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19世紀法國作家小仲馬的小說《茶花女》是世界文壇所公認的一部曠世佳作。書中所塑造的主人公瑪格麗特是一位社會底層的妓女,飽受世人唾棄和欺侮。同時,雖身處污濁泥潭,瑪格麗特擁有清醒的自我意識,渴望獨立的人格和真摯的愛情,締守純凈的靈魂而為愛執(zhí)著,甚至不惜以死亡來完成對真愛和尊嚴的救贖。雖如茶花凋零,實乃鳳凰涅槃。作者懷著極大的同情與尊敬所描繪的這位女性,其高貴的品質(zhì)讓人肅然起敬,她對愛情的追求更是帶給讀者極其深刻的震撼和反思。本文從女性主義愛情觀著手,解讀書中所蘊含的追崇平等、誠信、尊嚴的愛情新視界,探尋當今社會仍應堅持和崇尚的愛情真諦。
關鍵詞:《茶花女》 女性主義 愛情
一、作品背景與主題
《茶花女》的作者小仲馬是法國浪漫主義文學運動代表人物大仲馬的兒子。1823年,大仲馬與縫衣女工卡特琳娜·拉貝相愛,次年生下小仲馬。但因大仲馬介懷拉貝身份低微而始終不曾與之結(jié)婚,故小仲馬亦沒有合法身份。小仲馬與母親相依為命數(shù)載,直到七歲才被父親通過法律形式認領,淚別辛勞一生卻最終孤涼無依的母親。小仲馬在作品中感嘆過母愛就是女人的愛國心,由此流露了他內(nèi)心深處對母親的崇敬之情。此外,因一直被視為私生子,小仲馬自幼時便屢受他人嘲弄、飽嘗世間殘酷不公,此間經(jīng)歷使得他能夠切身體味底層階級所遭受的苦難,進一步激發(fā)了他對弱勢群體和底層婦女的感情認可。在回到父親身邊之后,小仲馬接觸到一個人欲橫流的社會,在大仲馬驕奢放蕩的生活方式的熏染下,涉世不深的他也一度嘗試追逐聲色犬馬的生活。1844年,小仲馬與巴黎名妓瑪麗·杜普萊西墜入愛河。瑪麗出身微寒,為求生卻淪落風塵。她與小仲馬愛得極其熱烈,但為維持生活,她仍需與其他非一般意義的男友保持交往。得知此事的小仲馬大光其火,提出分手并前去北非旅游。而在數(shù)月之后,重返巴黎的小仲馬驚聞瑪麗已經(jīng)離世。在目睹瑪麗死后送葬者寥寥、遺物卻被拍賣一空的場景,他深覺震痛,便將自己幽閉于昔日和瑪麗共度美好時光的鄉(xiāng)間,創(chuàng)作出以之為原型的《茶花女》。
基于自己曲折的身世和愛情遭遇,小仲馬懷著極大的同情與尊敬描寫了《茶花女》的主人公——混跡于巴黎上流圈的名妓瑪格麗特。初步感受這個人物的時候,讀者可能會立刻聯(lián)想到“悲慘”一詞。誠然,19世紀的歐洲仍在男權文化所統(tǒng)領的社會,身處“第二性”次等地位的女性被認為是“甘受男性支配的,原始而非邏輯的”{1}。同時,當時的法國處在“七月王朝”末期,掌權的金融貴族階級腐敗奢侈,廣大勞動人民卻難以維生,資本主義社會的賣淫制度和偽道德觀念便使得眾多社會最底層的女性為擺脫貧困而淪落風塵,飽受蹂躪和唾棄,因而迎接她們的只能是不幸的結(jié)局,瑪格麗特亦未能幸免。然雖身處污濁泥潭,瑪格麗特卻如一朵純白的茶花,盛開的美麗無瑕。她擁有清醒的自我價值意識,渴望獨立的人格并勇于向男性話語提出挑戰(zhàn)。遇到屬于自己的愛情,她積極地把握,帶著真誠的愿景而執(zhí)著,面對世俗壓迫,便不惜以死亡來完成對愛和尊嚴的救贖。如今,當再次品讀《茶花女》,我們更多是被其對愛情的不懈追求和從中所體現(xiàn)的高潔品質(zhì)而感到由衷震撼。這一曲父權制時代女性泣血的悲頌體現(xiàn)了小仲馬潛意識里對父系意識形態(tài)的質(zhì)疑,并投射出他對弱勢女性的感情偏向和對女性意識的關注。而從女性主義愛情觀著手解讀書中所蘊含的追崇平等、誠信、尊嚴的愛情新視界,亦為我們探尋當今社會女性意識及應崇尚的愛情真諦提供了借鑒。
二、瑪格麗特的女性主義愛情觀
1.愛情的基石:精神和人格的平等 《茶花女》主人公瑪格麗特在小說開篇呈現(xiàn)在眾人面前的即是一位妖嬈多姿的可人兒形象,她“身材頎長,窈窕得有點過度……以致眼光無論怎樣挑剔,也無從指責線條的曲折”,“在一張艷若桃李的臉上,嵌著兩只黑色的眼睛,黛眉彎彎,活像畫就一般……”{2}但因出身貧寒,擁有如此傾城之貌的女孩卻為了生計淪為上流風月圈子風靡一時的尤物。雖然屈辱地生活在貌似奢華卻無比骯臟的環(huán)境中,瑪格麗特的軀體里始終深藏著清醒的靈魂,有著對真我的堅持和女性意識的覺醒。阿爾芒第一次參加瑪格麗特的聚會,鶯歌燕舞,歡樂陶醉。席間不時聽到粗話,他看到這個二十歲的佳人飲酒抽煙,“像個腳夫一樣說話,別人越是講得不堪入耳,她就越是開懷大笑……”在父權制社會,彪臟話、狂飲狂歡顯然遠非男性對女性的正統(tǒng)要求,瑪格麗特刻意的粗俗舉止在一定程度上表現(xiàn)了其厭惡男權文化對女性的苛求與規(guī)范,并試圖要求女性平等的話語權利。同時,瑪格麗特內(nèi)心對腐朽階級深惡痛絕,為自己卑賤的風月生涯而感到痛苦無奈,她深知“他們講自尊心時,我們排在前面,要他們尊敬的時候,我們卻降到末座”?!拔覀儾粚儆谧约海覀儾辉偈侨?,而是東西?!比欢乾F(xiàn)實的殘酷及對此的清晰認知導致了瑪格麗特的絕望和自暴自棄,她覽遍浮光掠影、虛情假意,獨獨看不到善良與真情,縱使內(nèi)心渴求愛情卻是不敢奢望更不會輕易產(chǎn)生,唯有借放蕩、酗酒麻木自己來逃避現(xiàn)實。由此,當青年阿爾芒向她表達愛意時,她未曾對這份感情抱有希望,在她看來,沒有人會對一個妓女產(chǎn)生真正的愛情,阿爾芒必是如他人一樣將她視為艷遇玩物,而這一切終將成為過眼云煙。因此,哪怕在同意成為阿爾芒的情婦后,瑪格麗特要求他“必須信任她、服從她,行事謹慎”,并繼續(xù)消極地接待著其他情人。但阿爾芒的愛相當熾熱,他為瑪格麗特數(shù)度真情流露乃至落淚,在她臥病不起時默默守候照顧,在得知瑪格麗特欺騙他去和伯爵過夜的時候,阿爾芒羞憤難當幾欲離去,最后卻還是無法割舍真情并選擇諒解堅持。阿爾芒的種種表現(xiàn)最終使瑪格麗特卸下了防范的枷鎖,她認識到阿爾芒對她與那些只為滿足肉欲和男性尊嚴的貴族資本家不同,他們之間不再是金錢與肉體的交換關系。在阿爾芒的眼里,她亦不是妓女玩物,而是一位真正值得尊重、值得愛并能夠愛的女人。阿爾芒的愛是真誠的,渴求的是她同樣的真心,他們之間超脫了世俗的牽絆,維系兩人的是對彼此人格的尊重。于是,她將自己更為深沉的真情回報給了阿爾芒。
19世紀的法國,男權占據(jù)社會主流,女性話語被父權制價值體系所禁錮,而女人在愛情上更是處于屈從地位,被男性所主宰。小仲馬為我們塑造的勇于反抗男性話語和期待理想愛情的茶花女,她的愛情觀不是建立在肉欲和物欲上,不受世俗階級體制的束縛,而是基于彼此人格和精神的平等,表達了男權主義社會形態(tài)下弱勢群體抑或女性的控訴和吶喊,意圖喚醒女性在愛情中爭取性別平等的意識,亦是作者對社會文化和性別價值審視于文學構建中的滲透。
2.愛情的內(nèi)涵:不摻有雜質(zhì)的真誠與執(zhí)著 久處煙花之地的妓女通常難以相信愛情,她們往往“深思熟慮……遠比一個被母親和修道院看守著的處女防范得周密”。而小說中,阿爾芒對瑪格麗特的真誠以及對她人格的認同,使她獲得了動力和勇氣,那曾經(jīng)渴求真愛的靈魂得以重生。茶花女的愛情認知是明確的,她重視情感的內(nèi)涵,珍視純潔不摻雜質(zhì)的愛,并愿意為此付出一切。她積極地改變自己原先花天酒地、醉生夢死的生活狀態(tài),摒棄自己諸多的舊習,并與過去的社交關系圈徹底決裂以爭取與阿爾芒在一起。她甚至為了對方離開繁華喧鬧的巴黎來到鄉(xiāng)間隱居,像普通愛侶那般互相呵護、享受自由。她滿懷深情地對阿爾芒說:“我們會幸福的,我們要平靜地生活,我將永遠和那種使我感到羞愧的生活告別。”然而,“與理想的生活相伴而來的是物質(zhì)生活,最純潔的決心也會與世俗的東西連在一起”。作為初涉人世的資產(chǎn)階級青年,阿爾芒的地位和經(jīng)濟能力根本無法承擔兩個人的生活消費壓力。但對于飽受錢色交易摧殘的瑪格麗特來說,一旦對一個男人產(chǎn)生了愛情,便絕不愿再和對方發(fā)生金錢的糾葛。對于愛情純潔性的真切渴望,使得她在面對倆人生活的窘境時,默默地選擇了自己承擔,瞞著阿爾芒賣掉了自己所有的家產(chǎn)。當被對方知曉之后,她說:“你以為我會把你的愛情和馬車、首飾相提并論嗎?你以為我會把虛榮當作幸福嗎?一個人心中沒有愛情的時候可以滿足虛榮,但一有了愛情,虛榮就變得庸俗不堪了?!蹦袡嗌鐣?,男性對地位和財富的占有及支配是社會賦予他們的權利,而女性則在相應關系中處于依附地位,飽受壓迫。因此,部分女性出于第二性弱勢的本能而產(chǎn)生對財富和物質(zhì)的貪求,甚至不吝代價來得取。恰恰相反,茶花女瑪格麗特卻對封建男權婚姻觀和金錢觀的逼迫做出了積極的反抗??v然對物質(zhì)基礎的重要性有客觀認識,但在茶花女心中,真正的愛情是兩個人心靈和精神的交匯共鳴,是不應也不會摻有任何世俗雜質(zhì)的,唯有以真誠為內(nèi)涵,方得以長久。此外,她肯定女性的自我價值和獨立性,爭取在愛情中的平等地位,她不依賴阿爾芒的經(jīng)濟付出,力憑自己的奉獻來使彼此可貴的愛情遠離世俗條件干擾以保持那份純凈安寧。瑪格麗特的無私與執(zhí)著,讓讀者更為清晰地領悟到了她的愛情態(tài)度,也充分詮釋了當今女性仍渴望擁有的愛情價值思想和精神,讓人為之嘆服。
3.愛情的升華:以善良及犧牲為救贖 在愛情中,阿爾芒充滿著尊重與真誠,而瑪格麗特則表現(xiàn)得熱烈執(zhí)著,他們像冬日陽光一般溫暖彼此的人生并對未來的生活充滿憧憬。然而,父系意識統(tǒng)領下的私有制社會中,等級觀念根深蒂固,門當戶對素來是資產(chǎn)階級貴族最基本的聯(lián)姻標準,上等人嫁娶平民子女尚且不允,更何況是底層階級。誠然,瑪格麗特于阿爾芒而言,是一位純良如天使般的女子,但在迪瓦爾家族眼中,她便是任人唾棄、有違婦德的賤婦,是很難被容忍的。強大的社會現(xiàn)實使原本的幸福轉(zhuǎn)變?yōu)橐粓霰瘎?,而這悲劇的起始,便是阿爾芒父親的介入。老迪瓦爾在得知阿爾芒與瑪格麗特的關系后便堅決反對,但遭到阿爾芒的拒絕和抵抗。于是,他轉(zhuǎn)而來到瑪格麗特面前,或奚落或懇求,曉之其間種種利害,明確表達來自家族和社會對他們愛情的排斥?!拔业膬鹤訛榱四阋呀?jīng)名譽掃地了,快要破產(chǎn)了?!薄叭藗兛刹还馨柮⑹欠駩勰?,你是否愛他;人們可不管這種愛情對他是不是一種幸福,對你是不是說明在重新做人;人們只看到一件事,就是阿爾芒·迪瓦爾竟然能容忍一個妓女……”“你愛阿爾芒,就請你用這種方式向他證明你的愛情:即犧牲你的愛情,成全他的前途?!崩先艘环渚钠拾祝尙敻覃愄氐膬?nèi)心由抗拒動搖直至崩潰。她如夢初醒地意識到,在世俗偏見面前,無論如何努力和追求,她始終是一個卑賤的妓女,而在世人看來“凡是妓女都是一些沒有心肝、沒有理性的生物”。她和阿爾芒的愛情“既沒有貞潔做基礎,沒有宗教可依靠,也沒有家庭可以做歸宿”,最終只會使一個家族承受來自社會的蜚短流長,使阿爾芒的事業(yè)前程盡毀。于是,瑪格麗特選擇了隱忍和成全,她依照老迪瓦爾的意愿,忍痛離開了阿爾芒,再次過上自我摧殘的生活,成為腐朽貴族的玩物。盡管愛情于瑪格麗特而言承載著她一生的希望,但為了讓深愛的人和他的家庭擁有更多的滿足和幸福,她最終放棄了自己來之不易且視之如命的愛情。茶花女為了理想而愛,為了更好的愛而犧牲自我,從某種層面來說,她對愛情真諦的追求體現(xiàn)了其對女性自我意識和情感認知的關注,她的愛情理念超越了世俗的泛解而進入了精神層面,并充分詮釋了崇尚自我奉獻和博愛隱忍的宗教人本意識。當瑪格麗特重返煉獄忍辱負重之時,受到不明真相的阿爾芒的瘋狂報復,為了不動搖其追求“更美好前景”的心志,為了恪守對老迪瓦爾的承諾,她選擇了默默地承受這一切,終于在身心交瘁中以死亡換取了解脫,帶著她心中的愛告別了人世。茶花女的愛情表現(xiàn)令世人震撼,為了證明自己具備真愛的權利和能力,她所付出的代價遠非一般婦人所能理解和承受的。那么自始至終到底是何種神圣的激情支撐著她呢?歸根結(jié)底是其愛情理念中對兩性和諧及尊嚴的珍視。老迪瓦爾的逼迫讓她意識到在那個社會里,人們終歸是以女性的外表而不是從深刻的內(nèi)涵來作為她們價值的評判標準,而這種偏見導致她的愛情和付出遭到了玷污。于是“所有這一切都在我心里激起了一個崇高的思想,這些思想使我在自己的心目中變得有了價值,并使我產(chǎn)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圣潔的自豪感”。正是對真我自尊的渴望給予她主動舍棄愛情關系的動力,正是對人性尊嚴的追求,支撐著她經(jīng)受住愛人無數(shù)次的質(zhì)疑和羞辱,使得她能夠在真愛和誤解中殘喘堅持。雖然瑪格麗特的結(jié)局猶如暗夜寒霜中的茶花,清凄而孤冷,然而卻越發(fā)襯托她的愛與靈魂亦是如茶花般皎潔無瑕,灼灼動人。正如瑪格麗特在給阿爾芒的信中所表白的:“別為這種歡樂殉難精神驚異吧,阿爾芒,對你的愛已讓我的心迎著崇高的激情開放?!泵菜茐櫬湮遥粍t自尊理性,雖似茶花凋零,實乃鳳凰涅■。在情感追求非社會所能包容時,瑪格麗特仍堅持真我,試圖在愛情中求得兩性世界的話語及權利平等,向世俗發(fā)起控訴和挑戰(zhàn)。她選擇了不懈付出乃至犧牲作為救贖,救贖彼此的靈魂,救贖女性的尊嚴,使自己的愛情沖破父系精神藩籬得以升華,獲得了真正的永恒。
三、結(jié)語
小仲馬在男性文本創(chuàng)作空間內(nèi)所刻畫的19世紀西方社會底層階級的妓女形象——瑪格麗特,其悲劇命運是男權社會文明和自然不可調(diào)和的產(chǎn)物,但她不甘命運擺布,力圖擺脫男權文化束縛,爭取女性自我價值和平等的兩性話語權,令人不禁哀其不幸贊其奮爭。而茶花女在愛情追求中所展露的高潔品質(zhì)及其對于“平等、真誠與尊嚴”愛情信念的締守堅持更是進一步突破了性別話語的桎梏,拓展了女性意識的探索領域,使讀者領悟到,在當今女性追求兩性平等的道路上,唯有自尊獨立、善良無私,提高自身素養(yǎng)及家庭社會地位去追求兩性的理解與和諧,方能實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解放。
{1} 西蒙·波伏娃:《第二性》,湖南文藝出版社1986年版,第23頁。
{2} [法]小仲馬:《茶花女》,鄭克魯譯,譯林出版社2008年版。 {3} 冷和平:《男權文化背景下的女性生存悲劇——〈茶花女〉女權解讀》,《蘇州大學學報》2009年第3期。
作 者:金羽煒,英國伯明翰大學英語教育學碩士,溫州醫(yī)科大學外國語學院英語系助教,研究方向:英語教育學與文學。
編 輯: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