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萌
六當(dāng)家說我肝火太旺,需要沖喜,于是,我搶了個絕世美人來當(dāng)壓寨相公。
一時間,滿山的兄弟們手舞足蹈,欣喜若狂,紛紛忙著給我張羅婚事。彼時孟云暄站在張燈結(jié)彩的大廳里,故作鎮(zhèn)定地對我說:“寨主何必白費心機?就算你得到了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p>
我坐在白虎皮軟榻上,毫不在意地吹了吹指甲:“本姑娘要的就是你的人!誰要你的心了?”
孟云暄一愣,隨后輕笑出聲:“寨主如此簡單粗暴,在下有些害怕。”
六當(dāng)家告訴我,夫妻和睦貴在三觀統(tǒng)一、思想相融,這孟公子一副羽扇綸巾的模樣,看著就像滿腹經(jīng)綸之人,不如讓他開個學(xué)堂,給山里的弟兄們掃掃盲?
其實一開始的時候,我是拒絕的,但當(dāng)我對著海上日落大贊“我去”的時候,孟云暄淡淡來了兩句:“秋水共長天一色,落霞與孤鶩齊飛?!?/p>
這嚴(yán)重打擊了我身為一山之主的自尊心。于是,我滿臉諂媚地蹭到他身側(cè),將來意如實相告。孟云暄謙虛地擺擺手:“寨主太過抬舉了?!?/p>
“不不不,孟公子一看就是會讀書的主兒?!?/p>
他表情有些許尷尬:“寨主是說我很丑的意思?”
“孟公子哪里話,如果您實在不愿意,我也不會勉強的。”
“寨主!推廣教育,匹夫有責(zé),我雖為一介書生,但也有責(zé)任為天朝之崛起而教書!”
我滿意地點點頭,放下架在他脖子上的月闕刀。纖手一揮,山頭幾百號兄弟立刻搬來小紅板凳,在練武場上乖乖坐好,隨著孟云暄的出場,他們在我的示意下嗖地起立,躬身作揖齊聲道:“夫子好!”
那排山倒海的陣勢,嚇得孟云暄腳底一滑,幾欲跌倒。
三當(dāng)家率先舉手:“夫子,我想知道人體構(gòu)造,這樣我在捅刀時就能避開要害,官府便抓我不得!”
四當(dāng)家跟著發(fā)問:“夫子,我想掌握奇門遁甲之術(shù),待我學(xué)成之日,必是蜀中唐門覆滅之時!”
眾人齊道:“夫子,請你好好教學(xué),不然我們會疼你的哦!”說著,幾百把大刀唰唰豎立起來,在秋日晴好的陽光中閃閃發(fā)亮。
望著那一道道誠摯的目光,我欣慰不已,看來兄弟們的求知欲望還是很強烈的,轉(zhuǎn)頭看向孟云暄,發(fā)現(xiàn)他眼含熱淚,渾身顫抖,我想,他一定跟我一樣欣慰。
孟云暄道:“其實小的時候,我也不愛念書,一天只背一首詩……”
我內(nèi)心激動不已,不由得打斷他:“兄弟們快好好聽!學(xué)習(xí)的方法來了,我們的春天就要到了!”
“后來我娘把我暴打一頓,我就每天都背一百首了……”
我:“……”
滿山弟兄:“……”
大婚吉日定在下月初十,因此這段日子,是我跟孟云暄培養(yǎng)感情的最佳時機。知道他喜歡看書,我便大方地將我的書房與他分享,想必那堆了滿墻的《霸道掌門愛上我》《誤入江湖的小嬌妻》,一定能夠陶冶他的情操。
孟云暄哭笑不得:“寨主,你平日里就看這些書嗎?”
我點點頭:“這些可是紅袖閣的最新話本,老少皆宜,男女通吃?!逼綍r六當(dāng)家想看我還不分給他呢。
孟云暄在書櫥間走了幾圈,伸手拿出一本《論太子妃是怎樣煉成的》,我感嘆他真是好眼光,一眼就挑中這風(fēng)靡萬千少婦的神作。
誰知他握著書本的手指竟微微泛白,似乎嚇得不輕:“寨主,妄議皇室可是大逆不道之罪!快燒了它!”
看到他如此擔(dān)心我的安危,我內(nèi)心狂喜,當(dāng)即捧過他的腦袋,在他光潔的額頭上“吧唧”一聲,親了響亮的一口。
其實,我對孟云暄當(dāng)真是極好的,至少除了他以外的人都這樣覺得。我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姑娘,他說他喜歡小白兔,我便殺光滿山的兔子給他做菜,誰知他滿眼熱淚地質(zhì)問我:“你竟然吃兔兔……”他說他喜歡賞月,我便駕著輕功帶他飛上百尺危樓,誰知當(dāng)他坐在屋檐上雙腳懸空時,竟渾身發(fā)顫哭爹喊娘;他說他喜歡收藏名畫,我便將幾百幅自畫像掛滿他的房間,誰知他不但不識好歹,還揚言要自戳雙目……
然而我一點都不生氣,反而為他糟糕的審美感到心疼。
六當(dāng)家說他身子不太利索,我便四處尋找偏方秘籍,并親自下廚熬藥,溫柔體貼地逼他喝下,后來孟云暄上吐下瀉了整整三天,全身虛軟地癱在床上,可憐兮兮地對我說:“你殺了我吧……”
唉,你們看,他都被我感動傻了。
我憂郁地仰頭望天,感慨男人還真難琢磨,我如此費盡心思地討好,他怎么就是不明白?六當(dāng)家一邊嗑瓜子一邊瞟了我一眼,他說:“真正喜歡一個人,是贈予他想要的,而非把自己的全部硬塞給他?!?/p>
如此說來,反倒像我對不住他了。
孟云暄有個很大的優(yōu)點,就是人傻心善不記仇,仿佛一位干凈純粹、不諳世事的書香公子。自從他來了沐楓寨,六當(dāng)家便當(dāng)起了我的情感顧問,這日他又教導(dǎo)我說,夫妻若想恩愛長久,必先互相習(xí)慣對方的生活方式,讓我多跟著孟云暄修身養(yǎng)性,順便了解他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盛秋的日光明晃晃照在當(dāng)頭,蕭瑟的涼風(fēng)吹亂漫天紅葉。孟云暄坐在窗前看書,我便裝模作樣地提著毛筆俯在案上練字,只為享受這靜靜相守的美好時光。
就當(dāng)我準(zhǔn)備寫下“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拿頭撞樹”這類肉麻的情詩時,孟云暄從身后環(huán)住我的身子,修長白凈的手指覆在我的手上。他說:“寫字講究平心靜氣,下筆凝神聚力,運筆連貫自如,收筆干凈利落。”
溫?zé)岬臍庀娫陬i側(cè),撩得我心里癢癢的,此時此刻,畫面唯美溫馨,公子溫柔似水,對我這樣純情的少女來說,簡直是天大的誘惑!
秋天已經(jīng)來了,春天還會遠(yuǎn)嗎?常言道:忍無可忍無須再忍,況且滿山的弟兄們,都指望著給我兒子當(dāng)牛做馬呢。
于是在這個月黑風(fēng)高的夜里,我一腳踹開了孟云暄的房門。彼時他正在準(zhǔn)備入睡,全身只著一件白色中衣。燭火搖曳,我忍住洶涌澎湃的春心,強裝鎮(zhèn)定地對他說:“阿暄,我睡不著,想到找你談?wù)劺硐肓牧娜松!?/p>
“為了爭奪家業(yè),三哥將我逼出家門,如今還趕盡殺絕。阿碧,我很感謝你收留我,讓我在沐楓寨度過了一段不用擔(dān)驚受怕的時光?!?/p>
那一刻,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從來沒有好好了解過孟云暄的身世,甚至霸道地不想去了解。
“阿碧,其實在你游向小六的那一刻,心中就已經(jīng)有了抉擇,不是嗎?”
我心里難過,比自己赴死還要難過。對不起阿暄,小六跟我出生入死這么多年,雖是異性兄弟,我卻早已把他當(dāng)成手足至親。
我與孟云暄來到約定的地點,一座富麗堂皇的山莊。小廝將我們帶到后庭,指著一個房間對孟云暄道:“九公子請?!?/p>
我想隨他一起去,卻被攔下:“沈姑娘留步,解藥稍后奉上。”
我心中不是滋味,瞧見孟云暄遠(yuǎn)走的腳步一頓,突然轉(zhuǎn)身問我:“阿碧,我們不是說好要做彼此的天使的嗎?”
我沖過去,緊緊擁抱住他:“阿暄,答應(yīng)我,男生就別看紅袖閣的小說了好嗎?”
他扯了扯嘴角,輕聲道:“我只有最后一個問題。”
“先救小六。”我說。
雕花梨木門緩緩關(guān)上,他的臉一點點隱匿在陰影之后,最后全部消失不見。
對方倒是很守信,當(dāng)即就給了解藥,我奔回客棧喂小六服下后,將手中的圣令塞給他:“小六,如果我出什么意外的話,就讓二當(dāng)家繼承寨主之位,別給我報仇!”
“大當(dāng)家!”他拉住我的手,一臉不可置信。
我摸摸他的腦袋:“我從來不曾放棄他。”
潛入山莊的過程異常順利,我避開所有守衛(wèi),輕松來到關(guān)押孟云暄的房間。他看到我來,驚訝地差點打翻手中的茶,眼眶一紅,似乎感動得快要哭出來。而我不由得佩服他,都命懸一線了還有心思喝茶,果然是風(fēng)雅人士的死法。
我拉起他的手,想帶他原路逃走,可他卻神神秘秘對我說,他要去偷一個很重要的東西。我想,或許那是可以讓他打敗他三哥,搶回家業(yè)的東西。
我掩護他一路潛進山莊主臥,憑著習(xí)武者的敏銳直覺,我知道有人在跟蹤我們,而且還不止一個。
果然,當(dāng)孟云暄從主臥的密道里拿出一只精致木匣時,四道人影悄無聲息地停到門前的院子里。他們手中各持琴、蕭、琵琶、葫蘆絲,我不由得感嘆冤家路窄,眼前四人,不正是盜我黑曜石的鬼域四煞嗎?
持琴之人冷笑:“九公子,識相的話,就快把東西交出來!”
我拔刀一橫:“你們就是鬼域四傻?”
持葫蘆絲的那位將兵器高舉,大喊:“沈碧宛!我叫你一聲你敢答應(yīng)嗎?”
我抬手就是一招旋風(fēng)斬,“啪”的一聲,葫蘆絲裂成兩半。
一場激戰(zhàn)在所難免,好在我也不是個善茬,要知道,我可是承包了整座山頭的女人。
當(dāng)最后一個敵人倒下時,孟云暄優(yōu)雅地打開木匣,拿出一塊桂花糕吃得歡樂,對方看到木匣里的桂花糕之后,深深感受到來自這個世間的惡意。
“孟云暄!你算計我們!”語罷,一命嗚呼。
我感覺這一切相當(dāng)混亂,一不小心就幫孟云暄除害了,不知道他會不會欣喜地以身相許;一不小心就為江湖除害了,日后武林盟主又得通知我去領(lǐng)和平獎,可斷了線索之后,我的鎮(zhèn)山之寶該去哪里尋找?
大腦混沌一片,我來不及思考,連忙帶著孟云暄逃出山莊。跑著跑著,來到一棵茂盛的桂花樹下,陣陣芬芳隨清風(fēng)襲來,耀眼的細(xì)碎陽光從葉縫間傾瀉而下,在我們身上跳躍著。
孟云暄似乎非常高興,他一點點朝我靠近,我緊張地小鹿亂撞:“怎么了?是不是我眼屎沒擦干凈?”
他拉住我揉眼睛的手,輕輕在我唇上印下一個吻:“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因為這個吻,我一整天都臉紅心跳,熱血沸騰,孟云暄更加夸張,直接在夜里發(fā)起了高燒。
他的身體忽冷忽熱,脈象虛浮雜亂,不似尋常風(fēng)寒,小六為他把著脈,俊眉緊蹙,似乎在確認(rèn)著什么。
我心急如焚:“小六,到底怎么樣?”
小六滿臉凝重,認(rèn)真地看著我說:“大當(dāng)家的,你可聽說過十香寒炎蠱?”
蠱毒榜排行第三的十香寒炎蠱我當(dāng)然聽過了!“難道……”
小六點點頭:“此毒潛伏極深,誘發(fā)病因不詳,是以我之前沒有查出,可病來如山倒,蠱毒一旦開始發(fā)作,便只剩十天的時間……”
我雙腿一軟,幾欲昏厥。
床上的孟云暄臉色蒼白,氣若游絲,好看的雙唇在此時呈現(xiàn)出病態(tài)的妖紅來。他艱難地睜開眼,輕聲說:“三哥他終究不肯放過我……”
“難怪,從小我就身子不好,原來,喀喀,一早就被他下了蠱毒?!?/p>
我握住他的手:“阿暄,我不會讓你死的,你若死了,我就把小六剝皮抽筋扔去喂豬!”
小六渾身一個冷戰(zhàn),背起孟云暄就往外跑:“事不宜遲!快帶他去荊州藥王谷!”
時已暮秋,天氣越發(fā)寒涼了。我與孟云暄坐在馬車?yán)铮×谕怦{著車,周圍很靜,只有車輪碾壓路面的聲音,和孟云暄輕輕淺淺的呼吸。
他靠在我身上,很虛弱的樣子,半張臉都隱在連帽披風(fēng)的陰影之下。我掀起車簾,瞧見夕陽橘黃色的余暉鍍滿山路,遠(yuǎn)處炊煙裊裊,路邊的野菊開得正好。落葉紛紛飛,牧童把家歸。
這一刻,我的心情是寧靜祥和的,什么鎮(zhèn)山之寶、家業(yè)之爭,都不重要了,我只希望歲月靜好,與君共老。
孟云暄輕輕開口:“阿碧,為什么你就那么肯定,月眼黑曜石不是我偷的?”
我收緊摟在他肩上的手:“如果你想要,直接跟我說便是,何必多此一舉?”
他淡淡笑了笑,隨后回歸沉默。而我多希望,這條路可以一直走下去,一直走下去,永遠(yuǎn)都不要停。
當(dāng)我?guī)е显脐殃J進藥王谷之時,白發(fā)老人正躺在樹下睡覺。我原以為,世外高人的規(guī)矩應(yīng)該很奇怪,沒想到,他并沒有為難我們,反而非常大方地為其診治。
老神醫(yī)把了一會兒脈,長長嘆出一口氣:“十香寒炎蠱乃奇毒,若沒有對面山頭蛇沼洞里的黑曜石做引,怕是無力回天?!?/p>
我突然就明白了,為什么孟云暄的三哥要派鬼域四煞潛入沐楓寨,一是為了伺機殺死孟云暄,二是為了奪走能治愈蠱毒的解藥。我滿心都是他的好,是以沒有絲毫懷疑,這一切的巧合都太過詭異。
燦燦秋光中,我握緊手中的月闕刀,走得沒有絲毫猶豫。
“阿碧?!泵显脐言谏砗蠹奔苯凶《?,滿臉擔(dān)憂。
我回頭朝他笑了笑:“別怕,等我回來,一定娶你!”
蛇沼洞我是有所聽聞的,據(jù)說那是一個前朝將軍藏匿寶物的地方,且由巨獸看守,但由于沒人找得到這個山洞,最后傳聞便不了了之。
對于那一戰(zhàn),我只能用慘烈來形容。當(dāng)我渾身浴血,拿著黑曜石回到藥王谷時,累得直接倒在地上,孟云暄抱起我,將我額前浸了血污的碎發(fā)撩到耳后。
我艱難睜開雙眼,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來:“阿暄,我就要死了……”
他溫言相哄:“阿碧,你不會有事的?!?/p>
“阿暄……我這輩子,都不能、為你穿一次嫁衣了……”
秋風(fēng)吹落一樹桂花,我的氣息漸次虛弱下去,生離死別,兒女情長,根據(jù)紅袖閣的話本來看,此情此景適宜親吻,可偏偏這個時候老神醫(yī)走了過來,他看到我之后心疼地閉上眼,說:“造孽喲,打得連親娘都認(rèn)不出了!”
聞言,我再也裝不下去,拼盡全力撲過去掐住他的脖子:“你說什么!再說一遍!要是我毀了臉,一定掀了你的藥王谷!”
孟云暄伸出手來,在溫柔的陽光中將我抱進懷里:“對不起,阿碧?!?/p>
徐徐山風(fēng)吹過,桂花開得正好,藥廬里煙霧繚繞,帶著淡淡草藥清香。好在我恢復(fù)力極強,修養(yǎng)一段時間后便又重新活蹦亂跳。而孟云暄被施以針灸,像只刺猬一樣疼得哇哇大叫。
如此世外桃源的生活,實在太過美好。
這日,我在樹下為孟云暄煎著補藥,眼余光瞟到一抹紫色衣袂,定睛一看,竟是一位眸若春水的妖媚美人。
他的眉眼之間,與孟云暄有著五分相似,我不由得看癡了,若說孟云暄是清澈純凈的白荷,那眼前此人便是灼灼妖艷的紅蓮。
手腕突然傳來一道力量,孟云暄拉著我走得急切。我心下疑惑:“怎么了?”
他眉心緊蹙:“那是我三哥!”
聽此,我果斷轉(zhuǎn)身往回走:“我要給你報仇!”
孟云澤手執(zhí)一柄折扇,笑意盈盈地望著我們:“九弟,就是為了此女,你才決定演戲演全套,裝病裝到底?”
孟云暄裝作聽不懂的樣子:“你到底還是追來了!”
“不跟著你,我怎么知道兩塊黑曜石的下落,又怎么殺了你奪虎符呢?我可不比你多情,有如此高手,愿意死心塌地為你效命?!?/p>
孟云暄將我往回推:“阿碧,你先回屋里去?!?/p>
孟云澤冷笑:“你們一個都跑不了!”
說著,他打了個響指,幾百精兵從四周包圍過來:“父皇病危,我的十萬大軍也已包圍皇宮,待你這勁敵一死,我便可坐擁天下!”
孟云暄眼瞼微垂,柔和的臉龐帶著淺淺笑意:“這么說來,我可真得感謝你提前逼宮,讓我一除逆賊,二建軍功,三收人心?!?/p>
話音方落,山谷四周圍起密密麻麻的弓箭手,有人帶著一隊兵馬奔上前來。
“九殿下,微臣日行千里,明聯(lián)援軍,暗調(diào)虎符,已將叛軍全部殲滅!”
說話之人,竟是小六!他單膝跪地,模樣恭敬,雙手呈上一塊虎符,一向機智的我怎么也想不到,沐楓寨的鎮(zhèn)山之寶,與藏在蛇沼洞中的黑曜石,竟拼出了一塊完整的虎符。
孟云澤雙目恣睢,拔劍廝殺上來,我愣愣杵在原地沒動,瞧見一向以醫(yī)術(shù)見長的小六,竟劍法狠戾地與之糾纏。
饒是我再蠢也明白了,孟云暄利用了我。小六是他的人,神醫(yī)是他的人,沐楓寨的黑曜石是他偷的,十香寒炎蠱也是他自己下的,之所以上演拿他換小六性命的戲碼,不過是一出連環(huán)計,讓我為他除去一直監(jiān)視他的鬼域四煞,讓我為他奪取剩下的半塊黑曜石,也讓我因為那個吻而更加死心塌地。
一切都是設(shè)計好的。我為他不要命地沖鋒陷陣,他卻利用我的武力和感情。
趁著雙方交戰(zhàn)之際,我偷偷收拾好東西準(zhǔn)備溜走,小六追到山谷出口,大聲叫住了我。
“大當(dāng)家的,你可是怪九殿下欺騙了你?”
我淡淡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們宮里人可真會玩!”
“當(dāng)時情況危急,叛軍虎視眈眈,九殿下他……”
我搖搖頭:“小六,在沐楓寨時,我將他折磨得生不如死,那日在河中,我也選擇救你而放棄未來天子,按大周律,可是要處斬的!”
我是個貪生怕死之人,害怕你單純目光下的城府,害怕你將來后宮佳麗三千,更害怕跟天下臣民相比,我是那么無足輕重。
其實當(dāng)日在河里,我之所以能義無反顧地向小六游去,是因為我一早給他披上的羽霓裳,能保他浮在水中不沉。
有點遺憾,我最終都沒能讓他喜歡上我,我給不了他想要的錦繡江山,可我所能給他的,都已經(jīng)是我最好的了。
后來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刻意去回避孟云暄的消息,但總是能夠聽見別人議論紛紛,說什么新帝登基,輕徭減稅,推行新政,重用賢臣,聽得我心煩意亂,索性下了禁口令。
轉(zhuǎn)眼,一年過去了。
如今盛世太平,天下安定。我倚在美人榻上,神情倦倦,望著漫山遍野的紅葉,突然想起初遇孟云暄的時候……
那時陽光正好,秋風(fēng)不燥,他與部下在山腳被一群刺客圍殺,待我經(jīng)過之時,雙方已同歸于盡,橫尸遍野。
紅葉在金色光影中飛舞,我高居于白馬之上,俯視著那頂四角抬轎。
世間很靜,靜得只剩嘚嘚馬蹄踏過楓葉的聲音。就在我以為沒有活口的時候,一只修長白凈的手掀開轎簾,那冠世美人就坐在轎子里,惶惶不安地望著我。
那弱柳扶風(fēng)的姿態(tài),成功激起了我的保護欲。
可惜,都過去了……
“大當(dāng)家!大當(dāng)家!”一聲高呼將我拉回現(xiàn)實,小五興沖沖地跑了進來,“大當(dāng)家的,弟兄們搶了個美人來孝敬您!”
我懨懨地擺擺手,眼皮都不睜:“放了吧?!?/p>
“大當(dāng)家!唉,怎么又裝睡,兄弟們,抬進來!”
隨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我隱約感覺到他們似乎抬了什么大物件進來,待周圍又重新安靜后,我才微微睜開一條縫。
映入眼簾的,是一頂熟悉的四角抬轎。
我愣住,連呼吸都不敢,就怕會驚擾這美麗的夢境。
片刻的寂靜之后,一只修長白凈的手掀開轎簾,那熟悉的美人坐在轎子里,對我笑意盈盈。
“你總說著要娶我娶我,我信了,你卻沒來?!?/p>
孟云暄向我走近,沐著一身橘色夕陽,他俯身抱住我,說:“沒辦法,我只能親自送上門了?!?/p>
窗外桂花開得正好,我嗅著他身上熟悉的氣息,始終沒能緩過神來,天子的恩寵太重,我怕我承受不起。
他吻了吻我的額頭,溫柔說道:“朕自登基之始,便罷黜后宮,只愿與你一生一世,一雙人?!?/p>
秋風(fēng)陣陣,暮色繾綣,漫山遍野的紅葉,都不及這一室旖旎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