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姝雅
夢蕭蕭,雨漣漣,約是鬢白孤墳前,提燈憶往事照故人長眠。
——《故人長絕》
時值清明,掃墓幾乎是家家戶戶都要進行的傳統(tǒng)活動。我不在老家,無法去祖墳前祭拜,便只能獨自一人坐在房間里,想念逝去的故人。
我參加過的葬禮屈指可數(shù),第一場就是我姥姥的。
姥姥是外公的母親。在我僅有的關于她的記憶里,她都是一張慈眉善目且溫柔的臉。姥姥身型不高,總是穿一件黑色的棉布短襖,頭發(fā)順著耳垂剪齊。
兒時,我總愛拿著姥姥的拐杖找個坑攪動,美其名日“打擂茶”。玩得不亦樂乎時轉過頭,就會看到姥姥坐在雕花的躺椅上望著我,笑得露出僅剩的幾顆牙。陽光在她身上跳躍著,空氣里升騰的細小塵埃清晰可見。
每次去外婆家,我都會打個招呼就立馬踩著石板鋪就的路到姥姥的屋子里去。這時,姥姥總會扒開剛熄滅明火的炭灰,向里面放幾個早已洗凈泥土的紅薯。于是,我便坐在灶邊的小凳上,忍著饞意可憐兮兮地等著吃烤紅薯。姥姥見狀,便領著我去她的房間。房間里有一只和我差不多高的大木箱,我趴在木箱邊往里看,全是花生、桂圓、糖果等好吃的。姥姥拿出一塊酥糖遞給我,我歡天喜地地接過,隨即放了一顆在嘴里吮吸,瞬時感到濃烈的甜意包裹著我,如同姥姥的微笑與目光。
吃著酥糖,蹲在院子里撥弄一會兒蔬菜的葉子,姥姥就會在廚房里喚我了。我雀躍地跑進廚房,只見姥爺正用火鉗夾出紅薯放在灶臺上,輕輕拍落炭灰,剝開焦黑的外皮,將冒著熱氣的金黃色紅薯遞給我。我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燙得直吸氣,卻也嘗到了至今仍讓我記憶猶新的香甜。
我喜歡姥姥的房子。那是一座由木頭建成的房子,刷著棕黑色的漆,油漆因年歲的侵蝕脫落斑駁,屋頂整齊地鋪著瓦,瓦上長著青苔。屋內的一切也都是木制的,踩在地板上吱呀作響,像是來自久遠過去的聲音,經(jīng)過歲月滌蕩如此清晰地出現(xiàn)在我面前。
走出房門,走下泥土與石塊壘成的三級臺階,會看到一條青石板路將院子分成兩半直通院外、路的兩邊是堆著柴垛和種著菜的土地。屋檐下有個巨石鑿成的大水缸,下雨時滴滴答答,這聲音讓人安寧而滿足。
關于姥姥的記憶只有這些。姥姥去世時我約莫八歲,或者更小。記得在她的葬禮上我并沒有哭,出于什么原因早已記不清楚了,現(xiàn)在回想起來,大概是因為覺得姥姥的肉體雖已凋零,但她的愛與魂卻始終陪伴在故鄉(xiāng)與親人的身側吧。
前段時間,聽說我鐘愛的那座房子快要拆除了,外公與他的兄弟們打算在舊址上建一棟新房。我知道,即使不拆,那房子也快要倒塌了。每次回老家拜訪姥爺和外公外婆時,都能看到那座房子越發(fā)向一邊傾斜。時間太長太沉重,它快要承受不住了。于是人也非,物也非。
是夜,窗外飄起了雨,昏昏欲睡的我忽然憶起某時的光景:我啃著紅薯坐在鋪著繡花床單的床上,姥姥在巨大木箱里翻找,掏出的竟是大把時光。
從前故人已白首,今生自此長決絕。
(指導老師:李燦明)
點評
情感真摯是這篇文章最大的特點。作者在表達對姥姥的追憶、緬懷時,并沒有堆砌華麗的辭藻,也沒有羅列空洞的抒情性語句。作者只是把與姥姥在一起生活的點點滴滴真實地再現(xiàn)出來,將自己對姥姥的愛通過一個個富有生活氣息且細膩溫暖的場景展現(xiàn)出來。文章言辭雖質樸,讀來卻感人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