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貨100年：糾結(jié)的國粹與國殤

江寒秋

學者李零判斷國學：何為國學？就是國將不國之學，從這個意義上出發(fā)，國貨這個概念，自一發(fā)生，便帶有著救亡圖存的氣息。

從近代中國到現(xiàn)代中國，以“抵制”外國貨為核心的國貨運動此起彼伏，日貨、美貨等都曾成為憤怒所指的目標。當然，“抵制”外國貨不是我們的“特權”，也不是這個時代的特色。

從“國恥貨”到國貨

自清末以來，中國市場對日貨就有著高度的依賴，也正是因為日貨的無處不在，國人頻頻采用抵制日貨的策略來進行反抗。1908年，日本商船武裝走私軍火即“二辰丸”案，引發(fā)第一次抵制日貨運動，此后抵制日貨逐漸成為中國社會反抗日本侵略的常態(tài)方式。

1908年抵制日貨時，一對父母讓11歲的孩子穿縐布衫，孩子認為這是日本的物品，自己寧愿赤身裸體，也絕不穿這種“國恥貨”。茶客們在茶館飲茶時，一談及“二辰丸”案，有客人立即將身上穿的日本制的衣服褲子撕毀，而茶樓的主人也馬上讓伙計把日本瓷器收了起來，改用江西瓷器。還有賣火柴、煙斗等物品的小販，因為是日本貨，很多客人都紛紛表示唾棄，他就立刻將這些貨物用火燒了。

抵制日貨的最佳方式就是購買國貨，可是抵制日貨又強制性地打破了市場的供需關系，使國貨出現(xiàn)了漲價的現(xiàn)象。1915年，中華國貨維持會對部分商人乘機抬高國貨價格進行了批判，以往商家買賣獲利不過1分，當時已加至二三分，更有甚者，原先1個銅板可以買10片火紙，抵制后就只能買5片了，價格提高了一倍。這種哄抬價格的行為，也使購買國貨的人灰心。

辛亥革命以后，人們紛紛剪掉辮子，梳起了小分頭；脫掉了馬褂，穿起了洋服。人們對于物質(zhì)的追求也上升了一個高度，傳統(tǒng)國貨的質(zhì)量慢慢呈現(xiàn)頹勢。

比如本地火柴廠生產(chǎn)的火柴質(zhì)量，與日本火柴廠生產(chǎn)的相比，不得不敗落。而且，從日本進口的日用品價格十分低廉，國貨遠遠不能夠與之相比，中國人摒棄便宜的日貨只能維持一段時間，兩三個月后，這種行為自然而然地就淡化了。

林德?lián)P：為發(fā)展國貨去自殺

1919年五四運動爆發(fā)后，愛國學生立即行動起來抵制日貨。這是近代史上第四次大規(guī)模抵制日貨運動。

5月初到西山養(yǎng)病的北大學生林德?lián)P聞聽了五四運動，不顧自己的肺病，立刻下山，抱病支持學生運動。林德?lián)P參加了學生會國貨維持股的工作，每天調(diào)查國貨，抵制日貨，并且堅持每天送一篇白話文到新聞股去，奔走呼號，不遺余力。

當然，抵制日貨光靠口號和焚燒是遠遠不夠的。林德?lián)P是個熱心國事的學生，他認為救國只靠說說是沒有任何用處的，一定要走實業(yè)救國的路線，于是他開始積極籌資在東安市場開辦“第一國貨店”。沒想到，在招股時就遇到了重重困難，直到有一位同鄉(xiāng)京官答應出資幾千股才略好一些。可是，這位同鄉(xiāng)竟然出爾反爾，讓林德?lián)P受了很大的刺激，最后，他自己拿了七百余元出來，國貨店才得以開辦起來。

經(jīng)此一事，林德?lián)P意識到國人在處理個人與國家利益上，并不是像他想象的那樣。于是，他在1919年11月16日上午8時，將長衫脫下，從容一躍，跳入荷花池內(nèi)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林德?lián)P的追悼會上，北大校長蔡元培進行了演說。蔡元培說，林德?lián)P的自殺，是北京大學學生中第一個自殺的人，他要以自己的自殺來激勵國人去走發(fā)展國貨的道路。

林德?lián)P的自殺也引發(fā)了空前的“自殺之論戰(zhàn)”，眾學者探討熱血青年自殺的原因和自殺的社會意義，以及如何救濟自殺。

國貨運動難以為繼

民國以來，尤其是二三十年代的書報雜志，很多都是“提倡國貨”，“中國人用中國貨”等口號標題之類的。

1928年國民政府舉辦“中華國貨展覽會”，有近百家國貨廠商參加，歷時兩個月?！渡陥蟆愤€創(chuàng)辦了《國貨?？?，宣傳國貨。北平也開設國貨陳列館作為提倡國貨的機構(gòu)，將物美價廉的國貨讓眾人知曉，以便暢銷。

但是抵制日貨一段時間以后，國貨漲價的現(xiàn)象同樣出現(xiàn)了。1931年，有人指出，抵制日貨之際，往往就是國貨漲價之時，也正是這種情況，抵制日貨的工作一直都不徹底。

其實在抵貨期間，日貨也沒有完全絕跡。很多商人為了利潤多一些，是寧肯不愛國也要賣日貨的，對于百姓來說，那些當官的連國都賣了，還說什么愛國，而且國貨貴，日貨便宜，他們當然是選擇便宜的貨物來買了。

此后，國民政府將1933年定為“國貨年”，1934年、1935年又相繼被定為“婦女國貨年”和“學生國貨年”。讓人糾結(jié)的是，在國貨年和婦女國貨年里，洋貨的進口均突破了歷史最高，只有在“學生國貨年”里，國貨的銷量才有所上升。

■觀點

器物的“普世價值”：文化與文盲一墻之隔

貨是具體的，有形的；文化是抽象的，無形的。一件完美的器物，保證其固有的價值的基礎上，還得有時間的延續(xù)性、文化的豐富性，沒有文化的商品，不過就是一塊石頭，用完了也就用完了，或者還沒用完，也就完了。

□吳越

時間博物館里的器與物

本專題的落腳點，我們來到煙臺——北極星鐘表文化博物館。

這里收藏了一個品牌（北極星）的百年興衰，在這里能看到中國計時儀器陳列、科技鐘表陳列、世界鐘表珍品陳列、煙臺鐘表發(fā)展史陳列、鐘表裝配演示體驗。更重要的是，這里收藏的時間，把我們帶回記憶中去。

1915年，民族實業(yè)家李東山在煙臺創(chuàng)辦寶時造鐘廠，成為中國機械制鐘的發(fā)端。從20世紀30年代初開始，先后有十幾名煙臺制鐘人到天津、青島、沈陽、丹東、上海、北京等地獨立或與人合作創(chuàng)辦鐘廠，把機械制鐘技術傳播到各地。

新中國成立后，經(jīng)過社會主義工商業(yè)改造，合并成立了公私合營煙臺造鐘廠。1960年正式啟用“北極星”商標，一句“遙遠的東方有顆星，它是煙臺的北極星”央視廣告語，讓北極星家喻戶曉。

作為器物的鐘表，存在的意義卻是無形的時間。多么玄妙，時間一直在流逝，器物卻走向消失。

時間還指向未來，指向遙遠的未知。航天等高科技計時儀器上，北極星的名字出現(xiàn)，高科技讓鐘表與時間形影不離，分毫不差。一年上一次弦的年鐘已推廣上市，帶來的對科技的思索甚至超過了時間本身。鐘表凝聚了時間，也定格了繪畫、雕塑和音樂，不僅僅是陳設，更是藝術品。

在時間里，我們更能體會文化的內(nèi)涵和外延。一切附著于物的文化形態(tài)，終歸在時間的流逝里輝煌、暗淡。

品牌回憶的根源：

延續(xù)還是創(chuàng)造？

英國學者柯玫瑰在她的《中國清代瓷器》中說，“中國在印刷、制瓷與運輸?shù)确矫?，領先于世界，那時，西方民族降服于中國傲慢的裙裾之下?！彪S著時間的流逝，這些遙遠的瓷器背后的價值取向、文化意蘊，統(tǒng)統(tǒng)消失了。

司馬遷在《貨殖列傳》中說：“待農(nóng)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此寧有政教發(fā)征期會哉？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敝卑椎氐莱隽苏褪袌龅年P系，市場自行發(fā)展，和政府有什么關系呢？

司馬遷說：“富無經(jīng)業(yè)，則貨無常主，能者輻湊，不肖者瓦解。千金之家比一都之君，巨萬者乃與王者同樂。豈所謂‘素封者邪？非也？”

一切記憶都是虛妄，富可敵國的土豪此起彼伏，改變時代的器物卻離我們遠去。財富的聚集，堆積起無限的器物。這些新堆起的器物卻又是冷冰冰的，和一塊天然的石頭沒有什么分別。

作為手寫時代的象征，英雄鋼筆曾經(jīng)風光無限、身價億萬，然而時光斗轉(zhuǎn)，2012年，曾經(jīng)的鋼筆大佬在上海聯(lián)合產(chǎn)權交易所掛牌，以250萬元的價格轉(zhuǎn)讓上海英雄金筆廠有限公司49%股權。

英雄鋼筆、雞牌味精、康巴斯手表、濼口醋、北極星座鐘、大金鹿自行車，這些在我們貧乏時代深入生活細節(jié)的種種老國貨、老物件，或者消失不見，或者改頭換面，也或者老而彌堅，在商業(yè)大潮的一陣陣洗禮中，呈現(xiàn)出不同的生存境遇。

品牌帶給我們諸多回憶，回憶的根源指向何方？大白兔奶糖把我們帶回童年時代，回力鞋把我們帶回青春歲月，永久自行車代表著最初在這個世界的旅行……然而，除了回憶，這些貨本身還蘊含了什么東西？

軟實力的“普世價值”

日本前首相中曾根康弘曾經(jīng)說過：“我的左臉是索尼，我的右臉是松下?！比毡救恕鞍谅钡哪樋字拢撬麄冎档米院赖漠a(chǎn)品。在這里，索尼僅僅只是一個產(chǎn)品嗎？松下僅僅只是幾件電器嗎？美國也一樣，蘋果僅僅只是手機嗎？可樂僅僅只是飲料嗎？

貨物，附著的是文化，那是一種無形的，更讓人恐懼的文化之魔力。有形的貨物侵吞世界，無形的文化跟進——不必攻城略地，已然成為這個世界的“統(tǒng)治者”。

一個缺損的蘋果讓人徹夜排隊，有人甚至為它賣腎。2008年汶川地震，救援進行到第4天，廢墟下的男孩薛梟被救出后的第一句話是：“叔叔，我要喝可樂，冰凍的?！薄翱蓸纺泻ⅰ甭劽珖簶妨水敃r“被悲傷籠罩的中國”。

看得到的文化滲透，與看不到的精神引導，堪稱可怕。

就保護本土品牌而言，美國對內(nèi)有《購買美國產(chǎn)品法》，對外有著名的“301條款”。前者規(guī)定，美國聯(lián)邦政府機構(gòu)除特殊情況外，必須購買本國產(chǎn)品，工程和相關服務也必須由國內(nèi)供應商提供。按照“301條款”，美國可以對任何“損害了美國商業(yè)利益”的國家進行貿(mào)易制裁。

作為“軟實力”概念的最早提出者，約瑟夫·奈的目的，仍然是用現(xiàn)實主義的手段來推行美國的文化軟實力，使其他國家接受“普世價值”。與西方不同，中國文化軟實力的功能在于塑造“新的自我”，以改變國際社會對中國的錯誤認知，為多元世界提供不同的解決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