，只能隨波逐流漸漸窮途末路，這樣一曲時代的哀歌演繹得觸人心弦。富于沖擊力的視覺構(gòu)圖也讓其表達力更為飽滿充實，對人性的解剖，對血腥的刻意描述，以及對象征符號點睛式的注解，都讓此電影達到了一個不可逾越的高度。

參考文獻：

1. 李江月.日本電影“暴力影像”的審美嬗變及文化反思[J].電影評介，200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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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鄒萍.從武士道歷史看武士精神的演變[J].暨南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7（5）.
4. 高明.淺析日本武士電影中的死亡情節(jié)[J].大眾文藝，2011（8）.
5. 高明.日本武士電影研究[D].南京藝術(shù)學(xué)院，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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