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路遙是一位善于書寫苦難的作家,苦難作為一種精神特征貫穿了路遙的大部分作品。但路遙并沒有被苦難異化而沉淪于苦難之中,他一直尋求著對于苦難的超越之路,在路遙對苦難的書寫中,從承受苦難、淡化苦難到反抗苦難、超越苦難,他為他小說中的人物選擇了一條反抗苦難異化的抗爭之路。
關鍵詞:苦難 ?承受 ?超越
路遙是一位善于書寫苦難的作家,苦難作為一種精神特征貫穿了路遙的大部分作品。但路遙小說中的人物并沒有被苦難異化而沉淪于苦難之中,他們一直尋求著對于苦難的超越之路,我們看到路遙在小說中一直用艱苦的個人奮斗之路來超越生存的困難,用道德理想主義來對抗精神求索中纏繞在心中的痛苦。在路遙對苦難的書寫中,從承受苦難、淡化苦難到反抗苦難、超越苦難,他為他小說中的人物選擇了一條反抗苦難異化的抗爭之路。
一、承受與淡化
翻閱路遙的小說,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一系列順從環(huán)境、茍活隱忍的人物形象。他們在沉重的苦難面前失去了抗爭的力量,路遙成功地為他們找到了一條展示苦難的有效途徑——默默承受苦難。
《人生》中高家林的父親高玉德老漢是大馬河川一個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當?shù)弥箨爼浉呙鳂菫榱税才抛约簞倧膶W校畢業(yè)的兒子,頂?shù)袅俗约簝鹤蛹恿值拿褶k教師職位時禁不住失聲痛哭。但當看到兒子要寫狀子告高明樓時,“他感到這比看見兒子操起家具行兇還要恐慌”。他這樣勸告痛不欲生怒火中燒的兒子,“告么,人家通著天哩!公社縣上都踩的地皮響;不但不能告,以后見到高明樓還要主動叫人家叔哩!臉不要沉,要笑!”“人活低了,就要按低的來”[1],面對生活的不幸,高玉德選擇了默默承受,甚至當有機會反抗時,也不敢有一絲半點的反抗勇氣。在他幾十年的生活中已經(jīng)把默默承受生活的苦難當作了一套生存哲學。面對高明樓背后不可抗拒的政治權威,他只能選擇做一位命運的順從者。與高玉德命運相同的還有《平凡的世界》中的孫玉厚老漢。他勤勞樸實,是種莊稼的好手,對生活沒有太多奢望。只求能維持不缺吃少穿的生活。但是苦難并沒有放過這樣一個厚實的莊稼人。他自幼喪父,幼年時便挑起家庭的重擔,供養(yǎng)父母,將弟弟拉扯成人。為了給弟弟娶親,他借了一河灘的債,當?shù)芟碧岢龇旨視r,他又讓出祖居的窯洞,自己攜母牽子寄居在別人家里,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窯洞又讓給了新婚的大兒子。當大兒子孫少安在公社為豬飼料地挨批的時候,他站在街上默默地陪斗,批判會后默默地跟在兒子身后以防不測。大女兒又嫁給了一個“二流子”王滿銀。生活對他來說真是太沉重了,全家老少一年到頭吃不上一頓白饃。他像黃土地一樣承受著生活中的種種痛苦。
在這些人物身上路遙盡情地展示著苦難的遭遇以及人物的承受能力,但他們并沒有被苦難異化走向更深的苦難深淵,從而生出對生活的消沉態(tài)度和對這個世界的詛咒。作者在他們苦難的生活中灌注了一縷溫情之光,以沖淡苦難帶來的痛苦,使我們能夠在高玉德、孫玉厚極其低微的苦難生活中感受到動人的幸福感和溫暖的親情、友情?!镀椒驳氖澜纭分械教幯笠缰鴿夂竦?、在苦難歲月里支撐著人們堅強地生存的親情。孫玉厚一家是貧窮的卻又是富有的,因為他們有濃濃的親情。這種溫情雖有一點酸楚卻更具有感人的力量,給苦難中的人帶來精神的撫慰。王滿銀因販賣老鼠藥被勞教,給他的家庭帶來了極大的羞辱、痛苦和不安。盡管如此,陪他勞改了一天而且受盡屈辱的孫玉厚,回到家不忘叮囑兒子為王滿銀“把家里的糧食準備一點,再騰出一床鋪蓋來”,而“少安他媽就裝起了一罐高梁黑豆錢錢稀飯。她心疼女婿,又在飯罐上面的碗里,放了幾個早上吃剩的黑面模和幾筷子酸白菜”,吩咐少平送去。溫暖的親情在困難的日子里是如此動人。當孫玉厚一家因王滿銀勞改而處于一派慌亂時,孫玉厚的小女兒蘭香知道自己對家里發(fā)生的這件大事幫不了什么忙,放學回到家里就趕忙拾柴喂豬,默默地做著她能做的一切活。窮困的生活養(yǎng)成了她明事懂禮的心性。當少平媽驚慌地發(fā)現(xiàn)自己在煩亂中忘記喂豬時,蘭香的一句話“媽,我已經(jīng)喂過了”所帶給全家的感動是可想而知的。著名評論家李星這樣評價《平凡的世界》:“將農(nóng)村一代又一代人生活的悲哀和辛酸,同農(nóng)村家庭生活、人倫關系的溫暖情愫,溶解于人的經(jīng)濟、政治關系中,讓嚴酷的人生氤氳著溫馨的人情味是平凡的世界成熟的人生態(tài)度的又一表現(xiàn)?!盵2]溫暖的親情、友情在路遙筆下淡化了苦難生活帶來的痛苦,避免了生活在苦難中的人物陷入被苦難異化的深淵。
二、反抗與超越
對苦難的抗爭是路遙小說中著力表現(xiàn)的內(nèi)容。在路遙筆下從高家林到孫少平、孫少安,這些人物在面對苦難時無不表現(xiàn)出勇敢、頑強、敢于抗爭的優(yōu)秀品質(zhì)?!度松分懈呒伊肿鳛橐晃晦r(nóng)民的兒子,接受了完整的知識教育。盡管高考后他不得不回到農(nóng)村,但是已經(jīng)成為一名具有現(xiàn)代思想觀念的知識青年。當他遭遇一連串的挫折后,他并沒有屈從于命運的安排,伴著親愛的巧珍在黃土地上終其一生,而是誓言“要在社會面前和高明樓他們比個一高二低”。當他到城里擔大糞受辱時,他心中的火焰更加激烈地燃燒起來:“我非到這里來不可!我有文化有知識,我比這里的年輕人哪一點差?”雖然高家林的抗爭最后以失敗告終,但這個失敗的結果也許并不重要。路遙站在現(xiàn)代意識的高度積極肯定了農(nóng)村青年對理想、幸福的熱切追求。在《人生》的結尾,作者寫下了“并非結局”的字樣,這意味著回歸黃土地并非是高家林人生征途上最后一站。我們有理由想象,隨著政策的改變,依高家林的才能和不服輸?shù)膭蓬^,誰也不能說他不可能依托黃土地成為一名農(nóng)業(yè)專業(yè)戶、農(nóng)民企業(yè)家,從而再次沖出黃土地,徹底擺脫物質(zhì)和精神的雙重苦難。不久在《平凡的世界》中,我們從孫少平、孫少安兄弟身上發(fā)現(xiàn)了高家林的身影。
孫氏兄弟出身貧寒,家庭和社會現(xiàn)狀決定了他們必然要在苦難中摸索,但孫氏兄弟無疑比高家林在反抗苦難的路上走更遠。孫少安小學便輟學在家,年輕的時候便擔起了家里的重擔,曾經(jīng)厚實的肩膀如今也是傷痕累累,但他并沒有被生活壓倒,他始終在苦難中用自己勤勞的雙手為家人支撐起一片希望的藍天。與《人生》中高家林相比,孫少安脫離了幻想,敢于面對現(xiàn)實,成為一名地道的農(nóng)民。但是孫少安又是一個完全不同于父輩的農(nóng)民,他具有新時代農(nóng)民的開拓意識,白手起家,頂風險實行承包責任制,為了辦磚廠日夜操勞。他也經(jīng)歷了波折和磨難,承受了家庭和社會的壓力,但他最終挺了過來,取得了事業(yè)的成功,成為遠近聞名的能人。孫少安用物質(zhì)上的富有化解了困擾孫家多年的生存苦難,提高了家人的社會地位,洗去了孫玉厚老漢一生的生活屈辱。
如果說孫少安對于苦難的超越只是從物質(zhì)方面來說,那么孫少平則是從精神上超越苦難。面對城里人的經(jīng)濟文化優(yōu)勢和精神蔑視,孫少平以自己崇高的人格進行了頑強不屈的抗爭。他在給團地委院里的孩子們開展夏令營的活動時,“他要在短短的時間里,證明他并不比某些自認為高人一籌的城市青年遜色。”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在銅城煤礦,他靠自己艱辛的勞動讓自己在一群出身干部家庭的紈绔子弟面前不僅成為經(jīng)濟上的富翁,更重要的是成為精神上的征服者。他咳嗽一聲,城里的干部子弟都要傾聽,“似乎里面包含著什么奧妙”。孫少平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站穩(wěn)了腳跟,精神上獲得了提升。在愛情上,孫少平還靠自己崇高的人格獲得了地委書記女兒省報記者田曉霞的愛情。正是在田曉霞的影響下,孫少平走出了閉塞的生活環(huán)境和狹小的生活空間,創(chuàng)造出了新的人生。在他給妹妹蘭香的信中,他說:“我們出身于貧苦的農(nóng)民家庭,永遠不要鄙視我們的出身,它給我們帶來的好處將終生受用不盡,但我們一定要從我們出身的局限中解脫出來,從意識上徹底背叛農(nóng)民的狹隘性,追求更高的生活意識?!盵3]孫少平通過自己的奮斗達到了對苦難物質(zhì)和精神層面的雙重超越。
總之,路遙在小說中對默默承受苦難的老一代人給予了深切的同情,對于在苦難生活中抗爭的青年人給予了深情的贊美。從高家林到孫少安、孫少平,他們在充滿挫折的人生道路上一步一個腳印,在與苦難的抗爭中不斷成熟。在路遙的作品中,他告訴我們怎樣才能在苦難的人生中主動建構起高尚的人格,路遙成功地達到了對苦難的精神超越。
注釋:
[1][3]路遙:《人生·路遙文集》,陜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5—6頁,第156頁。
[2]李星:《無法回避的選擇——從<人生>到<平凡的世界>》,山花,1987年,第3期。
參考文獻:
[1]雷達主編.路遙研究資料[M].山東文藝出版社,2006.
[2]宗元.魂斷人生--路遙論[M].上海文藝出版社,2000.
(金自強 ?河南夏邑高中 ?4764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