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遇襲”背后的危機

鐘一

2015年新年剛剛過去一周，法國雜志《查理周刊》巴黎總部就傳來了令人心悸的槍聲，雜志總編Charb等4名漫畫家在內的12人不幸身亡。發(fā)生在巴黎的這場襲擊猶如漫畫界和媒體界的“9·11”，撼動了大半個地球。

一直崇尚自由平等博愛的法國人終于憤怒了。當?shù)貢r間1月11日15時，人們在巴黎城區(qū)舉行了史上規(guī)模最大的反恐游行，法國總統(tǒng)及多國政要悉數(shù)參加。游行人數(shù)高達三百多萬。在Facebook和twitter上，網(wǎng)友們發(fā)起了#Je suis Charlie 我是查理的話題#點擊量已經(jīng)超百萬。一時間，這家以“勇猛”著稱的雜志與它的諷刺漫畫家們成為了世人關注的焦點，事件背后的故事則更加波詭云譎。

恐怖分子為何要選擇對一家雜志社下手？相信很多人都會有這樣的疑問，不過，只要知道了它干過的那些“驚世駭俗”的事，就不會對此感到意外。

《查理周刊》是法國著名諷刺漫畫雜志，每周三發(fā)行。雜志創(chuàng)刊于1969年（1981年-1992年期間停刊），以插畫和挑釁的漫畫聞名，諷刺政界、宗教界、軍事界等一切權威。它言辭幽默且尖銳，諷刺意味很強，喜歡用粗俗的語言，在表達態(tài)度時不喜歡遮遮掩掩。雜志宣稱自己立場偏左，反對獨裁主義，反宗教并且反制度性。此次遇襲的原因被認為是該雜志多年來發(fā)表的諷刺伊斯蘭教先知穆罕默德的漫畫。

這并不是《查理周刊》第一次“膽大妄為”。

2006年以來，《查理周刊》多次刊發(fā)諷刺伊斯蘭教先知的漫畫，引起穆斯林憤怒，其辦公室2011年就曾遭到燃燒彈襲擊。而當日恐怖分子的襲擊也主要是為先知報仇?？植婪肿娱_槍前還問清了編輯和漫畫家的名字，確保沒有殺錯。

盡管如此，《查理周刊》并沒有絲毫收斂，反而是愈戰(zhàn)愈勇。

《無法觸及》這部近年來法國最偉大的電影，講述一個法國權貴因極限運動致殘，機緣巧合招了一個沒有任何護理常識，沒有受過高等教育的黑人作為私人護理，最終二人跨階級跨種族的友誼成為一段佳話。該電影改編自發(fā)生在巴黎的真實故事?！恫槔碇芸方栌谩稛o法觸及》的劇情，一個猶太人推著一個穆斯林，題目為《無法觸及2》?！恫槔碇芸反伺e不僅重新挑起了穆斯林和猶太民族的仇恨，法國人躺著也中槍了，因為《查理周刊》大部分的編輯就是法國人。當時法國政府就嚴重警告了《查理周刊》，此舉也引發(fā)巴黎大規(guī)模示威游行。8年來，《查理周刊》的漫畫得罪的人越來越多，不僅諷刺穆斯林，也諷刺自己人。比如薩科齊和奧朗德。在遭遇恐怖襲擊的前一個小時，《查理周刊》的編輯還在FaceBook更新諷刺漫畫。

《查理周刊》愛吐槽的“毛病”是天生的。在法國，新聞界有著悠久的諷刺傳統(tǒng)。這一淵源可追溯到法國大革命時期?！恫槔碇芸氛抢^承了法國新聞的傳統(tǒng)。這一傳統(tǒng)包括左翼的激進主義與挑釁性的謾罵相結合，有時會接近傷風敗俗的地步。早在十八世紀，這種諷刺的對象是王室，如王室的風流韻事等。而今天諷刺的對象可以是政客、警察、銀行家等等?！恫槔碇芸氛沁@種精神的倡導者。該雜志決定刊登諷刺穆罕穆德的漫畫與法國新聞界的這一傳統(tǒng)相輔相成。

《查理周刊》不僅是法國新聞諷刺傳統(tǒng)的繼承者，他們還自稱是1968年法國五月風暴的“子嗣”。在襲擊事件中喪生的主編沙伯尼爾曾于兩年前公開為《查理周刊》辯護。針對外界指責《查理周刊》有種族主義傾向，沙伯尼爾做出明確的回應：“《查理周刊》是1968年五月風暴的子嗣，懷著自由和高傲的精神?！恫槔碇芸氛Q生于70年代，塑造整整一代人的批判精神。通過戲弄權威和有權勢的人、通過嘲笑世界的丑陋之處，通過永遠捍衛(wèi)人類獨立及其普遍價值?！?/p>

同“68一代”相似，《查理周刊》犀利有余，地氣不足。這點從他們惡劣的經(jīng)營狀況就能略知一二：恐襲事件發(fā)生以前，周刊瀕臨破產。它一周平均售出3萬份周刊，一直虧損，只能依靠呼吁人們捐款的方式，來避免消失的命運?；ㄩ_堪折直須折，但“查理”這朵花，至死也不低頭?！恫槔碇芸返闹骶幵?jīng)想到過，無數(shù)的嘲諷終究會有被報復的一天。在遭遇襲擊多年以前，沙伯尼爾早就做好了準備：“我不害怕報復。我沒有孩子，沒有妻子，沒有車子，沒有貸款。這聽起來有點自大，但我寧愿站著死，也不愿意跪著生?！?/p>

此次遇襲事件影響之所以如此巨大，除了“恐怖襲擊”血腥場面令人震驚外，更重要的是襲擊事件暴露了法國和歐洲各國日益突出的“反伊斯蘭化”傾向。在歐洲各國不斷發(fā)展壯大的“伊斯蘭社團”，讓以傳統(tǒng)歐洲文化引以為傲的歐洲人感到憂心忡忡。歐洲的“穆斯林”與歐洲各國傳統(tǒng)的“西方文明”之間存在著巨大的身份認同上的沖突。

在這個背景下，西方社會不斷發(fā)生類似于文化遏制的舉措。比如法國立法禁止穆斯林婦女披戴傳統(tǒng)罩袍，要求進行價值觀同化。比利時政府則隨后出臺法規(guī)禁止戴頭巾中學生進入各大官方學校，其理由是阻止對穆斯林婦女和女孩的壓制。與此同時，伴隨著穆斯林人口的擴張，西方極右勢力也迅速抬頭。2011年震驚世人、造成上百人傷亡的挪威爆炸槍擊案和烏托亞島大屠殺，兇手布雷維克在網(wǎng)上發(fā)布的聲明把矛頭指向了“多元文化主義”和“推動伊斯蘭化”。可以說，當前歐洲內部面臨著傳統(tǒng)“西方文明”和“伊斯蘭文明”為代表的多元文化之間的沖突與挑戰(zhàn)。

《查理周刊》襲擊事件起因于該刊秉持的“西方自由傳統(tǒng)”對伊斯蘭文化的侮辱，最終卻釀成了文化沖突下的慘劇。襲擊事件本身不僅僅顯露出恐怖主義擴散給法國帶來的安全挑戰(zhàn)，更預示著歐洲內部傳統(tǒng)“西方文明”如何處理與多元文化關系的巨大矛盾。

巴黎悲劇，不但不會令這種文明沖突降溫，相反將會更加激烈。僅就法國而言，這起悲劇將有助于極右政治勢力的進一步崛起。應該說挪威慘案和溫納自殺都沒有在法國激起太大的反響，但這一次給法國人的沖擊實在太大。正如總理瓦爾斯所說：“它擊中了法國的心臟，每個人都感到恐懼”。

在未來的20年間，隨著西方文明的日益衰落和人口數(shù)量的迅速下降，極右勢力將日益活躍和壯大，對立雙方激進派的崛起，將使得文明的對撞更加慘烈。只是在這個過程中，西方文明賴以存在的基礎民主不但束手無策，相反還將加劇危機的來臨。

巴黎，并不是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