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成敗式目》：日本著名武家法典

劉璧君++顧盈穎

公元12世紀末到13世紀初，是日本歷史由古代進入中世的轉折點。公元1192年，源賴朝接任“征夷大將軍”之職，建立鐮倉幕府，標志著日本進入了以幕府為中心的“武家政治”時期。武家政治的特點是天皇被將軍所挾持，以將軍為首的幕府成為實際上掌握國家最高權力的機關。在當時的日本社會形成“公家”（包括天皇在內(nèi)的貴族階層）與“武家”（包括以幕府為統(tǒng)治中心的武士階層及其下的階層）兩種政權并立的二元制社會。

與之前的律令時期相比，由于幕府時期日本社會的二元政權特點，使這一時期的法律制度更多地呈現(xiàn)出多元性。主要有，天皇朝廷頒布的《大寶律令》以來的儒家律令法制，即“公家法”；莊園內(nèi)部適用的各自習慣法，即“莊園法”以及調(diào)整幕府和武士階層的“武家法”。

這三種法律同時在社會中適用，均在各自的領域中具有法律效力。從鐮倉幕府中期開始，隨著幕府力量的加強，武家法得到了不斷地發(fā)展。與此相比，公家法和莊園法則逐漸頹廢。

公元1225年，源賴朝的職位被北條泰時所接任。上任后，北條泰時采取了一系列穩(wěn)固幕府政權的措施。公元1232年，在“評定眾”（鐮倉、室町幕府時期政務、裁判的評議機構）太田康連的主持下，著手制定并頒布了一部政治性的法典——著名的《御成敗式目》。因正值貞永元年，故又名為《貞永式目》。這是第一次用日語音節(jié)文體頒布的法律（與漢語表意文字并用）。（參見【美】約翰·H·威格摩爾著：《世界法系概覽》（上），何勤華、李秀清、郭光東等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

《御成敗式目》，開創(chuàng)了漢字國家中以“式目”為名的法典的先河。在這個名稱中，“御”是尊敬之意，“成敗”則代表了審判、裁判之意。之后的“式目”是當時新出現(xiàn)的詞匯。

《御成敗式目》是依據(jù)司法實踐，并參考之前的《養(yǎng)老律令》制定而成的。全文初為35條，后通過追加，使條文不斷補充增加，現(xiàn)存式目由51條組成。內(nèi)容涉及身份、權限、領地、刑事、民事、行政、訴訟等各個方面。該法明確和加強了幕府和其下御家人之間的關系。通篇貫穿著儒家思想以及武家的習慣，如法律規(guī)定：對有功者“隨奉公之深淺”予以獎勵，有罪者即使是權門貴族，也要嚴加懲處。各級武士都要嚴守職責，向公背私，不得越權罔位，嚴禁“非國司而妨國務，非地頭而貪地利”等。（參見華夏、趙立新【日】真田芳憲著：《日本的法律繼受與法律文化變遷》，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相對于之前的《養(yǎng)老律令》等成文法，《御成敗式目》在內(nèi)容上刪除了“班田收受法”。這是因為武家認為效仿唐律制定的律令雖然法理精湛、章法盡美，但是不易于民眾的理解，同時也不能完全切合日本國情。（參見由嶸主編：《外國法制史》，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

《式目》在內(nèi)容上的特點有：

第一，《式目》以武士階層為唯一的調(diào)整對象?？v觀《式目》51條條文，除了第1條講神事，第2條講佛事，和第42條規(guī)定“百姓逃散時，領主聲稱逃亡造成的損失、因而損害百姓利益事”之外無一例外的是針對武士階層，包括御家人、莊園主、守護、地頭等所設置。這不僅僅是由于幕府在《式目》之前早已頒行了一系列直接規(guī)范普通百姓的單行法令，并且由于幕府的統(tǒng)治建立于莊園之上，為了拉攏莊園主鞏固幕府統(tǒng)治，自然不會將莊園主納入調(diào)整范疇。

第二，《式目》體現(xiàn)出諸法合體的趨勢，其中關于刑事義務以外的規(guī)定數(shù)量眾多。在全部51條條文中，關于刑事法律，包括刑事處罰的規(guī)定共有19條。與《養(yǎng)老律令》等律令時代的法律相比，數(shù)量上呈現(xiàn)銳減的趨勢，較多的是源自各莊園內(nèi)部施用的武家習慣法?？梢娫凇妒侥俊分贫ㄕ呖磥恚靶谭ā钡闹贫ü倘恢匾?，但是堅持沿用的武家習慣法傳統(tǒng)才是維護幕府統(tǒng)治的根本所在。（參見胡娟：《對〈御成敗式目〉名稱、體例、內(nèi)容的考察》，載何勤華主編《20世紀外國刑事法律的理論與實踐》，法律出版社2006年版。）因而，《式目》的基礎主要是以武士的習慣法為基礎制定的。

第三，《式目》呈現(xiàn)出“外儒內(nèi)武”的特征。如第八條規(guī)定了，“雖攜有文書，但已逾期之領地不準許其統(tǒng)治事”。該條文中“按右大將家（賴朝）的規(guī)定，無論是與非，均不得更換”的規(guī)定顯示出法律規(guī)定與原有的儒家基本道德相分離。這樣的文字在《式目》中多次出現(xiàn)，顯示出雖然《式目》中仍帶有不可磨滅的儒家道德的色彩，但是超越倫理判斷的法觀念業(yè)已確立（參見【日】大木雅夫著：《東西方的法觀念比較》，華夏、戰(zhàn)憲斌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同時，設立這種舍棄“德治”、“禮治”的儒家法制立法精神而選擇習慣法的規(guī)定，武家法制的建設中仿佛孕育著實用主義的精神（參見胡娟：《對〈御成敗式目〉名稱、體例、內(nèi)容的考察》，載何勤華主編《20世紀外國刑事法律的理論與實踐》，法律出版社2006年版。），在對《式目》的追加中更是如此。

第四，《式目》的制定是為了迎合當時的統(tǒng)治需要?！妒侥俊分贫ㄓ凇俺芯弥畞y”之后，在諸多條文中帶有強烈的應時色彩。如第16、17條規(guī)定的對“承久之亂”遺留的土地問題的處置以及武士的懲處事宜。尤其在后者“同時交戰(zhàn)之罪父子分別處理事”中，更是直截了當?shù)貟仐壛恕白訛楦鸽[，父為子隱”的儒家法律精神。

《御成敗式目》在制定后并未正式向全民公布，僅僅是作為司法機關審理案件時內(nèi)部掌握的法律依據(jù)。其中主要是涉及幕府武士階層的規(guī)定，吸收了武家的習慣法，同時由于當時天皇為首的朝廷勢力衰弱，使《式目》得到了廣泛的適用，在實際上已經(jīng)成為全國性的法律。

這部被廣泛適用的法律集的普及程度甚至讓人聯(lián)想到半個世紀之后法國的《拿破侖法典》。在當時的日本，《式目》受到了比先前的律令和后來的御定書更為尊崇的地位。除在審判中廣泛適用之外，由于《式目》的行文通俗易懂，幕府鼓勵手抄傳閱，使其在民間廣為流傳，成為庶民的學習材料，甚至成為后世江戶時代私塾的讀寫教材。其普及程度從穗積陳重所珍藏的法規(guī)的手抄本、木刻版本共計超過1000冊之多可見一斑。（參見【日】大木雅夫著：《東西方的法觀念比較》，華夏、戰(zhàn)憲斌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

至1336年，足利尊氏推翻鐮倉幕府的統(tǒng)治，建立了室町幕府，在該期間幕府所頒布的武家法典在內(nèi)容上也是基于《御成敗式目》而制作，只是為了適應當時的社會變化作了零星的調(diào)整。至戰(zhàn)國時期，各分國法的制定亦受其重大影響。在這個意義上，《御成敗式目》被普遍認為是武家所有法律的根本。

欄目主持人：程新友 jcfycx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