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那還是十多年前,我到青島出差,去逛昌樂路文化市場。
俗話說:人各有好,女人們愛逛服裝店,而像我這樣的男人逛文化市場簡直就不知道疲倦,當我逛到207室走進去一看,除了展示有家具、字畫、瓷器及其他雜件外,幾方不同規(guī)格形制的石硯映入眼簾,正是我尋找的愛物,其中一方有阮元邊款、劉墉書法銘文的古硯,令我心跳加速,直覺告訴我這是一方中規(guī)中矩的刷絲羅紋歙硯。用放大鏡觀察,款識銘文與硯融為一體,包漿一致,屬于老刻。我盡量掩飾自己的沖動,坐下慢慢與老板交談起來,得知他是前不久從一位藏家手里買到的,還有一方楊嗣昌款、孫星衍后刻銘文的端硯,一共花了五萬元。他特別強調(diào)前兩年他就盯上了這二方硯,人家就是不肯出讓。這次若不是這位藏家急于購房,這樣的價格根本不可能拿到。當然我不會聽他講故事。為了驗證其言的可信程度,同時對他描述的楊嗣昌硯也急于想有所了解,因楊嗣昌為明萬歷三十八年進士,官至兵部尚書,東閣大學士,地位顯赫,權傾朝野。系我家鄉(xiāng)常德人。尤其是其祖父楊時芳,民間俗稱楊閣老,其父楊鶴,祖孫三代奏請皇上改擴建常德府城,捐資在今常德德山孤峰嶺修建寶塔及八方樓,為民間廣為流傳的名士、歷史有功之臣。我便裝出大老板的派頭,說二方硯都想要,讓其陪我到他家里看看。果不其然是一方原配紫檀天地蓋端硯,包漿厚重,銘文精湛,石質一流。他問我怎么樣?我心里暗自估量,此人的話雖不能全信,但也絕非完全瞎編,只是苦于囊中羞澀,便對他說:東西是老的,但款與銘文不好說,你開價十萬元,風險太大,也不太地道。他說兩方硯最低不少于八萬元。我要他單獨報價,他說清硯三萬元,明硯五萬元,價格再不能少,倆人磨了半天,毫無松動跡象,我只好對他說考慮考慮,便起身告辭。
回到賓館,二方硯的圖像一直在我腦子里晃來晃去,晚上也翻來覆去睡不著,想來想去好東西可遇不可求,今天碰上了是我的緣分,不能錯失機會,說不定明天就有識貨之主捷足先登,我卡上僅有2萬多元,看能不能先把店里那方阮元款硯搬動。
第二天我醒來很早,因為心里一直有一種牽掛。我到達文化市場時店門尚未打開,便一直在那里焦急地等待。當在外面老遠見到店老板的身影時,又不能正面迎上去,因為我明白此時心態(tài)很重要,不能讓老板察覺到我志在必得的心理,否則價格是下不來的。稍等了一會我往里面走,老遠瞅見東西還放在原處,便故作姿態(tài)地跟老板打招呼,上午沒什么事情干,再過來瞧瞧。此時的老板比昨天還要熱情,我估計有戲,便故意不急,與他閑聊,等待他開口。不出所料老板開始把話題往硯上引,他說真正聰明的人買東西,特別是古玩藝術品,不怕買得貴,只怕買不對。我的價錢高是高了一點,但奇貨可居?。∥腋杏X到此人很精明,便誠懇地告訴他,我專門收藏硯臺,可以說是嗜硯如癡。但本人只是一般國家干部,收入有限,能否先成交此方阮元款硯,等籌足了錢再來買另一方。說來說去老板心動了,告訴我前不久有人已經(jīng)出價2萬元他不賣,今天我們就交個朋友19000元賣給我,希望咱們常來常往,互相關照。我知道老板絕對不會做賠本買賣,但此時再啰嗦就讓人看貶了,便欣然成交。
此方有“蕓臺撫軍原題,石庵劉墉并書”銘文古硯,長20、寬12.5、高4厘米。是一方古穆莊重、具有文苑風范的刷絲羅紋精品歙硯。陽雕邊框內(nèi)硯堂和硯池融為一體,硯面上部深鑿成一內(nèi)斂橢圓形硯池,細微隆起的池口邊沿線,給人感覺似有非有,體現(xiàn)硯雕匠人的高超技藝。硯堂明顯凹陷,乃長期使用自然形成。雖有深入肌理的墨銹掩蓋,但堂內(nèi)一條條刷絲羅紋仍清晰可見。硯側銘款為:“道光二十四年八月二日阮元藏”,硯背銘文為:“挹寒泉,灌良田,大有年。蕓臺撫軍原題,石庵劉墉并書?!?/p>
從該硯款識銘文來看,涉及到兩位清代名人:阮元(1764—1849),字伯元,號蕓臺,江蘇揚州儀征人,為乾隆嘉慶道光名臣,有“三朝閣老,九省疆臣”之美譽。他是著作家、刊刻家、思想家,在經(jīng)史、編纂、金石、??钡确矫嬗泻芨咴煸?,撰有《十三經(jīng)校刊記》、《經(jīng)籍篆沽》等巨著。劉墉(1719—1804)更是一位家喻戶曉的清廉宰相,字崇如,號石庵,山東諸城人,官至體仁閣大學士,清乾隆嘉慶二朝重臣,以奉公守法、清正廉潔、峭直敢諫聞名于世。其書法味厚神藏,有廊廟氣度,是清朝最有名的帖學大家。硯背銘文即出于他的手筆,其特色圓渾軟滑,若團團棉花,點畫潔凈講究,粗重與纖細交織相融,骨絡分明,剛毅遒勁,此硯銘文可窺一斑。
據(jù)史載:阮元做官,一身正氣,忠于職守;做文嚴謹,推名古訓,實事求是;做人尊禮崇德,寬厚仁義,行端品高。劉墉更是體恤民生,關愛百姓,嫉惡如仇,剛直不阿,是出了名的大清官。阮元在1789年二十五歲時中進士,入翰林。此時此刻劉墉早已是朝中重臣。以劉墉的權勢、品德和書畫“四大家”之一的名望,當然是后輩阮元仰慕的對象,這樣有關民生的“挹寒泉,灌農(nóng)田,大有年”詞句,阮元請劉墉書之,完全在情理之中。
劉墉除了書法在歷史上有地位,也是有名的藏硯大家,與同時代的紀曉嵐常在一起賞硯,相互贈送寫詩唱和。阮元更好藏硯,并以“九十九硯齋”名其室。共同的愛好情趣很容易使他們走到一起,此硯側紀年款為道光二十四年(1844),此時的阮元已八十一歲高齡,年輕時征戰(zhàn)沙場,各奔東西,晚年的他思念舊情,把與劉墉曾經(jīng)的交往,刻之于硯緬懷故人,來追憶逝去的歲月、崇拜的長者。此硯就是他們忘年交的最好佐證。
如此一方有銘文記載劉墉、阮元交往的古硯,讀來令人回味無窮,它不僅給我們帶來直面而來的硯之精美,劉墉書法風格的大氣恢弘,更讓人感受到清史上兩位杰出人物的高風亮節(jié),這就是中華硯文化所沉淀的歷史文明,在一方古硯上地地道道地展現(xiàn)。
另一方楊嗣昌孫星衍款銘的端硯,其實我更愛。因為于前所述它與家鄉(xiāng)常德有著某種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當事隔一年多我籌足錢再與其聯(lián)系卻早已易手?,F(xiàn)在回想起來,當年如若我能得到此硯,等到耄耋之年,把它捐獻給常德博物館,那該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