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佐刀
12歲到18歲,對一個少年來說,是其人格發(fā)育最關(guān)鍵的時期。這一階段,我持續(xù)關(guān)注著兒子陳天成的成長。我不望子成龍,也從未有過要為兒子規(guī)劃人生的想法,更不強迫他去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但我還是想在這個階段能為他做些什么。
在他還很小的時候,我就想過要來一次川藏線騎行,后來考慮到高原路途的艱難和缺氧會傷害他,最終放棄了。轉(zhuǎn)眼到2012年暑假,兒子14歲了,看著他1.76米的個頭,我覺得該出發(fā)了。
當(dāng)我們在川藏線騎行3天后,幾十公里的艱難上坡讓我原本拉傷的半月板終于碎裂,右膝關(guān)節(jié)內(nèi)側(cè)疼痛難忍,之所以還能堅持下來,其實,也是做給兒子看的。否則,我早早就會放棄,而不必用冒著一條腿殘廢的風(fēng)險來做此行的賭注。
那次騎行,我們有3個約定:第一,整個過程的食宿、線路安排都由兒子定,我只做顧問;第二,整個過程必須騎,再累都不能推著走;第三,騎到拉薩后,將我的稿酬和兒子的部分壓歲錢,捐給西藏道布龍村完小的孩子們。
第一條約定是想培養(yǎng)孩子的綜合素質(zhì),第二條是想讓孩子經(jīng)歷磨難,培養(yǎng)他堅韌不拔的精神,第三條則是想在孩子的心里種下一顆愛與分享的種子。那個夏天,我與兒子并肩騎行了22天,經(jīng)歷了各種危險、磨難,也欣賞了沿途無數(shù)美麗的風(fēng)景。其間,有爭吵,但更多的是彼此的關(guān)心和鼓勵,還有快樂和感動。
在拉薩只休整了一天,我們就坐上一輛中巴,晃晃蕩蕩地去了浪卡子縣。在完成了捐助后,中午,我倆在路邊的一家小餐館點了兩菜一湯,我可以清楚地看到空氣中、陽光里飄浮的塵埃。那一刻我的心里,竟產(chǎn)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充盈、愉悅、溫暖、自由和滿足的感覺,我明白了,幫助他人其實就是在救贖自己。
2013年暑假,我倆去尼泊爾圍繞海拔8091米、世界第10高峰的安納普爾納雪山重裝徒步了14天,每天行程幾十公里,到過的最高山口海拔為5800米。
這次旅程的起因可以追溯到兒子小學(xué)二年級時的一個夜晚。那時,我想讓兒子參加英語課外輔導(dǎo)班的學(xué)習(xí),開始他并沒有同意。過了幾天,我換了個角度對他說:“老爸一直有個夢想,想去尼泊爾徒步,可是老爸英語很差,一直不敢出去。如果你能學(xué)好英語,等你初三畢業(yè)后,我們一起去尼泊爾徒步,你做老爸的翻譯,好不好?”孩子想了想,答應(yīng)了下來。
所以2012年我倆在川藏線騎行途中,就已經(jīng)計劃好了這次旅行的方法和目標(biāo):重裝,不請背夫,所有的一切交給兒子去做。一是鍛煉他的綜合能力,二是鍛煉他的交際、處事和口頭表達能力。
環(huán)安納普爾納雪山線路,原本21天的行程,我計劃壓縮到14天內(nèi)完成。于是,我們每天都要趕很長的路,而且要背30多斤的裝備。第三天,兒子已經(jīng)有些崩潰了,途中他對我說:“老爸,太累了,我走不動了,我真想回家看書。”
攀登那個5800米的山口時,兩天的路并成了一天,這讓我們走得極其受挫。途中突然起了風(fēng)雪,天色急速黯淡下來。最后200米的上坡路,我站在高處,看著兒子走兩步歇一下的樣子,心疼極了。我差點準(zhǔn)備下去幫他背包,可最終還是忍住了,只是在風(fēng)雪中不斷為他加油。后來,他上來時,嘴唇已經(jīng)被凍紫,還低聲對我嘟囔道:“老爸,對不起,我實在走不動了。”我卻感動得大聲叫道:“兒子,你太棒了!”
最后一天,因為天熱,又加上一路遭受螞蟥的襲擾,使我很惱火。晚上回到客棧后被告知,沒有事先說好的熱水可供洗澡,我的火“噌”的一下就躥了上來。我沖著伙計大吼起來,圍攏在門口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老板也來了,兒子站在門口不斷向外面的人解釋、道歉。
等圍觀的人散去,兒子一字一句地對我說:“老爸,你今天根本不像我的老爸,你讓我看不起。如果你真是這么想別人的,就說明你才是那樣的人。我不屑再和你一起走了,今天晚上,要么我走,要么你走?!彼f得斬釘截鐵,眼泛淚花。
那一刻,我羞愧無比。我立馬認(rèn)錯,對兒子說:“兒子,對不起,是我不對,請你原諒。我下次再也不這樣說話了,好不好?別讓我離開就行。”
兒子想了想,沉默著徑直走到床邊,和衣面朝里躺下。盡管那晚他沒再理我,我卻因為擁有了一份從未有過的自豪感而竊喜。
2014年的暑假,我們一起攀登海拔6168米的雀兒山。在一號營地,他因為過長時間地穿著漏水的登山鞋,被凍感冒了,晚上開始發(fā)高燒。翌日,當(dāng)我們到達二號營地時,他已經(jīng)燒到40度,血氧含量最低時只有40多,躺下后便開始說胡話。后來吃了藥,全身出汗,將羽絨睡袋都弄潮了。早晨醒來,我問他是否還能繼續(xù)攀登,他說:“老爸,沒事。”
第三天,從二號營地到三號營地要攀上一個約100米高的雪壁,當(dāng)他攀登到四分之三處時,本來松軟的只有四五十度的雪坡陡然變成了將近70度的堅硬的雪壁。在此之前,他只參加過在一號營地里進行的不到一小時的攀冰訓(xùn)練,所以,那天我一直與他并肩攀登。攀登時,我注意到他每次踢冰時都極其費力,有幾次差點滑墜。終于,他崩潰了,我看見他雙手吊著冰鎬,雙膝跪靠在雪壁上,轉(zhuǎn)過頭,用一種近乎絕望的口吻對我說:“老爸,我不行了,我肯定上不去了?!?/p>
那天,我最擔(dān)心的就是他說出這樣的話。那一刻,我的心里突然冒出一絲從未有過的恐懼。我提醒自己要鎮(zhèn)定,想了想,最終做出一個決定,我大聲對他說:“陳天成,這時候,誰也救不了你,你只能靠自己了?!苯又?,我又補充了一句,“你試著用法式的方法攀登,借助上升器?!闭f完,我硬著心腸,頭也不回地向上攀登而去——我不能留給他一點有可能得到幫助的想象空間。
最終,兒子成功了。我們到達頂峰時,風(fēng)雪很急,我看到他的臉被冰塊劃破了十幾道口子,嘴唇也被凍得烏紫,我很心疼,也很欣慰。
后來,攻頂下撤快到一號營地時,兒子突然對我說:“老爸,這次真的感激你,如果沒有你,我絕對上不去?!边@是他第一次對我說“感激”兩個字,那一刻,我覺得這些年的付出都值了。
人生的成功必須靠自己的努力,我所能做的就是盡量為他打開一扇窗,這很重要,因為窗里窗外,是兩個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