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語法特征的西南官話分類

林 天 送

（福建工程學(xué)院 人文學(xué)院，福州 350118）

西南官話分布于四川、云南、貴州、重慶、湖北、湖南、廣西、陜西、江西等9個省區(qū)，人口約有27,000萬人，是漢語中使用人口最多、分布地域最廣的方言，其特點是入聲歸陽平（李榮1985、李藍(lán)2009）。

本文引入詞源統(tǒng)計學(xué)的計算方法，依據(jù)語法標(biāo)準(zhǔn)對西南官話進(jìn)行分類，然后借鑒特征詞理論嘗試提取語法特征，并與李藍(lán)的分區(qū)方案進(jìn)行一些比較。

一 材料和方法

（一）材料。本文所用材料來自曹志耘（2008）的《漢語方言地圖集·語法卷》。

曹志耘（2008）共涉及93個西南官話方言點，其中“安鄉(xiāng)”和“寧國”不在李藍(lán)（2009）中，其余91個點除了李藍(lán)（2009）的“鄂西小片”和“康藏小片”外，均有分布。這91個方言點分布于云南省、貴州省、四川省、重慶市、湖北省、湖南省、廣西省、陜西省。

曹志耘（2008）在地圖上標(biāo)示出102條語法項目在漢語各方言中的表現(xiàn)。這些條目涉及語法詞、詞法和句法，包括代詞、副詞、介詞、連詞、助詞、詞綴、重疊、體、補(bǔ)語、語序、句式等。其中，有 9條語法項目在上述西南官話點中的表現(xiàn)完全一致，這些項目為（數(shù)字和項目名稱來自地圖集，下同）：

014 只雞死了＜方＞量詞定指、025 又他～來了、038 是他～老師、039 “是”表“在”的用法、046 圪＜方＞前綴、049 頭＜方＞名詞后綴、051 囝＜方＞名詞后綴、079 我有去＜方＞“有”用于動詞前、089 “吃一碗添”的“添”＜方＞“添”是后置成分，表示追加。

這些完全相同的語法項目沒有分類意義，下面的分類依據(jù)其余93條語法項目。

曹志耘（2008）對語法項目在各個方言中的表現(xiàn)歸納出大類和小類，大類由“形式、意義、用法、作用、來源等方面或其中某個方面具有共性的小類”歸并而成。因此，本文依據(jù)大類進(jìn)行計算，下文的“語法項目表現(xiàn)相同”指的是大類相同。

（二）計算過程。包括三個步驟：（1）先計算各對方言點93條語法項目相同的次數(shù)，除以樣本總數(shù)93，得到相似矩陣。（2）將相似矩陣轉(zhuǎn)為距離矩陣。轉(zhuǎn)換的公式為：d＝－log s（d表示距離，s是相似矩陣的數(shù)值）。這些計算在MS Excel中進(jìn)行。（3）最后，用PHYLIP 3.69軟件包中的Neighbor-joining法進(jìn)行聚類，生成無根樹，然后在MEGA 4.0中顯示樹。

Neighbor-joining法得到的是無根樹，樹上的距離表示分類單元之間差異的程度。理論上，樹根可能位于任意一條路徑之上。一般使用外群（outgroup）或中點生根法確定樹根，我們使用中點生根法。中點生根法是將樹根植于樹形圖上距離最長的一條路徑的中點。本文的目的在于分類，依據(jù)語法條目無法像詞源統(tǒng)計法利用核心詞那樣顯示親緣距離。我們使用中點生根法只是將91個方言點劃分為若干組，而非實際的樹根。

（三）特征提取。李如龍（2001）指出，不同的方言之間有不同的語音特征、詞匯特征和語法特征，方言特征詞是“有一定批量的，在本區(qū)方言中普遍存在，在外區(qū)比較少見的方言詞”。我們認(rèn)為，語法特征的提取可以借鑒提取特征詞的方法。

已有的方言分區(qū)由于主要根據(jù)語音或詞匯標(biāo)準(zhǔn)，涉及方言語法特征的描述時，一般只舉出個別項目。本文根據(jù)語法標(biāo)準(zhǔn)對西南官話進(jìn)行分類，在分類的基礎(chǔ)上，嘗試提取“一定批量的、本類中普遍存在，而外類較少見”的語法項目的表現(xiàn)作為語法特征。

二 結(jié)果

（一）相似度分析。93條語法項目，有兩類表現(xiàn)的26條，有三類表現(xiàn)的28條，有四類表現(xiàn)的24條，有五類表現(xiàn)的12條，有六類表現(xiàn)的1條，有七類表現(xiàn)的2條?？梢?，多數(shù)項目是2～4種表現(xiàn)。

表1按照某條語法項目有多少個方言點表現(xiàn)相同進(jìn)行分組。例如，第一條語法項目為“我～姓王”，《漢語方言地圖集》分為五個大類，93個西南官話方言點有三類表現(xiàn)，第一類有88個方言點；第二類有1個方言點，第五類有2個方言點。因此該條目取值88，分在最后一組“80～90”中。

93條語法項目在西南官話方言點中的表現(xiàn)情況 表1

表1顯示，93條語法項目中，最低的是有19個方言點表現(xiàn)相同，最高的是有90個方言點表現(xiàn)相同。有71條語法項目，每條語法項目均有至少60個方言點的表現(xiàn)相同，占全部語法項目的76.34%。這說明，西南官話的各個方言點之間的一致性較高。

將91個方言點進(jìn)行兩兩比對，共得到4,095對數(shù)值。這些方言對之間，最少有38條語法項目表現(xiàn)相同，最多有90條語法項目表現(xiàn)相同（見表2）。

91個西南官話方言點兩兩之間的語法項目表現(xiàn)情況 表2

表2顯示，方言對之間的表現(xiàn)相同的語法項目，大多在54～73之間，共3,324對，占全部方言對的81.17%；74～90條以上語法項目表現(xiàn)相同的有335對方言，占8.18%；38～53條語法項目表現(xiàn)相同的的共436對方言，占10.65%。

（二）樹圖分析。91個西南官話點的聚類結(jié)果見圖1（無根樹）和圖2（有根樹），圖3是這些方言點在地圖上的分布。

圖1 無根樹

由圖2（見下頁）可見，91個方言點按省份（直轄市）看，可以分為11個分支：

a 湖北省I：恩施、鶴峰、（臨澧）。

b 湖南省I：郴州、靖州、中方、鳳凰、通道、芷江。

c 廣西?。汉映?、柳州、鹿寨。

d 湖南省II：常德、桃源、漢壽、永順、張家界、龍山。

e 湖北省II：鐘祥、潛江、石首、洪湖、武漢、秭歸。

f 貴州省，包含兩個小支：貴州省f1：安順、貴陽、晴隆、天柱、都勻、荔波、大方、鎮(zhèn)遠(yuǎn)、銅仁、黎平、威寧、安龍、（新晃）；貴州省f2：德江、習(xí)水、遵義縣、余慶、正安、（鹽津）、（綦江）。

g 四川省，包含兩個小支：四川省g1：成都、樂山、長寧、米易、屏山、西昌、青川、寶興、漢源、古藺；四川省g2：平昌、北川、旺蒼、鹽亭、華鎣、遂寧、資中、富順。

h 陜西?。悍鹌?、鎮(zhèn)巴、（瀘定）。

i 湖北省III：宜都、遠(yuǎn)安、棗陽、老河口、鄖縣、房縣。

j 云南省，包含兩個小支：云南省j1：建水、昆明、永勝、臨滄、思茅、文山、華寧；云南省j2：保山、大理、楚雄、馬龍、富源、昭通、會澤。

圖2 有根樹（方言點前的符號為李藍(lán)（2009）的分類（見引言））

k 重慶市：大足、武隆、云陽、忠縣、秀山、重慶①此處的“重慶”為重慶市北碚區(qū)。。

除了湖南、湖北外，位于同一省內(nèi)的方言點一般處于同一分支內(nèi)，例外的方言點只有5個（上面用括號表示）。云南省的鹽津和重慶市的綦江，和“貴州省f2”處于同一分支里。四川省的瀘定，與“h陜西省”的2個方言點處于同一分支里。湖南省的臨澧和“a湖北省I”位于同一分支里。湖南省的新晃與“貴州省f1”處于同一分支。

有根樹顯示了這11個分支之間的層次關(guān)系。從圖2可見，11個分支分為兩組。第一組包括廣西、湖南及湖北省的一部分，共有24個方言點，其層次為：(a湖北省I,(e湖北省II,(d湖南省II,(c廣西省,b湖南省I))))。

第二組包括貴州、四川、云南、重慶、陜西，以及湖北省的一部分，共有67個方言點，其層次為：(k重慶市,(f貴州省,(g四川省,(h陜西省,(i湖北省III,j云南省)))))。

總體來說，本文的上述分類和行政區(qū)域較為一致。從圖3可以看出，第一組主要分布在東面，包括廣西省、湖南省的西部和南部的郴州、湖北省的東部和西部，即地圖中加框的地點；第二組先分為兩個層次，首先是重慶，位于中部；其次為陜西、貴州、云南、四川及湖北省北部和中部，分布在北面、西面和南面。

除了湖北和湖南外，其余各省之內(nèi)的方言點都在同一分支中。湖南省均分布于第一組，在第一組內(nèi)一分為二，其中湖南省南部（b湖南省I）和廣西省較為接近。湖北省的內(nèi)部分歧最大，可以分為3支：東部的恩施、鶴峰（a湖北省I）與西部的武漢、鐘祥等地（e湖北省II）位于第一組內(nèi)；中部和北部的宜都、老河口等地（i湖北省III）分在第二組內(nèi)，與云南省的方言距離較近。

圖3 11個分支的西南官話的地理分布

（三）語法特征。要提取方言特征，需要進(jìn)行內(nèi)外比較。由于我們并未比較整個漢語方言，因此無法提取西南官話整體的語法特征。據(jù)李藍(lán)（2009），西南官話共有549個縣市區(qū)（方言點），而本文僅著眼于91個方言點，因而我們將“一類內(nèi)較為一致，類外相對殊異”的提取原則放得較寬松。上面我們將西南官話分為兩組，這個分類所涉及的93條語法項目中，有11條可以作為提取兩組特征時的參考。

【017什么這個是～字】。第一組14點為第三類表現(xiàn)，有“么子”、“么-”、“么”等。第二組沒有一個方言點為第三類表現(xiàn)。

【057源自親屬稱謂的后綴】。第二組有60個方言點為第八類表現(xiàn)（“無對應(yīng)后綴”），第七類表現(xiàn)的7個點；第一組則第八類表現(xiàn)的只有4個點，第七類11個點①該語法項目在許多其他的官話方言中也是第八類表現(xiàn)。。

【059單音節(jié)名詞重疊＜方＞】。第二組有46個方言點為第一類表現(xiàn)（“NN”），16個點為第二類表現(xiàn)；第一組只有5個點為第一類表現(xiàn)，第二、四類表現(xiàn)分別有8個點和10個點。

【063我吃了一碗飯完成體】。第二組有59個方言點為第一類表現(xiàn)（在動詞后使用“了”），第二、三類分別只有3個點和5個點。第一組有9個點為第一類表現(xiàn)，14個點為第二類表現(xiàn)，1個點為第三類表現(xiàn)。

【081打不過他賓語和可能補(bǔ)語否定式的順序】。第二組有58個點為第一類表現(xiàn)（“打不過他”），有9個點為第二類表現(xiàn)。第一組則只有7個點為第一類表現(xiàn)，第二類表現(xiàn)有12個點。

【019怎么這個字～寫？】。第二組有33個點為第二類表現(xiàn)（即“咋”），第一組0點為第二類表現(xiàn)。第一組分別為：第一類表現(xiàn)10點，第三類表現(xiàn)11點，第四類表現(xiàn)1點。第二組除了第二類表現(xiàn)外，第一類表現(xiàn)12點，第三類表現(xiàn)22點。

【053小稱形式】。第二組有46點為第一類表現(xiàn)（“變韻”），其余21點為第四類表現(xiàn)。第一組有10個點為第一類表現(xiàn)，14個點為第四類表現(xiàn)。

【064他來了三天了了1和了2】。第二組有41點為第一類表現(xiàn)（“他來了三天了”），第一組有11點為第一類表現(xiàn)。

【080打得過他賓語和可能補(bǔ)語肯定式的順序】。第二組有61點為第一類表現(xiàn)（“打得過他”），第一組有10點為第一類表現(xiàn)。

【083叫他一聲賓語和數(shù)量補(bǔ)語的順序】。第二組有40點為第一類表現(xiàn)（“叫他一聲”），第一組有8點為第一類表現(xiàn)。第一組其余16點為第三類表現(xiàn)（“叫一聲他～叫他一聲”）。第二組其余有26點為第三類表現(xiàn)，有1點為第四類表現(xiàn)。

【097“給-把-被”說法的異同】。第二組有60點為第五類表現(xiàn)（三分：給≠把≠被），第一組有11點為第五類表現(xiàn)。第一組有10點為第二類表現(xiàn)（二分：給＝把≠被），第二組有3點為第二類表現(xiàn)。

（四）和李藍(lán)（2009）的比較。同李藍(lán)（2009）相比，本文第一組的方言點都在李藍(lán)“E湖廣片”和“F貴柳片”之內(nèi)，涉及這兩大片除E1鄂北小片、E7黔東小片、F3黔南小片外的所有方言點（本文沒有E2鄂西小片的方言點）。本文第二組的方言點在李藍(lán)的六個大片中均有分布：包含A川黔片、B西蜀片、C川西片（本文未涉及康藏小片）、D云南片的所有方言點，以及E湖廣片中的E1鄂北、E3鄂中、E6懷玉、E7黔東、E8黎靖等小片，F(xiàn)桂柳片下的F3黔南小片。

換言之，李藍(lán)的E湖廣片和F桂柳片在本文的兩組方言中均有分布，李藍(lán)的其余各大片則都在本文的第二組中。具體說來：

李藍(lán)的A川黔片分布于四川省、貴州省、陜西省和重慶市。其中，李藍(lán)的A1成渝小片，本文主要分在k重慶市和四川省g2中，另有部分在貴州省f1和四川省g1中；李藍(lán)的A2黔中小片，本文均分在貴州省f1中；李藍(lán)的A3陜南小片，本文分在h陜西省中。

李藍(lán)的B西蜀片分布于四川省、貴州省、重慶市及云南省。其中，B1岷赤小片主要在貴州省f2中，還有部分在四川省g1里；B2雅甘小片的漢源、寶興在四川省g1中，瀘定則歸入h陜西?。籅3江貢小片，本文只涉及富順，分在四川省g2中。

李藍(lán)的C川西片（本文只涉及C2涼山小片），本文都劃在四川省g1中。

李藍(lán)的D云南片除了威寧外，和本文的j云南省的范圍一致。本文將威寧和貴州省f1分在一起。李藍(lán)將D云南片分為D1滇中、D2滇西、D3滇南三個小片，本文則分為兩個分支。

李藍(lán)的E湖廣片包括8個小片，主要分布在湖北省、湖南省和貴州省，與本文差異最大。其中，E4湘北小片和E5湘西小片的方言點均在本文第一組里，E1鄂北小片和E7黔東小片均在第二組里，E3鄂中小片、E6懷玉小片和E8黎靖小片則在兩個組均有分布。

李藍(lán)的F桂柳片分布于湖南省、廣西省和貴州省，本文只涉及其中的6個方言點。屬李藍(lán)F1湘南小片的郴州，本文歸入b湖南省I中；屬李藍(lán)F2桂北小片的河池、柳州和鹿寨3個方言點，和本文的c廣西省一致；屬李藍(lán)F3黔南小片的都勻、荔波，本文分在第二組的貴州省f1中。

從層次看，李藍(lán)的分類方案劃為兩層：第一層包括六個大片，第二層是小片；本文的11個分支（不考慮同一分支內(nèi)的層次）則先分為兩組：第一組下面有4個層次，第二組下面則達(dá)到5個層次。

基于93條語法項目，我們對91個西南官話方言點進(jìn)行重新分類。分類結(jié)果顯示：91個方言點可分為兩組，共11個分支。這11個分支與行政區(qū)劃基本一致。這個結(jié)果也許同權(quán)威方言的存在與否有關(guān)。眾所周知，處于有權(quán)威方言的地域里，方言點之間往往表現(xiàn)趨同?？傮w來說，第一組的方言點所處省份的權(quán)威方言不是西南官話，或者處于和權(quán)威方言不是西南官話的省份的交界地帶；第二組則所在省份主要通行西南官話，向心力強(qiáng)。

在分類的基礎(chǔ)上，我們提出11條語法項目作為將來提取兩組方言的語法特征時的候選項。同樣，第二組方言點在這11條語法項目中的表現(xiàn)較為一致，第一組則分歧較大。由于比較的范圍有限，這些項目在提取時標(biāo)準(zhǔn)放得較寬，它們能否成立還需要在更大范圍內(nèi)進(jìn)行檢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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