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奴爸爸殺女背后，打撈親情在歲月深處

呂鑫榮

一個不分四季勤扒苦做的好男人，一個十幾年苦求妻女回家的好父親，卻在2015年5月13日深夜，在杭州市大關(guān)區(qū)自家的房子里，將一切美好瞬間毀滅——他突揮菜刀砍死了女兒！血案背后究竟藏何驚天之恨？

卑微父親的苦累與欣慰：有一種親情叫被分居

1988年，一對大齡青年經(jīng)人介紹坐到了一起。男的叫黃英俊，生于1958年；女的叫朱玉芳，生于1961年。兩人同為杭州人。黃英俊出身工人家庭，家里住房小人口多，在杭州一家紡織廠上班后，他早早住進了單位宿舍；而朱玉芳家里條件則要好很多，其他姊妹早已成家另住，22歲的她在一家服飾公司上班后，在父母家足足住了5年。多次相親高不成低不就后，她被父母逼著和大自己3歲的黃英俊相親。

初次見面，在聽了黃英俊的一些情況后，朱玉芳覺得黃英俊經(jīng)濟條件一般，準備抽身，但介紹人不斷夸贊他的優(yōu)點：他身高不矮，相對于江南人的“精悍”，他濃眉大眼男人味十足，他還有特長：會開車，還是一名釣友……朱玉芳心有所動。后來，黃英俊常約朱玉芳外出釣魚，坐上他從單位借來的車，開往詩情畫意的杭州西郊的九溪十八澗一帶，他的車技和釣技最終征服了她。1989年國慶，朱玉芳嫁給了黃英俊，婚房落在黃英俊單位分的小宿舍里。新婚當夜，朱玉芳愁眉不展，黃英俊知道結(jié)婚寒磣讓其不快，于是安慰她說：“只要我有雙手，將來我就要為你創(chuàng)造最大的幸福！”朱玉芳則“哇”地哭了，說：“我不做這個夢，只要將來莫虧了孩子才是！”

1990年8月，朱玉芳生下了女兒黃曉萍。不久因單位不景氣而下崗，家里負擔全撂在黃英俊一人身上。有孩子后房子更擠，朱玉芳多次對丈夫抱怨：“我們啥時候才能住上大一點的房子??！作為男人，你的那個承諾又在哪？”黃英俊覺得臉皮發(fā)燒，無語回答，只好更加賣命地工作，去盡可能多拿些單位獎金。但可憐的薪水怎能對付家里越來越大的開銷？女兒兩歲多時，朱玉芳提出非要讓女兒上較好的幼兒園，對每月要付出兩三千的各種費用，黃英俊還勉強能承受，但算起女兒上早期教育班、學特長等各種費用，黃英俊漸漸吃不消。

無奈下，黃英俊決定自己做出犧牲——從單位買斷工齡轉(zhuǎn)而承包開出租車。杭州是旅游城市，那時出租車數(shù)量還不算多，開出租還是很能賺錢。從此，起早貪黑成了黃英俊的家常便飯，難得的空歇，他去開婚車拉私活，他心里只有一個目標，兌現(xiàn)女兒和妻子的美好生活！

黃英俊的血汗沒有白流，隨著收入的增加，妻女過上了比較安逸的日子，吃穿不愁，每年暑假，她還可帶著女兒周游全國各地見見世面。黃英俊也感到了一些滿足，再累也心甘?？砂殡S著自己沒日沒夜情形的增多，他發(fā)覺自己成了個“局外人”：妻子很少與他說話。有時，他想和妻子親熱一番，都被妻子推到一旁，說受不了他身上的汽油味……

黃英俊決定騰出時間陪伴妻女。那天，他好不容易擠出時間帶著妻女去垂釣。滿載而歸后，妻子忙著做飯，黃英俊則呆在狹小的客廳里，默默看著6歲的女兒玩養(yǎng)在水桶里的魚兒，他問：“閨女，今天快樂不？”哪知女兒偏著腦袋說：“爸，只要有一天住在這個小房子里，這個家就永遠沒有快樂，我的同學們都住著大房子，我也要??！”

黃英俊怔住了！瞬間覺得自己好失敗，朱玉芳聞聲湊了過來，強調(diào)說：“作為一個大老爺們，你好意思讓我們母女還住在這樣的貧民窟嗎？告訴你，這里連一所好一點的學校都沒得上！”

是呀，轉(zhuǎn)眼間女兒就要上小學了，上哪里啊他心里還真沒譜。這時，朱玉芳攤牌說：“就這點出息，整天開個破出租就滿足了！告訴你，我馬上帶著萍萍回我娘家住，至少我家房子大，附近還有所好小學上！你啥時買得起新房，我們啥時再回來吧！”

1997年9月，朱玉芳帶著女兒真的住到了娘家，并如愿以償讓女兒上了一所不錯的小學。對此，黃英俊倍感欣慰，但同時不得不面對一個現(xiàn)實——自己“被分居”了！

風雨中飽飲孤獨與磨難，拼到華發(fā)叢生上岸時

那天，黃英俊將妻女送到岳父母家安頓下來，離開時，女兒抱著他的脖子，在他粗獷的臉上狠狠親了一口，悄悄說：“爸，加油??！”黃英俊扭過脖子，淚水突然從眼里嘩嘩而下，失聲說：“乖女，爸會經(jīng)常來看你的！”

可來看看哪里容易！一來從自家到岳父母家有十幾站路程，岳父母家位于鬧市區(qū)的解放路上，碰上堵塞弄不好路上要折騰個把小時，而對他來講，時間就是金錢，耗不起！且女兒下午放學時，正是他業(yè)務高峰期，他根本沒機會來！他只好盡量和女兒保持電話聯(lián)系，可通話次數(shù)一多，妻子埋怨影響孩子的學習，他也只好盡量克制自己，并專心實現(xiàn)目標——早日為妻女掙一套房！他美美地暢想，不希望它多么大，有多么奢華，但一定要讓妻女覺得寬敞和滿意！他為此滿血復活，身體許可時，他有時開了白班，吃飽肚子后又帶上一杯濃茶開夜班。有時剛停在路邊吃上幾口快餐，只要有人叫車，他丟下筷子就去招呼客人；有時就干脆買上幾只饅頭帶上，沒客人時，他趁機咬上幾口，咬得粉末直飛……同行們調(diào)侃說：“黃師傅，你這么拼命，是不是急著攢錢養(yǎng)個二老婆?。　彼懿涣?，老著臉糾正說：“你就少扯吧，我告訴你，我只愛我的老婆和女兒，她們是我的嫡親！”

黃英俊最開心的時刻，是每月去給妻子送生活費，這天他鐵定工休——不為別的，他想念她們！岳父家的房子確實大，但黃英俊每次來也只能一家三口擠著睡，趁女兒睡熟，他有時厚著臉和妻子偷著親熱一下，可妻子早就性致不高，隨著女兒長大，礙于影響她每次將他趕到客廳。

如此閑著，黃英俊覺得還不如去跑車！他后來真的這么做了，只能時常抱憾不能和妻女團聚！實在饑渴無奈硬著頭皮來見老婆，哪知她懷疑他不干凈，不許碰她！黃英俊尷尬不已，只好一次次按捺欲望，并苦笑：“得了，你干脆忘記自己是個男人吧！”

為了激勵自己，有次等紅燈時促銷人員遞給黃英俊一份房產(chǎn)海報，他家舊房從此多了它——他將它張貼起來，每天默默看上幾眼，時刻要繃緊自己身上的弦！

因朱玉芳嫌他影響女兒學業(yè)，工休時，黃英俊干脆去釣魚——每次都釣了很多，妻女表示不喜歡吃，自己也不吃，他大多拿到臨近的菜市場賣了——變成錢攢起存了！每次賣魚，他都要留上一兩尾，在臉盆里用水清養(yǎng)——不為別的，因女兒小時候喜歡玩他釣的魚。夜燈下，望著游動的魚兒，他似乎看到女兒癡迷弄魚的小模樣兒，發(fā)覺這是幻影時，他總不自覺咧嘴一笑！

黃英俊開的出租車都報廢了好幾臺，但見存折上數(shù)字的增加，距離夢想越來越近，他很開心，只是他越努力失落感也越大——妻子對他越來越淡漠。畢竟不是鐵人，好幾次他發(fā)燒感冒躺在床上不能動，給妻子電話，她都以照顧女兒為由走不開。好在他體質(zhì)不錯，每次都獨自扛過來；女兒也對他越來越陌生，讀完小學上中學后，卻很少與他講話……父女間的生分讓他時常愧疚，有時也悲哀地想：“我這算什么爹，女兒的學習和生活，我不懂，也從沒插過手！”不過，想到這些年風風雨雨賺錢供養(yǎng)大了她，他還是有些心安。

2013年6月底，黃曉萍從杭州一所高校畢業(yè)，在一家科技公司工作，不久在媽媽的鼓勵下準備考在職研究生。到了2014年底，黃英俊已56歲了，他感慨：“再不買套房子，女兒都要嫁人了！”經(jīng)過一番考察，當看到自己積攢的錢能購買一套70多平米二手房時，他決定盡早行動。此前，他不問津新房，一來嫌貴，二來他不喜歡貸款。深思熟慮后，他一次性花費70多萬元在大關(guān)小區(qū)購下一處兩室一廳的二手房，他很滿意——因相比此前，它面積大了許多，而且主人此前的裝修很不錯，直接入住可以減少很多麻煩。

十幾年后總算可以給妻女一個交代，黃英俊心中五味雜陳！那天，他特地走進理發(fā)店，當從鏡子里忽然看到自己華發(fā)叢生、皺紋滿面的樣子，他幽幽嘆了口氣，臉上滑下兩行熱淚。不過，他拭淚開懷：還傷心個什么呢？苦日子到頭了，一家人就要團聚了！

團家路上天黑了！父殺女誰懂得這經(jīng)年的傷悲

為迎接妻女，黃英俊煞費苦心準備了三大驚喜——房子；妻子沒工作多年，為了她后半生無憂，他悄悄給她買了份保險，還補交了10多年，過一兩年她就可以領取退休工資；對女兒，杭城車牌價格逐日暴增，他趁現(xiàn)在便宜買下一輛五菱面包車，牌照提前給女兒備著。這輛面包還有新用頭，他花了10多萬在小區(qū)附近盤下一家小雜貨店，他用它進貨；假日，他還可用車載著家人去游玩……

2015年春節(jié)，黃英俊開車接回了妻女。見朱玉芳看了看房子表情黯淡，他趕緊討好說：“如果風格不喜歡，年后我重新裝裝！”朱玉芳沒說什么。

原本春節(jié)一家人可以歡聚，可朱玉芳顯得時時處處不適。受不了黃英俊身上的汽油味，堅持和女兒睡；覺得黃英俊做的飯菜不合口味，受不了這里熟人少……動輒和黃英俊吵，女兒覺得不安靜提出回外婆家學習，朱玉芳也借此隨女兒離開。黃英俊感覺妻女變陌生了！這個春節(jié)，他倍感孤單，百無聊賴，喝酒，抽煙，麻醉又茫然！他想，一定是房子裝修不合妻子的口味！

春節(jié)后，黃英俊決定拿出最后血本重裝房子！為求得滿意，他處處征求朱玉芳的意見，可她要么不理，要么來了就和黃英俊爭吵，賭氣說：“你愛怎么裝就怎么裝，反正也是你將來一個人?。　秉S英俊沒想到妻子的“氣話”有一天成真！

2015年4月底，房子裝修完畢，添置東西和敞了大半個月后，黃英俊再次接妻女回家。黃英俊做夢也沒想到，朱玉芳竟向他提出離婚！朱玉芳敞開了心扉說，她和他結(jié)婚主要是迫于她父母的壓力，其實太多勉強。她早就想離婚，怕女兒受傷害才選擇隱忍和變相分居！當初她讓黃英俊買房子，是料定他買不起和想讓他知難而退，沒想到這么多年他還真能兌現(xiàn)！

黃英俊憤怒了，責罵朱玉芳不該騙他這些年，可朱玉芳說：“這只能怪你笨！這世上哪有夫妻經(jīng)常不住一起的？”見他氣綠了臉，她轉(zhuǎn)而勸道：“也別怪我，這些年來，我早在娘家住習慣了，附近的人都熟，這里更適合我生活。再者，我父母都老了，需要我來照顧，你一個人不也過得很好嗎？”她還說之所以現(xiàn)在才提出分開，是因女兒現(xiàn)在大了！見黃英俊不死心，朱玉芳最后說：“女兒也同意我們離！”

女兒也同意？黃英俊不信！那天，從岳父母家失魂落魄地歸來，黃英俊喝了些悶酒，忍不住撥通女兒的手機，哪知接通后被女兒掛斷，隨后她回了一條短信：“爸，我在圖書館復習，莫煩我！”看到短信，他生氣地摔了酒杯。

知道女兒辛苦，黃英俊內(nèi)心憐惜，好多天沒去打擾女兒，但寢食難安，回想起這十幾年所受的苦累，他覺得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費，如同一棵被暴風雨肆虐日久最終折腰的大樹，如今只能滿目瘡痍地橫在一片泥濘里……他禁不住悲從心起。

車，不開；店，關(guān)門；釣鉤，生銹！萬念俱灰，黃英俊每天在晾臺上一站就很久，看進出的人，看相扶相攜的一家家人，顧影自憐，他的眼里時常盈滿著苦澀的淚！他厭食，多日身體無力，支撐不住才來到拱墅區(qū)第二醫(yī)院進行診斷，醫(yī)生告知他患有嚴重的低血糖。他住進了醫(yī)院。連著三天下來，有病友問他怎么不見家人來照看與陪伴，他無言。父親去世后，母親年紀大了，不好意思叫她來；他試著撥打了朱玉芳的電話，她過了好一會兒才接聽，第一句話就問：“老黃，你想好了沒？什么時候我們?nèi)マk手續(xù)！”他猜想妻子不來，一定會讓女兒來探視一下他，女兒肯定會心疼他，可直到自己出院，他也沒等來女兒的影子！

大約一周后，黃曉萍還是來探視了黃英俊。見他好好的，埋怨說：“爸，你知道不？我要上班又要學習，我是有多緊張！”說著又要趕回去復習，黃英俊惴惴地問：“聽說，你媽要和我離婚你同意了？”黃曉萍慌張地表示：“你們都多大的人了？現(xiàn)在什么年代了？不合適就分唄，可不用給我說??！”

黃英俊哽住了，悲憤地望著女兒身影消失！這還是親生女兒嗎？黃英俊對女兒頓生恨意。讓黃英俊痛苦的還有，裝修房子時，熟人們都知道他說過妻女馬上會回家，如今問起來都是尷尬，他感覺自己像個騙子！極度的不甘心下，他又連續(xù)幾次和朱玉芳溝通，可換來的卻是激烈爭吵。幾次，朱玉芳還鬧到小區(qū)居委會，可每次調(diào)解后，黃英俊心中的委屈就更多。

2015年5月13日，黃英俊約妻子回家談判。中午，朱玉芳出現(xiàn)。兩人見面說不上三句話就大吵，他還動手打了她。朱玉芳走不掉，先后用手機報了兩次警。拱墅區(qū)公安分局大關(guān)派出所兩次出警，第二次調(diào)解時朱玉芳才得以脫身，兩人爭執(zhí)的焦點是黃英俊讓妻子通知女兒回來當面對質(zhì)，朱玉芳不愿意，說大人之間的事不必問孩子。

這天晚上9點多，黃曉萍出現(xiàn)在爸爸面前。因媽媽這次挨打，她對爸爸說話的口氣明顯帶著責備，她說：“你們與其這樣吵鬧，還不如分開合適！”正處在氣頭上的黃英俊聞此，勃然大怒，指著女兒大罵：“你個沒良心的東西，爸對你這么好，這些年受盡了罪，且全都為了你，你竟然還勸爸和媽分開！有你這樣的女兒嗎？”可黃曉萍反問：“那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爸，你這是不懂法，我和你講，感情要敢于面對，該分得分，包括你現(xiàn)在住的房子，如果離婚，屬于夫妻共同財產(chǎn)，你別到時候受不了！”

女兒的話讓黃英俊咬牙切齒起來：原來你們是沖財產(chǎn)來一起合謀讓我離婚?。∷茊柵畠哼@是不是事實，黃曉萍不承認，兩人激烈爭吵起來。黃曉萍氣極，激將黃英俊說：“你這樣的脾性和心胸，難怪媽要和你離的！”黃英俊再次被激怒，忽然從廚房拿出一把菜刀，發(fā)瘋了似的朝著女兒身上和頭部砍去。

當時，黃曉萍正撥通了朱玉芳的手機，一聲凄慘的“救命”聲后，黃曉萍全身血流如注，倒在地上，朱玉芳聽到電話里傳來“救命”驚叫，頓時嚇壞，趕緊打的從娘家趕來。

朱玉芳抵達時，時間已是深夜11點多！她看到的是凄慘的一幕：小區(qū)的保安在，120急救車在，刑警也在，黃英俊的母親在，黃英俊呆若木雞地坐在地上，而血肉模糊的女兒早已一命嗚呼！

原來黃英俊殺死女兒后，他給母親打了道別電話，母親驚駭下租車趕來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血腥的一幕當即差點暈倒，后在聞聲而來的鄰居幫助下報了警。經(jīng)法醫(yī)勘驗，黃曉萍的死因為頸部動脈傷害失血過多。案發(fā)當晚，黃英俊被下關(guān)區(qū)派出所實施控制，隨后移送給了杭州市公安局拱墅區(qū)分局。目前，此案在進一步審理之中。

夫妻情，向來推崇分明！有愛，倍該珍惜；無愛，不妨放手！何苦以承諾、以分居等方式模糊對待，結(jié)果讓一個卑微男人為此付出了十幾年的苦累與辛酸，他傾盡心血、滿懷期待打造的一條團家路，終于遽變?yōu)椴粴w之旅，以血腥遺憾告終！女兒的勸說沒錯，但她在父親極度心理失衡時去振振有詞，顯然有失考慮，她的死非常無辜，將給圍城中苦苦掙扎的家長們帶來警醒！

（警方和犯罪嫌疑人為真名。）

編輯 陳 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