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9月30日,“心畬翰墨——恭王府藏溥心畬書畫展”在恭王府樂道堂開幕。身為皇室成員、恭王府的最后一位主人,也是現(xiàn)代著名國畫家的溥心畬,一生與恭王府息息相關。心畬大師畫風未得師承,全由凝悟古人法書名畫蘊育而成。因其出身皇宗,恭王府內(nèi)眾多珍藏是他觀摹體悟之模本,因此其作品遠追宋人,進取明代四家,將北宗的剛勁筆法特質(zhì)進一步發(fā)揚,深厚的文化修養(yǎng)使得畫面氣息秀麗典雅。
本次展覽之作品大多數(shù)系1949年至1963年在臺灣時期的創(chuàng)作,既有詩畫合一的冊頁小品,又有詼諧幽默的鬼趣之作;既有灑脫自如的吉祥花鳥,又有精繪細描的山水巨作;還有對世態(tài)深刻透徹地冷淡嘲諷,更有對故鄉(xiāng)刻骨銘心的思念。這些作品充分體現(xiàn)了溥心畬大師晚年的藝術成就。他的藝術創(chuàng)作,來源于恭王府早年輝煌一時的收藏,晚年落葉歸根。
溥心畬名儒,號羲皇上人、西山逸士。生于1896年,卒于1963年,是清代道光皇帝第六子恭親王奕訢的次孫。溥心畬自幼飽讀詩書,稍長專心研究文學藝術,曾入貴胄法政學堂,后又留學柏林大學,學習天文和生物,獲得博士學位。他精通經(jīng)史,后專事繪畫。解放前夕出海舟山,遠居臺灣。溥心畬擅山水、人物、花鳥、走獸等題材,山水畫以“北宗”為基,筆法以“南宗”為法,注重線條鉤摹,較少烘染。
1949年9月中旬,溥心畬定居臺灣,至1963年辭世,他在臺灣共計生活了十四年。關于溥心畬在臺灣的生活情況,大陸的資料較少提及;但是在臺灣,作為“渡海三家”之一,溥心畬的生活和交游受到了較大的關注,也出現(xiàn)不少記錄溥心畬課徒、海外講學和生活軼事的回憶文章及有關論著。較為重要的文章有臺中東海大學詹前裕的《溥心畬先生渡臺后的晚年生活》,著作則有詹前?!稄凸诺奈娜艘菔俊?、林銓居《王孫·逸士·溥心畬》、溥心畬弟子徐建華口述回憶錄《丹青翰墨情》等;除此之外,還有溥心畬所舉辦若干畫展的資料。
本文從恭王府現(xiàn)藏萬公潛捐贈溥心畬作品出發(fā),找出呈現(xiàn)在這些藏品中的溥氏的生活與交游情況,并與現(xiàn)有溥氏居臺生活的記述相對照,對溥心畬的晚年藝術人生進行全面解讀。
萬公潛捐獻的溥心畬的作品為三十四組,共計六十四件書畫作品。其中,在五十件具有題跋的作品中,題款為“溥儒”的九件,大多為書法作品,而題款“心畬”的作品四十一件,以繪畫作品為主??梢婁呤鲜褂梅Q謂的偏好,在書法和繪畫作品中略有不同。書法一般使用“溥儒”署名,如《楷書七言聯(lián)》(圖1),而繪畫則多用“心畬”,如《草書五言詩》扇面(圖2)。這一點與明末董其昌頗有相似之處。
當然溥氏作品也有兩處例外,即在九處使用“溥儒”落款的稱謂中,“西山逸士溥儒”占有三處,其中兩處是署在繪畫作品《仿李公麟五馬圖》和《山水樓閣圖》(圖3)的文字題跋中,其余六處單獨以“溥儒”署名的作品則全是書法??梢婁呤蠈︻}跋的署名是有規(guī)矩的,其在署名之時非??季?,這與他歷來的作風有關。
溥氏向來以儒者自稱,因為名“儒”,并繼承幼年所受光緒皇帝的訓誡“汝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故溥氏對師道傳統(tǒng)是非常講究的。他初到臺灣,受到臺灣師范大學劉真校長的聘請,在師范大學藝術系教書授課,更設帳授徒,“在臺灣十余年間收了至少百余名門生,上至五六十歲的社會名流,下至十余歲的貧寒學生,他都接受,因為講究師道,學生必須要行過嚴肅的拜師大禮,點起香燭,向老師三跪九叩首……才算是正式成為寒玉堂入門弟子”。蔣夫人宋美齡也曾想向他學畫,但因為無法接受跪拜的拜師禮而作罷。
在《行書七言聯(lián)》中,溥心畬題有“春景右回文”字樣,這是一首回文詩。回文詩是詩人溥心畬的一種雅好,回文詩較為難做,但他做起回文詩來駕輕就熟,彰顯其深厚的文學功底。在《楷書四字》(圖4)立軸中,他為萬公潛撰寫極其端謹?shù)目瑫奥曊鹬緡獭?,但這四字均用拗口不堪的冷僻異體字寫出,沒有對古文研究極深的人是無法認出這四個字的。溥心畬素喜以“學者”自居,對古文字頗有研究,著有《金文考略》、《陶文存》、《爾雅釋言經(jīng)證》等,在老友面前也要賣弄文采,選擇這四個常人無法認出的字作為書法立軸,實為其內(nèi)心世界的反映。
在《寒玉堂山水冊》和水墨花卉作品中,溥心畬在題跋中大量使用四字短語,或五言、七言絕句,但大都為描繪與畫面相關的風物。如其在《水仙圖》(圖5)上題道:“凌波清瘦韈春云,綽約真疑洛水神。昔日月明川上立,不知解佩贈何人?”在此題跋詩中,溥心畬頻頻用典,將超凡脫俗的水仙比作曹子建筆下的洛河女神,用詞雋永,意味深長,極其雅致。在其《壽桃》(圖6)中,溥氏的題詩具有濃烈的祝福意味:“芳醪自有劉伶釀,獻壽還求王母桃?!睂χ魅俗壑饩d綿不絕,引經(jīng)據(jù)典而又恰到好處。這幅畫揭示了溥心畬居臺時交往應酬的圈子,他頻繁出現(xiàn)在一些聚會場所,也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他個人對壽辰的重視。
非但是友人生日,他尤其重視自己的生日。據(jù)載,“每逢心畬先生的生日,或過年遇節(jié),學生都要向他磕頭,盡弟子之禮”。在另外一次聚會中,他繪制了一幅戲曲人物小品,畫中他詼諧而又生動地題寫了“萬老爺客串黃天霸”(圖7),將一次聚會中的場景直接搬到繪畫中,頗具寫生意味。還有一柿子圖題有“事事如意”,兩顆柿子諧音“事事”。在《福自天申》(圖8)一圖中,溥氏繪一鐘馗,眼望一只蝙蝠飛來,題有“福年”,以“蝠”諧“?!币簦@與民國時期海派很多畫家類似,這些作品都屬于溥心畬較為世俗化的作品,多用于應酬和贈送友人。
在恭王府收藏的溥氏幾幅鞍馬和人物作品的題跋中,我們可以看到另外一番景致。在《山人清夢》(圖9)中,溥氏繪有一手持酒杯的文人,倚一藤椅閉目小睡,而腳下一只小老鼠正在蠢蠢欲動。他在畫上大片留白中寫道:“窗外清風散雨絲,胡床竹簟夢移時。山人似飲中山酒,鼠輩縱橫總不知?!弊詈髢删潼c趣,將自己的孤高和鼠輩縱橫的無奈作比較,對他在臺灣生活中遇到的小人進行了尖刻地嘲諷,同時清晰地表達出自己對待這些人的態(tài)度。
《仿李公麟五馬圖》(圖10)空白處題有他對歷代畫馬名家的看法。該圖構圖摹自李公麟《五馬圖》,用白描手法,造型準確,氣韻生動,是一幅鞍馬杰作。此畫題有“西山逸士溥儒為公潛酒客畫并記”。溥心畬為何要為萬公潛繪制這幅作品呢?這和這些藏品的提供者萬公潛與溥心畬長達數(shù)十年的交往有關。
萬公潛捐贈的溥心畬書畫,基本涵蓋晚年溥心畬在臺灣生活十四年間各個時期的各種風格。現(xiàn)在我們來分析書畫作品與溥心畬晚年精神狀態(tài)之間的契合。從他的筆觸中,我們不僅僅領略到這位生逢亂世的“舊王孫”高超的藝術造詣,還能透過藏品解讀到溥心畬真淳的心性世界。
一、恭王府藏溥心畬作品的
題材傾向與小品特征?
在萬公潛捐獻給恭王府的六十四件溥氏書畫作品中,題材分布較廣,有山水、花鳥、人物、鞍馬等。綜合考察這些書畫作品,我們可以看出以下幾個特點。首先,從數(shù)量上看,山水畫數(shù)量最多,一共有二十五幅,其中手卷四幅,立軸一張,橫幅一張,團扇一把,冊頁共計十八張?;ɑ芄灿邪朔?,其中冊頁四張,立軸四張。人物、鞍馬畫共十四張,其中立軸九張,橫幅四張,斗方一張。由此可以看出溥氏晚年繪畫依然以山水為主,人物、神佛、鞍馬次之,花鳥又次之。其次,從“隨類賦彩”上看,作品可以分水墨和賦色兩種。?
與溥氏早年作品不同,這些晚期作品中,水墨作品的數(shù)量大大超過了賦色的作品。在山水畫作品中,只有一件繪制精細的青綠山水畫《山水樓閣圖》,應為早年居大陸時所繪。在臺灣繪制的二十余幅山水作品中,大都是小景山水或手卷,一般以水墨為主,僅僅以極淡的赭石和花青渲染。從筆法上講,這些小景已脫去北宗金碧青綠山水的法度,而轉(zhuǎn)向一種文人情調(diào)的抒懷和筆意的簡約。溥氏在這些山水中放棄南宋所崇尚的反復皴擦筆法,只是簡單用濃淡相繼的墨色處理山石的質(zhì)感,還留下一些“馬、夏”畫派重視勾勒山石輪廓線的特點,以題有“山光隱空際,樹色滿溪邊”的山水較為典型。另外,有的山水還偶有“小斧劈皴”的出現(xiàn),例如落款為“癸卯元日”的山水橫幅等。?
在人物、鞍馬畫中,也出現(xiàn)兩種不同的風貌。一種是“逸筆草草”的寫意減筆人物,另一種是繪制精細的白描或賦色妍麗的人物、鞍馬畫。后者較為富貴但數(shù)量較少,前者則呈現(xiàn)出一種“小品”特征。如取材于朋友聚會時的隨意小品《萬老爺客串黃天霸》,萬公潛客串京劇《連環(huán)套》、《惡虎村》中“黃天霸”這一角色,溥氏通過寥寥數(shù)筆,將黃天霸的“行頭”和神情都描繪得十分生動。溥氏將這些繪畫小品隨手寫上幾個字就送人。溥氏晚年與求畫者的關系很值得推敲:(溥心畬)十點半以后,做完他自己的事情,大概有半小時的時間,就替朋友們畫幾筆,每人分配到五分鐘或十分鐘,這叫做“排班”。
二、小品化的作品表現(xiàn)
與溥心畬古典精神狀態(tài)?
關于溥氏在臺灣藝術創(chuàng)作的心態(tài),可以從恭王府收藏的溥氏作品中窺得一斑。溥氏晚年生活境遇不佳,但是在“安貧樂道”精神的倡導下,他的作品風格樣式產(chǎn)生幾個變化。大幅作品數(shù)量稀少,說明“小品化”的創(chuàng)作傾向日益占據(jù)上風。這是溥氏由王孫心態(tài)向文人心態(tài)轉(zhuǎn)變的一個重要特點。在王府中長達三十年的生活和身為皇室貴胄的血統(tǒng)淵源,都使得這個“舊王孫”在大陸的藝術中自然流露出一種天然的皇家富貴與靜逸之氣,使之成為復興“北宗”山水的領軍人物。而到了臺灣之后,居住環(huán)境的驟然改變、生活的窘迫雖然不至于使他為衣食而奔波,但是昔日王府的盛況已不復存在,身為文人的他心中難免會產(chǎn)生思鄉(xiāng)、懷舊的情緒,進而影響到他的藝術。在臺灣他以教書、課徒為主要生活來源的學者身份也積極地促使他回歸傳統(tǒng)文人的生活,而不是一個前朝的“王爺”。溥氏晚年在臺灣生活的心態(tài)是頗值得玩味的。
溥心畬晚年心態(tài)的最重要表現(xiàn)形式就是回歸一種“古典主義”的精神狀態(tài)。所謂“古典主義”,原本在西方藝術史學者的定義中是指希臘藝術精神中“靜穆單純、樸素理想的美學精神和藝術類型”。在中國,對古典的追求以元代畫家趙孟頫“作畫貴有古意”最為重要。溥心畬的晚年藝術,回歸了“靜穆單純、樸素理想”的古典精神狀態(tài),將自己的審美理想與宋元以來的文人畫結(jié)合起來,共同構成了他小品化作品的表現(xiàn)形式和返璞歸真的藝術表現(xiàn)力。
在恭王府收藏溥氏繪畫中,《仿李公麟五馬圖》就是這種古典精神境界的代表。他用大段題跋梳理唐代曹霸、韓幹以來的諸位鞍馬名家的事跡,將李公麟《五馬圖》中的名馬“滿川花”臨摹出來,并將牽馬者冠冕和服飾樣式改為唐代,運用行云流水般的線條,將飄逸而行止自如的中國古代“白描”技法完美展現(xiàn)出來。在另外一幅無款人物風俗小品《伐樹圖》(圖11)中,他則向北宋風俗畫《清明上河圖》借鑒人物的衣紋繪制方法,使用粗筆短勁的釘頭鼠尾描,只用寥寥數(shù)筆就將數(shù)個人物專注于伐樹的神態(tài)活靈活現(xiàn)地傳達出來。
三、恭王府藏品的圖像風格
與溥心畬的藝術
溥心畬的一生與恭王府息息相關。他的藝術,既來源于恭王府早年輝煌一時的收藏,晚年又落葉歸根,他作品中的一部分回歸恭王府,成為目前恭王府博物館的重要藏品。這里面既有“詩畫合一”的山水小品冊頁,又有詼諧幽默的鐘馗志怪;既有應酬朋友的吉祥花鳥,又有精心描繪的青綠山水巨作;既有對世態(tài)炎涼的冷淡嘲諷,又有對故土親人的思念之情。大部分代表溥心畬晚年藝術的精華。雖然只有區(qū)區(qū)三十四組作品,但恭王府藏品卻是溥心畬晚年藝術的百科全書,見證了溥氏藝術“應時而變”、“利行合一”的繪畫風格。
溥心畬早年在《北宋無款山水》、韓幹《照夜白圖》、易元吉《聚猿圖》等古代名作熏染之下,對北宗山水情有獨鐘。他以馬、夏風格為主,多取邊角之景,重輪廓線之清晰,又仿趙伯駒青綠山水,用筆精研。將宋明院畫之精華吸收運用而自成一家,以峰巒渾厚、陡峭雄偉的北宗面目被世人譽為北方畫壇的領袖。
令人欣喜的是在捐贈恭王府的山水畫中,《山水樓閣圖》正是代表了他南渡前的風格。這畫堪稱北宗青綠山水精品,近處蒼松掩映,左側(cè)喬松與河岸邊低矮山石相映成趣。河間小橋有高士偕童子而過,徑向山中殿宇前行。再觀山前瓊樓玉宇,闌干林立,回廊百折,宮殿中央有隱者憑檻眺望,風景盡收眼底。殿宇后兀突有四座高峰絕巖,巨松盤旋而上,溪澗瀑布流水潺潺,傾瀉而下,若有雷鳴。遠處數(shù)峰隱隱,如刀鑿斧劈。整幅畫面全用青綠賦色,層巒疊翠,金碧輝煌,意境靜謐而悠遠。溥氏這一綺美、精到的青綠巨作,是他早年北宗山水之代表。
溥氏晚年山水作品之情趣則與這幅青綠山水相去甚遠,以小品形式用寥寥數(shù)筆,勾勒出情致綿長的意境。雖然也以北方山水為主要描繪對象,但筆觸已由工細轉(zhuǎn)為粗勁,化細密為荒疏,隱去富貴之氣,全是一幅文人小品。只有五言絕句依舊,詩畫結(jié)合的意境沒有絲毫改變,代表溥氏晚年山水的文人化、小品化傾向,和他聊書己性、懷念故鄉(xiāng)山河的創(chuàng)作訴求。
溥心畬晚年藝術回歸靜穆單純、樸素理想的古典精神狀態(tài),除山水外,人物直接北宋,白描則造型準確,生動婉轉(zhuǎn);寫意人物則用釘頭鼠尾,以寥寥數(shù)筆傳神,可謂集古賢大家之所長而為我用。他年逾六十,卻童趣縱橫,將常人不敢涉足之鬼神志怪、柴米油鹽等題材的繪畫提升到“無可不畫”高度。將藝術生活化,將內(nèi)心世界的喜怒哀樂付諸筆端,嬉笑怒罵,運用自如。
正如他在一幅描寫文人小寐的《山人清夢》中寫道:“窗外清風散雨絲,胡床竹簟夢移時。山人似飲中山酒,鼠輩縱橫總不知”,對身邊小人進行尖刻嘲諷,又表達自己的閑定和超脫。他的童趣化的創(chuàng)作傾向,將藝術與生活緊密結(jié)合,也達到文人畫的一個新高度。
他對求畫人的態(tài)度也很隨和,抓起就畫,氣定神閑。他以“柿子”、“荷花”、“水仙”、“梅花”、“壽桃”等題材的花鳥畫,寄托他對幸福生活的向往和對美好年景的祝福,無論是逸筆草草還是工細嚴整都得心應手。
溥氏對筆墨的駕馭能力已達到巔峰,這要得益于他長達六十余年對書法的執(zhí)著。作為一個晚年以學者、詩人、書家自居的舊王孫,他的書法在《平復帖》、《圭峰碑》、永光法師和成親王永瑆的影響下,楷、行、草、篆無一不精,楷書、行草應時而變卻又自成一體。他為亞剛先生(萬公潛)所寫《楷書四字》立軸,采用端穩(wěn)大氣的精楷;而他的《可醉山房賦》(圖12,部分)和《太白酒樓銘并序》(圖13,局部),則是行草的上乘之作,深得“二王”、懷素、米芾之精髓,如飄葉行云,滿紙神采飛揚,又一氣呵成。他講求“書畫一體”,勤奮苦練,為轉(zhuǎn)攻丹青奠定堅實的筆法駕馭和造型能力的基礎。
恭王府藏品折射出溥心畬一生的藝術成就??偨Y(jié)起來,他的藝術風格可以用“應時而變”、“利行合一”來概括。所謂“應時而變”,是指其廣益多師而自成一體,在傳移摹寫中確立自己的風格,糅合山水南北二宗的優(yōu)點,成為使沉寂多年的北宗山水崛起的一代宗師。無論是其山水、花鳥和人物均呈現(xiàn)多家的面貌,但是都統(tǒng)一到他豐厚的國學積淀、高超的筆墨技巧和靜逸的文人心境中。
在臺灣的歲月中,他再變其法,作品中彌散小品的天真、童趣,回歸靜穆單純、樸素的審美理想,呈現(xiàn)古典的精神狀態(tài)。而所謂“利行合一”,則是指他身份的多重性,兼有行家和利家的雙重身份。
他早年專于馬、夏和青綠之路的北方山水,繼承宋、明兩代院畫家特長。但在文人身份認同感的影響下,渡臺之后其北宗風格逐漸弱化,開始走向文人化、小品化的道路,在衰年實現(xiàn)作為“最后一個文人畫家”的理想,完成身份轉(zhuǎn)型。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渡臺后藝術轉(zhuǎn)型的成功,更加值得我們深思。按前臺北故宮博物院院長蔣復璁的評價,“讀先生之畫,處處見古法,然跡朝象外,靈明妍潤,平淡天真,方之古人,亦自別開蹊徑者也”。他的“應時而變,利行合一”特點,使得他成為現(xiàn)代美術史中一位卓然超群的國畫大師、未受西方影響的傳統(tǒng)國畫藝術的最后壁壘。
歷代畫鬼的著名畫家并不多見,揚州畫派畫家羅聘、金農(nóng)、華喦曾畫過《鬼趣圖》,以鬼怪來比喻或諷刺世人,此外宋朝皇族畫家趙伯駒以善畫丁香鬼著稱。傳說羅聘生有異稟,深碧色的雙瞳奕奕有神,自稱白畫也可以看到鬼魅,他心目中的鬼物有的風流,有的又很勢利。溥心畬雖然沒有碧睛雙瞳,也未聞有白畫見鬼的特異功能,但是生平畫鬼與諸多靈異故事應不下于羅聘。如恭王府現(xiàn)藏的五幅其晚年所作的《鬼趣圖》,其中四幅為絹本(圖14—17)。
鬼怪神志作品是心畬繪畫中最獨特、最能表現(xiàn)其思想的精華。他渡臺后的晚年生活,內(nèi)心極為憂鬱思鄉(xiāng),轉(zhuǎn)變成對時局的漠視,家中不訂報紙,反而沉醉在武俠小說與神怪故事的世界之中,也愛看古裝電影,最??础读凝S志異》、《西游記》及《山海經(jīng)》等小說,入門弟子也知道溥老師愛聽鬼故事,努力蒐集鬼故事的資料,心畬在聽完鬼故事之后,發(fā)揮豐富的想象力與優(yōu)秀的筆墨技巧,創(chuàng)作許多鬼怪神志作品。他遇到看不慣的事情,心中忿忿不平則以畫鬼抒憤鬱,由于出自內(nèi)心深處,這些鬼怪作品臨摹的痕跡最少,創(chuàng)造力最強,也最具有個人獨特的藝術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