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倩
摘要:川端康成和加西亞·馬爾克斯老年時都不約而同選取了老與性的觀點來闡釋自己對女性的崇拜、對人性真善美的追求以及耄耋之年對生命的感悟。無論是《睡美人》還是《苦妓追憶錄》,故事中的少女皆以其純潔和生命力拯救了正被衰老吞噬的老人。因此,女性形象是理解貫穿兩位作家書中晚年創(chuàng)作思想的關鍵。文章將從《睡美人》與《苦妓追憶錄》中的女性形象入手,通過對書中女性形象的比較研究,探索女性角色在書中的作用及兩位作者的人生態(tài)度。
關鍵詞:川端康成;馬爾克斯;女性形象;救贖
【中圖分類號】:I10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5)-24-088-02
一、女性形象的象征意義
1.1生命力的源泉
《睡美人》與《苦妓追憶錄》中的女性均為少女,每一個“睡美人”都帶著強烈的生命氣息,與老人們的垂暮之氣形成鮮明對比。盡管故事中的少女們是沒有語言、沒有思想的沉睡女體,然而僅其身體的生命表征就足以讓老人們驚嘆傷懷。在《睡美人》中的江口老人與少女共眠的第一夜,他撫觸著姑娘滑潤的肌膚紋理,觀察著姑娘色澤溫潤的耳垂,摩挲著姑娘纏繞脖頸的秀發(fā),他感慨道:“對這樣一些老人來說,也許那就是生命本身,也許那就是可以放心地去觸碰的生命”。第二夜的姑娘更有生氣,她的香氣、觸摸的于感、翻身的動作甚至是熟睡中的囈語,都是“傳到江幾眼簾深處的生的交流,生的旋律,生的誘惑”?!犊嗉俗窇涗洝分?,90歲的“我”夜夜都與同一個少女同眠。初見時,姑娘嬰兒般的神情、蜜糖色如上了天然釉質的皮膚、汗淋淋的身體,都讓老人暗自感嘆:“這姑娘簡直就是頭幼稚的斗?!保欢螘r間相處后,當老人從姑娘到床上活生生起來時,他欣慰地感慨:“生命不是赫拉克利特所言的千變萬化,永不停息的河流,而是把烤肉架上的肉翻過來,而后再把另一邊烤上九十年的獨有機會”?!拔摇辈粌H像江幾老人般感受到了青春生命的恩澤,更由內心深處迸發(fā)出了生的力量。行將就木的老人最能感受到生命的流逝,因而青春生命是對“死之將至”的老人們最直接的誘惑與震撼。在暮年選擇違背倫理與沉睡的少女共眠,因為撫觸年輕的軀體也就是在觸摸青春和生命。
1. 2美和純潔的化身
初見時少女的美態(tài)就讓《睡美人》中的江口老人倒抽一口氣:“再沒有什么比這張青春少女的天真睡臉更美的了,難道它就是人世間的幸福慰藉嗎?”姑娘均勻的呼吸夾雜著于腕的脈搏和心臟的跳動,讓老人恍若看到潔白的蝴蝶和著音樂在老人眼簾里翩翩起舞。盡管窗外是寒冷的雪夜,老人卻看到成群的白蝴蝶從姑娘那豐滿而白暫的胸脯上飛舞開來。在幻覺中陶醉的老人感到:“姑娘身上可能有某種東西足以攆走老人邪惡的念頭吧”,甚至連姑娘胸上桃紅色的乳頭此刻在老人眼中也成了“善良的象征”。《苦妓追憶錄》中90歲的“我”第一次走進姑娘房間時心仿佛要蹦出來了,用五個感覺器官一寸一寸檢查這個如初生嬰兒般熟睡的少女,少女的純潔讓“我”意外地在那個夜晚沒有欲望的催促,只輕吻了她的額頭,心中生出憐愛:“愿上帝為我保護她”。那晚之后,少女的美就清晰刻在“我”記憶深處,無法見面的日子“我”在腦海中勾畫她的美,想象她眼睛的顏色會隨著“我”的心情狀態(tài)變化:“起床時如水一樣清純明亮,笑時成糖漿色,反對時便有火燒般鮮紅的顏色”?!端廊恕泛汀犊嗉俗窇涗洝分械纳倥畟兌际翘幣?,她們的純潔無瑕使老人的老丑原形畢露,她們用圣潔的光芒驅散自慚形穢的老人們的邪惡欲望,用美的震撼克制了老人的原始欲求。于是,和睡美人們相擁而眠的夜晚里,老人們從未與之交合,只是“在姑娘青春的溫馨與柔和的芳香中醒來,猶如嬰兒般甜美”。
1.3靈魂的救贖者
如果說來到睡美人之家的江口老人最初是想要以殘存的男性力量繼續(xù)自己的邪念和荒淫,當他看到靜如處子的熟睡少女,心中上升的道德感就戰(zhàn)勝了萌動的惡念。所以第三夜老人反?。骸疤稍谑焖恍训墓媚锷磉?,無疑也是一種罪惡吧”。經常光顧此地的老人們都是世俗的成功者,然而他們的成功都是作惡之后獲得的,也是通過不斷的作惡保持的,他們都不是心靈上的安泰者。因此來到這里,他們“不只是為了寂寞地追悔流逝了的青春年華,也有人是為了忘卻一生中所做的惡而來”。江口老人就是其中之一,他在和姑娘共眠的每一夜回首自己年輕時的放蕩,回顧一次次的出軌經歷。躺在少女身邊的江口內心涌起的不只是對青春流逝的哀戚,還有對自己昔日的背德感到悔恨。而此時熟睡中少女散發(fā)的陣陣乳香讓江口老人覺得仿佛自己變成了一個備受姑娘愛護的幼兒,而姑娘的胸脯“就像江口母親的乳房”,少女體內的母性包容了老人一生的惡行,使老人在人生暮年返璞歸真?!犊嗉俗窇涗洝分械摹拔摇?0年的人生更是放蕩精彩:到50歲就己睡過514個女人;很早訂婚,卻在最后一分鐘逃婚;一生不愿負責,哪怕是對一只貓。為了證明自己依然充滿男人的雄性激素,所以“我”要在90歲生日送給自己一件禮物——和一個未成年處女狂野一夜,然而“我”卻在看到那個如嬰兒般熟睡的少女后便陷入瘋狂的愛戀之中:第一夜,“我”在少女耳畔輕唱;第二夜,“我”一邊為熟睡中的少女擦汗一邊輕喚:我的心肝!第三夜,“我”將少女簡陋的房間悉心布置;最后一夜,“我”把少女的皮膚一寸一寸都吻了遍。愛情讓“我”“沖到陽光明媚的街上,在近一個世紀遙遠的地平線處,首次認出了自己。我的房子沐浴在早上六點十五分的安靜和有序中,并開始享有幸福曙光的萬紫千紅!”可見生命之水正在“我”將要干枯的心田里被澆灌滋潤開來。對被衰老、性、死亡這些概念糾纏的“我”來說,對小妓女的愛是一次對自己遲來的革命。放蕩不羈、不愿負責、一生有500多個性伴侶的“我”在人生最后一次放縱時,對一個小妓女交付了自己扣押一生的全部靈魂與愛戀。于是,愛讓“我”第一次直而自己90年卑劣墮落的人生,這不僅是對自己的一次自我懲罰,更是一次道德回歸和生命接近尾聲的懺悔。兩個故事中的少女們都以自己的軀體溫暖了老人的孤寂,以沉睡維護了老人的尊嚴,以青春慰藉了老人的落寞,她們所代表的生命、純潔與善良為老人提供了靈魂自贖的機會,體現(xiàn)了永恒的拯救價值。
二、女性角色催生的不同人生觀
盡管《苦妓追憶錄》是馬爾克斯致敬川端康成的《睡美人》之作,故事的內容也頗為相似,然而面對少女時的不同態(tài)度卻體現(xiàn)了作家們完全不同的人生觀?!端廊恕分械慕诶先耸抢潇o的,他仔細觀察每一位少女,盡管他陶醉于少女的美態(tài)卻從不動情,只將少女們的美好純潔當做一面鏡子,映襯出自己的道德與靈魂。他在沉睡少女的而前追憶青春年華,回顧自己曾經的惡行,靜靜舔舐傷幾以尋求心靈的平靜。當夢中女孩死去時,老人不禁想:“但愿能在被弄得熟睡不醒的姑娘身邊永遠安眠吧……與死一般睡著的姑娘一起,就算永遠睡下去,我也不懊悔”。這一刻,老人不再畏懼死亡,由生到死,超越了現(xiàn)實的虛無,得到了靈魂的救贖。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睡美人》超越了現(xiàn)實的情色層而,顯示出川端康成深邃嚴肅的人性思考。也許正是因為生死對晚年的川端康成來說己沒有界限,對于他太過沉重的一生來說,心甘情愿地進入長眠也未嘗不是一種解脫和新生。于是,73歲的他選擇用煤氣來結束自己的生命,終于用死與生達成和解?!犊嗉俗窇涗洝分械摹拔摇笔强褚暗?,作者開篇就以魔幻的筆法說“我”90歲還充滿了男人的雄性激素,從沒有懷疑過自己的性功能,所以要在自己年輕的90歲生日當天找一個年輕的處女過一夜,以證明自己雄風猶存!然而,不可思議的是他竟瘋狂地愛上了那個女孩。因為愛,他吻遍她全身卻不曾交合;因為愛,他為她把專欄寫成每個人都有共鳴的情書;因為愛,他直而自己過去放蕩、窩囊與墮落的一生。當從老鴇口中證實,這個可憐的小女孩正深深地愛著他時,主人公“沖到陽光明媚的街上……開始享有幸福曙光的萬紫千紅!”對女孩的愛不僅驅散了老人心中的死亡陰影,更激發(fā)了老人強烈的生的欲望。小說在此處戛然而止,猶如一部生命愛情交響曲,激昂奮進。這樣的魔幻浪漫情懷是在《睡美人》中找不到的。而正是這樣一份激昂的浪漫情懷支撐馬爾克斯度過晚年15載的抗癌時光,讓他堅持創(chuàng)作與病魔抗爭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小說《睡美人》和《苦妓追憶錄》中,沉睡的少女們以其純潔和生命力拯救被衰老侵蝕的老人,以其母性包容寬恕曾作惡的老人,因此睡美人們不再是供人尋歡作樂的娼妓,而是天使一樣的救贖者,被作者賦予了宗教上的救贖意義。面對衰老、死亡,無論是川端康成筆下“冷靜詭異”的江口老人,還是馬爾克斯筆下“純情癡狂”的“我”,都通過女性得到了靈魂的救贖。只是創(chuàng)作中,川端康成耽于悲哀,退縮到自己的心靈世界,在虛幻中追求生命的純真,而馬爾克斯更著于現(xiàn)實,采取享樂主義的人生態(tài)度觀照生命的欲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