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方寶劍
【一、好漢,請不要打臉】
作為景陽岡一只避世低調(diào)而又無比兇猛的母老虎,我生活得好為難。
景陽岡一帶的父老鄉(xiāng)親都擠兌我,嫌我長得粗獷狂野,一見我就跑,太以貌取人了!人家雖然是母老虎,但也是需要愛的。
這天,我正在山上尋找獵物,畢竟我不吃素,時不時要出來轉悠兩圈嚇跑幾個無辜的過路人,只為反撲一只雞或是活捉一只鴨。
一條硬漢子步履沉重地往山上爬,他雖只穿一身米色布衣,反倒襯托出他器宇不凡,要是兩眸能少一些殺氣多一點和順就更好了。
眼看著就要和我碰面,那漢子目露兇光,呼聲嘹亮:“白蟲!和我打一架你怕了嗎?”
哦,原來他上山是來約架的,幸好我叫喜千鵲,不叫白蟲,那應該沒我什么事了,還是盡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為妙。
我尾巴一搖掉轉頭,豈料那硬漢撲到我背上:“白蟲,哪里走!”
我正想告訴他他抱錯人了,人家叫喜千鵲,豈料這莽夫連個喘息的機會都不給我,當頭就是一拳!
喂!有話好好說!別打臉!
現(xiàn)在的漢子實在是太沒有愛心了,連一只老虎都不放過!
我心里很是窩火,想我手無寸鐵,又懷著一顆少女心,怎敵得過一橫蠻莽夫?
他仗著一身酒氣,拳頭一拳接一拳地揮落在我臉龐上,我被他打得臉青鼻腫眼花繚亂,連門牙都掉了!
“啊——”
我飛摔在樹下,那莽夫循聲飛奔而來,只費了片刻工夫便在我身旁蹲下,伸手托起我的頭,一臉焦慮地問:“姑娘,你還好嗎?”
我勉強睜開眼,看到不遠處我的真身了無生氣地垂死在地上,我竟被這男人打飛了魂魄?我頓時氣出內(nèi)傷,吐了兩口血。
他皺眉,神色凝重地問:“姑娘,你好像受了重傷,是誰下的毒手?”
“……”是你!
暈厥之際,我不甘心地翻了翻白眼。
我蒙眬轉醒時,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一間簡陋的屋子里,那個狠狠胖揍了我一頓的男人竟還有臉守在我身旁。
彼時窗外天色已暗,客棧外喧嘩聲不斷,我這一驚醒,便再也睡不著了。
那男人緊鎖著劍眉,探過頭來看了我一眼,隨即眉開眼笑,道:“姑娘,你總算醒了,來,吃點東西,你已經(jīng)昏迷一天一夜了?!?/p>
我是真餓了,有氣無力地道:“外面……怎么回事?”
“白蟲已滅,陽谷縣的父老鄉(xiāng)親們心頭大患已去,正在慶祝呢,他們昨晚連夜上山把那只白蟲抬了下來?!?/p>
“……”原來這莽夫上山時兇神惡煞尋找的白蟲是我啊?
他伸出手掌覆上我的額,確認我沒有發(fā)燒后,方才松了一口氣,道:“姑娘怕是不太記得是怎么回到陽谷縣的了吧?那時我正在收拾一只彪悍的白蟲,聞得一聲尖叫后馬上前往一看,姑娘已倒在了樹下,恰好那只白蟲也一命嗚呼了,我連忙抱姑娘下山,已有大夫替你檢查過傷勢了,姑娘是被人硬生生打傷的,在下叫武松,若姑娘受了什么委屈,但說無妨,我一定替姑娘你討回公道!”
他說得振振有詞,我又怒又好笑,無奈地搖了搖頭,問:“他們打算對那只……白蟲做什么?”
武松笑道:“這段日子,那只白蟲害得鄉(xiāng)親們擔驚受怕,他們已經(jīng)把它烤熟了吃了,姑娘你傷勢未愈,要好好調(diào)理身子,來,再吃一口,這虎肉夾饃可有嚼勁了。”
虎肉夾饃?!
我背后一涼,驚得寒毛直豎:“我剛剛吃下的……是虎肉?”
武松猛地點了兩下頭:“是的,就是我打死的那只?!?/p>
神馬?!
也就是說……我把自己吃了?! 那些人居然歹毒到吃掉了我的真身?那我還怎么回歸大自然??!
“姑娘,你氣色很差,要不要我扶你躺下?”武松略顯擔憂地問。
想我喜千鵲竟落得個魂體異處的下場,我氣不打一處來,抬眸怒瞪武松:“都是你,你要對我負責!”
他詫異地瞪了瞪眼:“姑娘,此話怎講?”
“是你害我變成這樣的!”
他不解:“姑娘,是我好心在山上救了你,何來害你之說?”
我憤慨地捶了捶床褥,氣一下子順不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咳嗽了幾聲:“總之……我在這里無依無靠,我的下半輩子就交給你了!”
武松凝眉沉思了半晌,道:“我很同情姑娘的遭遇,但男子漢大丈夫若沒有好好打拼出一番事業(yè)怎能成家?眼下我唯有辜負姑娘你的一番情意了。”
嗬……想逃嗎?
我鐵了心道:“武松,我跟定你了!”
【二、母老虎大戰(zhàn)真老虎】
因為那晚我一聲虎叫,因殺虎有功,武松被陽谷縣知縣大人封為都頭,一時間他風頭盡出,有不少人家上門來說媒。
武松事業(yè)心強,又難得遇上伯樂,他一心為知縣大人奔命,平日很少在家,彼時我詐病在他家中養(yǎng)傷,偶然忘了端正心態(tài)把自己看作正室壞了人家好事,我也是怪不好意思的。
據(jù)說這回被我一口回絕的,可是陽谷縣出了名的母老虎閻翠翠。
這晚,武松剛忙完回來與我一同用晚飯,閻翠翠便殺上門,不見其人,先聞其聲,她那氣勢真不是蓋的:“好你個武松!我閻翠翠巾幗不讓須眉,你竟以我腳大為由拒絕我!你知不知道現(xiàn)在陽谷縣的父老鄉(xiāng)親怎么議論我,你給我出來!”
武松皺了皺眉,略顯責怪地問:“你又得罪了什么人?”
我抹了抹嘴角的油膩和笑意:“這姑娘叫閻翠翠,體格與你相仿,甚至還比你多出兩塊胸肌,你自己看著辦吧。”
我放下碗筷,起身離去,趁機躲在灶屋里探頭細聽,靜觀其變。
一股強勁的氣場逼來,閻翠翠的嗓門震耳欲聾:“武松!你不就是打死了一只老虎嗎?有什么了不起的?聽聞你家那位羸弱的妻子將不久人世,我敬你是一條漢子才放下身段請人前來說親,你不領情就罷了,怎能詆毀我?再說了,媒婆給你的不過是一幅畫像而已,你怎么就一口咬定我腳大?!”
嗬……畫像里的人胳膊比我大腿還粗,難道她會有一雙三寸金蓮的腳?雖然我喜千鵲沒見過多少世面,可我也是有智商的!
我腹誹,聽得武松緩聲說道:“姑娘,對不起,不知你口中那位羸弱的妻子可是喜姑娘?她并非我妻……”
一聲老虎吼穿透力極強地劃破夜空,正是由灶屋里的我發(fā)出的。
堂屋鴉雀無聲,我掩唇一笑,娉娉婷婷走出灶屋,當愣怔在當場的閻翠翠不存在,旁若無人地朝武松拋了個媚眼:“我今天睡得太久,忘了喂小猛吃飯,它餓了,在鐵籠里發(fā)脾氣呢,你要不要去安慰它一下?”
說著,我淡定地將視線落在閻翠翠震驚的臉龐上,道:“小猛是武二郎養(yǎng)的寵物,它是一只老虎,剛成年,翠翠姑娘若是不嫌棄,我倒是真心希望你能嫁進來與我一起伺候它呢,它脾氣好古怪,動不動就想咬人……”
“啊——”
我的話還未說完,閻翠翠便轉身沖出了屋。
一旁的武松如夢初醒,緊盯著我問:“我家什么時候養(yǎng)了老虎?”
我就是。
可我當然不能這么說,只得含糊其辭道:“方才那是嚇她的,哪里真的有老虎?。吭僬f了,老虎不是被你打死了嗎?”
武松不依不饒,眸光越發(fā)陰沉:“那聲老虎吼我聽得真切,絕非幻覺所致?!?/p>
我心知搪塞不了,只好點頭大方承認:“嗯,那是我口技了得,我原是云南一個小鎮(zhèn)上的藝人,靠表演口技為生,扮虎叫是我的拿手好戲。”
武松半信半疑:“扮虎叫?”
我猛點頭:“這年頭扮貓叫學狗吠還有什么競爭力?我當然要掌握一項與眾不同的本領,才能在亂世中站穩(wěn)腳跟,怎么,你不信?要不要我當著你的面再吼一聲發(fā)一發(fā)虎威?”
“免了?!彼B忙罷了罷手。
我佯裝困倦打了個哈欠:“時候不早了,我去睡了,你也早些歇著吧?!?/p>
“站住?!鄙砗蟮娜撕白∥?,我不得不回頭,迎上那雙澄澈的眸瞳,武松沒好氣地瞪我一眼,“喜千鵲,你以為我平日很少在家,就不知道你胡作非為嗎?據(jù)說你已經(jīng)替我拒絕了十七門親事了!”
我挑挑眉,他的責備倒是挺耐人尋味:“武松,難道你想成家了?”
我的疑問換來他冗長的沉默,這算不算是默認呢?
我不高興,非常不高興:“武松,當初你在景陽岡救下我時,不是說男子漢大丈夫在成家之前必要先成就一番大事業(yè)嗎?我這是助你清除絆腳石,你應當感謝我才是?!?/p>
我說過,這輩子跟定他了,他要娶別人?休想!
【三、寵物虎】
那晚我一聲虎叫,不多日,“武松家中有只寵物虎”的噩耗便傳遍了整個陽谷縣,鄉(xiāng)親們?nèi)氯轮缌四侵粚櫸锘ⅰ?/p>
說媒的媒婆不再上門了,卻多了每天前來拍門揚言要會一會寵物虎的好事者。
武松頭痛得很,不禁遷怒于我:“都是你,鬧得整個陽谷縣雞犬不寧,連知縣大人都說想前來一睹我寵物虎的風采,我家里哪有什么寵物虎呢。”
我正在給他晾衣服,聽他百般抱怨便回頭瞪他一眼:“要是他們堅持要見寵物虎,那就讓他們進屋搜查一遍,搜不出后看他們還有什么好說的?!?/p>
武松喝下一口茶順了順氣,道:“怎么能呢?你一姑娘家,那么多陌生人動不動就要進屋,萬一你有什么閃失我后悔莫及啊。”
我聽后心中一暖,眨巴著眼笑著點頭:“也是,萬一我有閃失,就是你有損失?!?/p>
他怔了怔,慌忙糾正:“我不是那意思?!?/p>
“你就是那意思!”
彼時門外喧嘩聲驟起,武松遲疑了下,旋即走到門后,貼耳問道:“來者何人?”
門外的人叫囂:“武都頭,快開門,我身上持有知縣大人的搜捕令,我領著鄉(xiāng)親們前來看寵物虎。”
武松下意識地回頭看了我一眼,我篤定頷首:“讓他們進來吧。”
從他眸中我讀出了千般不愿的情緒,盡管他于我無情,可知道他心里終究是護著我的,我莫名有些感動。
門一開,鄉(xiāng)親們一擁而入,轉瞬這片彈丸之地便被堵塞得水泄不通。
武松飛快地回到我身邊,習慣性地將我護在身后,道:“鄉(xiāng)親們,你們盡管搜查,我武松要是真養(yǎng)了老虎,一切聽憑你們處置。”
大家一時面面相覷,有一兩個想要冒尖的漢子雖然想往屋內(nèi)走探個虛實,可在武松殺氣漸濃的眸子里卻變得遲疑起來。
這時,一個被擠在一側的神棍模樣的男人見縫插針地穿過人群擠到了最前面,他的眸光與我對上不一會兒,頓時嚇得臉色全無,六神無主。
我不禁皺眉,他伸出手指指著我,顫巍巍地道:“白蟲,白蟲……”
緊接著一束束驚詫的目光齊刷刷地投來,我略顯局促,可當武松同樣狐疑地扭頭看我時,我不由得心更慌了。
武松回頭問那個指著我的神棍:“半日仙先生,不知你此話何意?”
半日仙只顧死死地盯著我:“白蟲,母老虎,她是……”
“呸!”我再也按捺不住,上前啐道,“小女子雖然性子兇猛了些,可也輪不到你來罵我母老虎!”
我試著含糊其辭,迷信之人無處不在,萬一陽谷縣的鄉(xiāng)民真的相信了他的話,那我就難逃厄運了,我絕不能讓這神棍壞我好事。
那神棍不迭后退,尖叫聲不絕于耳:“果然有真老虎,果然有真老虎……”
先前那幾個想要冒尖的漢子猛地上前幾步朝我走來,武松臉色一沉,喝止道:“你們想對她做什么?!我家就這么一點地方,有沒有養(yǎng)寵物虎難道不是一目了然嗎?”
那為首的漢子說道:“武都頭,方才半日仙先生指著你身后的這位姑娘,說她是白蟲?!?/p>
難道他們真信了?
只見武松的雙眸由驚詫轉而狐疑最后又變得無比驚詫,我越發(fā)心急了,索性從武松身后走出來,掐腰做出約架的樣子,沖那幾個男人吼道:“你們腦子壞了嗎?那神棍罵我是母老虎,你們倒真當我是老虎?我是人是老虎難道不也是一目了然嗎?”
身后,武松忽地暴怒一聲:“看夠了嗎?看夠了請各位離開我家!”
【四、驗明正身】
好不容易遣散那些鄉(xiāng)民,武松與我相對無言,這天下來,他沒再說過一句話,只是靜默地坐著,似乎陷入了某種叫他無法掙脫的沉思。
難不成……他真的聽信了那神棍之言?他懷疑我了?
要是他真的懷疑我,他會怎么做?把我趕走?抑或像景陽岡那日一般,毫不猶豫地將拳頭揮送過來?拳拳致命?
夜闌人靜,我輾轉難眠,一旦想到武松再不信任我,我便倍受煎熬。
到了后半夜,我再也忍受不了這種半是猜忌半是彷徨的感覺,我一骨碌爬起,然后將身上衣物脫了個精光,扯起棉被卷到身上,隨即悄然叩了叩灶屋的門。
武松的家只有一個房間,所以到了夜里便只好委屈他到灶屋里度過一宿。
沒想到他竟也未睡著,看到我后微微一怔,不待他反應過來,我便松手,卷在身上的棉被瞬即落地。
他深吸一口氣,急急忙忙轉過身去:“喜姑娘,你……”
“你不是懷疑我是老虎嗎?要不要驗明正身?我有血有肉,有世間所有女子具備的……全部。”我一絲不掛地立在灶屋門外。
“你快回房去!”他焦急地催促道。
我偏是不走,徐徐上前貼近,想要拉起他的手,可當我冰冷的指尖剛觸碰到他溫熱的手掌,武松便如觸電了般,整個人幾乎跳起。
“喜千鵲!你不要靠過來!你當我不是男人?!”他一刻也不敢怠慢,猛地跑回到稻草堆上,用棉被蒙住頭,聲音透過棉被沉悶地響起,“你快回去,我信你了!我沒有懷疑過你不是人!你不用這么拼!”
嗯,為了讓他相信我是人,我承認我真的蠻拼的。
翌日清晨,當我伺候他用早飯時,武松卻沒來由地一陣臉紅,自始至終不肯抬眸正視我一眼。
我在他對面坐下,托腮笑道:“哎,武都頭,你今早怎么變得這么別扭?我承認昨晚我太沖動了些,想你這么一條血氣方剛的硬漢子,又怎會受得了……咳咳咳……”
他聞言放下碗筷,猛地起身,一言不發(fā)大步流星地往門口走去。
我追出去:“早飯不吃了嗎?”
他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吃飽了,你多吃點,你……太廋了?!?/p>
我愣怔了下,旋即笑瞇瞇地走上去,在他身后不過咫尺的距離停住:“昨晚我忘了點蠟,屋內(nèi)這么昏暗難為你還看得見?武都頭果然好眼力喲……”
“喜千鵲!”他驟然回頭,對上我的眸子時不可救藥地又紅了臉,“你姑娘家也不害臊!”
【五、清河縣】
武松的故鄉(xiāng)在清河縣,此處離陽谷縣不是很遠,武松好不容易當上了都頭,自然還是希望衣錦還鄉(xiāng)的,順便探望一下闊別已久的兄長,武大郎。
他有此心,我也有此意,長兄如父,只要武大郎認可了我,武松便再也走不出我的手掌心了,所以當他提出要回清河縣暫住幾天時,我必定是欣然同意,并且強烈地要求同行。
我隨武松回到清河縣,他哥武大郎原是個憨厚之人,以賣燒餅為生,小日子雖是過得清貧,卻也風平浪靜。
由于武家地方不大,我和武松只能在灶屋里勉強住下。
武大郎待我如待武松一般,看向我時那祥和的目光像是看弟媳,我高興得不得了。
這晚,武大嫂潘金蓮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一屋四人擠在窄小的空間里一同用膳,倒也是其樂融融,笑語晏晏。
只是武大郎遲遲不肯動筷,目光不停地在我和武松身上徘徊,隨后面色一沉,語重心長道:“二弟難得回來,何不與喜姑娘先成家,后立業(yè)?不然她無名無份陪你睡在灶屋里,算個什么事兒?未免太委屈她姑娘家了?”
武松瞥了我一眼,局促地道:“大哥你誤會了,我和喜姑娘不是那樣的關系。”
我如墜冰窖,飯都吃不下去了。
彼時,我留意到武大嫂潘金蓮正樂此不疲地向武松送秋波,我咬咬牙,回眸看向武松,他一副處之泰然的樣子,直叫我恨得牙癢癢!
我飛快地扒了兩口飯,旋即放下木筷,借口說“累了”便回灶屋躺下。
武大郎身材矮小,恐怕風華正茂的武大嫂對目前的夫妻生活不太滿意? 她該不會是對我家武松動起了歪腦筋吧?
關鍵是她長得比我嫵媚動人,我不放心,我得趁著夜色查個明白。
我好不容易等到了夜深,此刻所有人都睡下了,躺在我對面的武松也已響起輕微的呼吸聲,似乎睡得正香。
我靜悄悄地起床,踮起腳走出灶屋,小心翼翼地走到武大郎的臥室外,側耳傾聽里頭的動靜。
不多久,黑暗中一只厚實的手忽而從背后捂住我的嘴,緊接著我便被打橫抱起。
我手忙腳亂地掙扎,驚慌間抬眸,勉強看清那是武松時,不禁松了一口氣。
他抱著我飛快回到灶屋,然后狠狠地將我摔在床上:“喜千鵲,你半夜走到我哥房門前,想要做什么?”
我瞪他一眼:“我想突擊檢查。”
他劍眉一擰:“突擊檢查什么?”
一想起晚飯期間武大嫂的一顰一笑,我便對這個笨男人有了數(shù)不盡的埋怨:“武大嫂對你眉來眼去你不知道?她可是你大嫂,面對她的色誘你應當別轉臉,眼不見為凈,要是實在躲不過去,你可以和我秀恩愛逼退她的美人計??!那可是你的嫂子,你領人家的媚眼還真是理直氣壯!”
他微微一怔,隨即竟笑了起來:“大嫂什么時候?qū)ξ覓伱难哿??我都沒注意,你……吃醋了?”
我氣結,馬上爬起來,張嘴朝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勉強泄憤了才道:“我當然不吃醋了!我、我就是擔心武大哥和武大嫂的……夜生活不和諧而已!我本是打算探個究竟,沒想到你黃雀在后!”
“我哥和大嫂的生活……和不和諧與你何干!”他不甘示弱。
我氣不打一處來:“當然關我的事了!武大哥對我這么好,要是你和武大嫂做出什么對不起他的事,我一定會親手將你……將你閹了!”
他沒好氣地瞪我一眼,隨即轉身回到對面的稻草床上:“喜千鵲,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對嫂子絕無歪念?!?/p>
我才不信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武大嫂這么美又這么寂寞,她一晚上拋了這么多媚眼,雖是沒有引起武松的重視,但已然落到了我心上。
“武松,要是你敢發(fā)誓,說你不會愛上你家漂亮的嫂嫂,我就信你了?!?/p>
他慪氣般豎起三根手指:“我武松要是敢對大嫂動歪腦筋,那就不得好死!喜千鵲,你滿意了沒?”
“非常不滿意!應該這樣,我示范一次,你學著點,我武松要是喜歡上喜千鵲之外的女人,那日后的子孫就……就……就世世代代和武大郎同等身高!”
“我武松要是喜歡上喜千鵲之外的女人,就……喜千鵲!”
他居然反應過來了,實在是太讓人失望了!
我的計劃流產(chǎn),只得作罷灰溜溜地鉆進被窩,佯裝困倦打了一聲哈欠:“嘻嘻嘻……我就是跟你開個玩笑啦,我困了,先睡了哈?!?/p>
我剛合上眼,便聽見某人夾雜著淺淺笑意傳來一句:“笨女人。”
【六、萌虎出沒】
我和武松在清河縣過了半個月的平靜日子,陽谷縣的知縣大人竟又派人捎來了書信,說是景陽岡又有虎出沒了。
武松只得依依不舍地告別武大郎,與我提前回到了陽谷縣。
聞說陽谷縣的老百姓最近又不得安生了,而真正不得安生的,是我喜千鵲。
景陽岡怎會突然又有了老虎呢?
許是虎爹虎娘見我遲遲不歸,放心不下北上尋我?
現(xiàn)在武松已經(jīng)回來了,若是我爹娘暴露了行蹤,分分鐘會在武松的鐵拳下喪命,我在家中焦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武松推門而入,我愕然,皺著眉問:“今日怎么回來得這么早?”
他幾乎連多看我一眼的空暇也擠不出來:“知縣大人命我即刻上景陽岡,白蟲又來了,一眾鄉(xiāng)親在衙門鬧得不可開交!”
我心下一慌,這可如何是好?
我絕不能讓武松上景陽岡!
武松從灶屋里拿出一把斧頭,氣勢如虹回到堂屋準備出門,我無計可施,可情急之下我也顧不上這么多,必先攔住他再想法子。
我沖上去,從背后擁住了他。
武松身子一僵,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我哀求道:“不要去?!?/p>
他稍稍側過臉:“喜姑娘……”
我苦澀笑道:“聽說這會兒景陽岡上老虎來了一雙,你僅憑一己之力怎敵得過?”
“你擔心我?”
“……嗯?!?/p>
他了然一笑:“這回會有一眾鄉(xiāng)民與我一同上山,你大可放心?!?/p>
那還得了?!有他武松就夠我頭痛的了!我絕對不能讓他出門!
我不依不饒地用臉頰蹭了蹭他的背,希望撒嬌能免我虎族滅頂之災:“明日再去好不好?我今日身子有些不適,你不能先照顧我一下嗎?”
我急得都快問出“要是我和一眾鄉(xiāng)民同時掉進水里,他是先救我還是先救別人”的話了!
武松的掌心按上我的手背,他緩慢轉過身,眸光熾熱,溫柔地將我擁進懷里:“我很快就回來,你在家等我好嗎?”
啊——在這關頭我竟還有臉心跳加速呼吸急促面紅耳赤!
他雙臂緊擁著我,過了半晌,才依依不舍地松開我:“你好好照顧自己,我今晚回來后……有話要對你說?!?/p>
武松最后還是撇下了我,但我不能坐以待斃。
我在心中盤算,武松要和一幫鄉(xiāng)民上山,人多戰(zhàn)線拉得長,上山的用時必是要比一人上山長久,我還是有希望趕在他們前頭率先一步尋到爹娘的。
我不再猶豫,一路上哪怕是跑得累了也不敢停下喘息,趕死般往景陽岡上飛奔。
行至半山腰,我一連發(fā)出幾聲虎吼。
要是武松那隊人馬已經(jīng)趕到,他們必定會循聲而來半路折回。
要是我爹娘聽見我發(fā)出的警告訊號,他們必定會警惕起來提前做好防備。
【七、背水一戰(zhàn)】
我汗流浹背,不時發(fā)出沉悶的虎聲,終于在一處茂密的灌木叢中遇著了兩頭珍稀白虎。
陽谷縣的鄉(xiāng)民不識貨,才會吃掉我的真身,想我白虎族與尋常老虎不同,我們數(shù)量極少,乃虎類中的少數(shù)民族。
我連忙撲上去,抱住一頭雌虎:“娘!”
她蹭了蹭我,咬住我的袖子往后扯,示意我隨他們回去。
我搖頭:“我的真身被吃掉了,回不去了,若是哪天被人發(fā)現(xiàn)人類的蹤跡,到那時只會害你們遭殺身之禍?!?/p>
我現(xiàn)出人形,只有改變生活方式才能生存下去。
“白蟲!”
我身后,躁動聲驟然響起,我回頭,武松那隊人馬已然趕到,此刻正離我不遠,為首的正是武松,看到我后他分外震驚,我卻沒有多余心思與他做眼神交流,只能置他眸中的十萬個為什么于不顧。
我馬上催促爹娘:“你們快走!”
爹娘卻遲遲不肯動身,我知道,他們舍不得我,怕我在民間會遭遇不測。
我篤定笑道:“你們放心,我必定每年回去探望你們,快走!”
身后那隊人馬開始竊竊私語:“武都頭家中那位姑娘怎能與白蟲通話?我們是人,又怎會懂虎語呢?!”那人說著便與幾名壯漢沖了上來。
我張臂一攔,發(fā)出一聲震徹山谷的虎吼。
他們受驚不淺,節(jié)節(jié)敗退,最后退到了武松身后。
我與武松隔著一段不遠的距離彼此注視,在這一瞬間,我不得不承認,我與他是兩個世界的人,又怎可能相愛?
“爹,娘,你們快走!”就算他日我死于這幫愚昧的鄉(xiāng)民手下,我也不能不認父母。
他們是白虎,也是我爹娘,生我育我。
我的話讓一眾鄉(xiāng)民震驚不已:“那姑娘居然喊那兩只白蟲爹娘?!武都頭,你還站著做什么?快前去緝拿她!那日半日仙先生所言不虛,這女子果然是真老虎的化身,就算不是,她也一定是妖女,不然怎能與白蟲通話?此女子來歷不明,又行為乖張,他日必成大患,禍害我們陽谷縣,我們要趁早燒死她!”
這些人果然迷信,竟真相信妖孽是殺不死打不死的,只能活活燒死,我爹娘還沒走遠呢,他們就已經(jīng)商量好了對策折磨我。
我迎上武松那雙決然的眸瞳,他做出決定了吧?
我苦笑不已,道:“來捉我吧,希望你念在我和你相處的那些時日的分上,饒過我爹娘一命?!?/p>
我自投羅網(wǎng),武松卻一動不動,呆呆地盯著我。
那幫鄉(xiāng)民見我身后再無爹娘撐腰,便一擁而上,轉瞬把我團團圍起,動作利索地用麻繩將我捆綁起來。他們試圖將我當牲口般吊在扁擔上,嗬,難道因我久以人形示眾,他們便忘了我的血腥嗎?
我憤怒地吼出一聲,那聲虎叫滿是絕望和背水一戰(zhàn)的意味,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我自己走!”我盯著袖手旁觀的武松,我知道,他很難接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我曾經(jīng)那么信誓旦旦,告訴他我是人,不是虎;我曾經(jīng)那么真實地陪他吃飯與他聊天趕跑那十七戶上門說媒的人家。
“他們要燒死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痛快,在我生命的最后關頭免去我的苦痛、我的磨難,火燒會痛,我怕。”
與武松擦肩時,我停在他身邊低聲說道。
我不曾抬頭,不曾掉淚,我只是不敢再面對那雙逐漸變得陌生的眸子。
【八、紅顏禍水】
下山后,父老鄉(xiāng)親們鳴鑼敲鼓,前呼后擁,手舞足蹈,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我初遇武松的那天,這些鄉(xiāng)民因為消滅了白蟲高興得不得了,甚至迫不及待地將它烤了吃,一連歡慶了整整三天。
“燒死她,燒死她!燒死這個妖女!”他們?nèi)计鸹鸢?,不停揮舞,我眼中的殘忍竟是他們心中的欣喜。
自始至終一言不發(fā)的武松終于發(fā)話:“要是大家還相信我武松的為人,請將她交給我!”
說著,他走出人群昂首闊步地來到我面前,目光沉著地盯著我,毫不猶豫地揮舞起那把閃著寒光的斧頭……
我身上一松,那根困住我的麻繩碎成幾段散落在地上。
武松一把將我抱起,這一切發(fā)生得太快,待我和那些鄉(xiāng)民反應過來時,武松已經(jīng)抱著我走出了一段距離。
眼看著他身后,那幫鄉(xiāng)民追趕過來,喊聲震天價響,武松倏地扭頭,怒目圓瞪:“你們要跟我拼命嗎?好!橫豎我武松的命不值錢!”
我心中一熱,知道他始終是在乎我的,那就足夠了。
“武松,你的命值錢?!?/p>
我正準備掙扎,他回過頭來,聲色俱厲道:“紅顏禍水!”
我不由得一頓,他接著道:“喜千鵲,就算你真是老虎變的,我也不會由得你遭人宰割而置之不顧?!?/p>
他走得飛快,可不是往家的方向走,我皺了皺眉:“你要帶我上哪兒?”
“跑路,你以為你還能留在陽谷縣嗎?”
我咂舌:“那你應該放我下來,我自己走比較快。”
他不依不饒:“我愿意,你管得著嗎?”
我忍禁不俊:“難道你要跟我一起跑?你不是以事業(yè)為重嗎?知縣大人對你有知遇之恩,都頭的身份你也不要了嗎?”
“嗯,不要了,都頭又不是什么大官,我還是喜歡你多一點。不管你是人還是虎,我只知道你是你,我看過你的身子,要對你負責?!?/p>
我不能自已地紅了臉:“你不必因為這個……而賠上一生。”
他笑了笑:“我當然不是因為這個才賠上一生,我是真心實意地……喜歡你,喜千鵲?!?/p>
他輕輕放下我,在我額上落下一吻,然后拉起我的手隱匿在一片叢林里:“我們要等到天色完全黑下來才能趕路,現(xiàn)在走不安全,萬一那些鄉(xiāng)民后悔了追上來,我們得不償失?!?/p>
我點頭。
他探過頭來,貼耳問道:“我丟了差事,恐怕日后又要居無定所浪跡天涯了,你怕吃苦嗎?”
我又再點了點頭:“是挺怕的,不過既然你救了我,就要對我負責到底,別想趁著窮而撇下我。武松,你別忘了,你還欠我一條命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