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高高的紅石懸崖之下,洛河水在蜿蜒奔流。
從陜北永寧山向迤西的峽谷而走,嵬然高崖逐漸峭拔,作齒合交錯之狀,隨水流而進退擁堵。河道時而狹窄,擠出一溜細(xì)碎的云天,清冽的勁風(fēng),發(fā)出一片濃重的沖撞之聲,越上高崖彌散在群山之間。
那些赤色的巖石,陡峻奇險,其形如睡佛、如象首、如犍牛、如盤蟒。赤巖上生滿了細(xì)瘦的柏樹,頓然有了大紅和大綠的搭配,或者出現(xiàn)大片大片白色的菌斑,甚至長出一朵朵寬如手掌的菜葉兒。視線再上,石巖戴了黃土,蔥蘢了灌木和密實的雜樹。在河道里寂寞地一聲大喊,崖崖回應(yīng),順了峽谷飄去。如若唱歌,一片哇哇雜音,聽不清詞兒,仿佛山崖和你在一起高興地亮嗓。
夏之來臨,洛河峽谷盡是濃綠。行走于河道,過一個圪堵,螳兩次深水,水底的石頭硌痛了腳丫。鳥兒啼鳴著穿過一片又一片的云影。河灘上,芳草萋萋,雜花搖曳,野玫瑰高高地舉了棱桃大的紫色剌球,密密麻麻鋪排開去,鈴鐺似的搖響了嗡嗡的蜜蜂。真想做野玫瑰之下的一棵草兒,看趴伏的各種櫻紅、米黃、瓷藍(lán)、銀白的花兒在風(fēng)中前俯后仰的笑態(tài)。眼睛是看不過來的,數(shù)不清的蝴蝶也是花呵,悶來悶去,美化了夢一般的歲月。
孩子們赤裸著跑入洛河,與泥鰍和甲魚嬉戲,餓了就到崖畔下吃紅瑪瑙般的蛇莓果兒。這里沒有羞澀,羞澀讓水流帶走了。天藍(lán)日紅,上游莫名其妙地奔騰下來一河槽的大水,嚇得孩子哇哇亂叫,跑上高坡,驚悚剛才的險情,雙腿實實地發(fā)軟了。夜里,時不時地聽到撼人心魄的山洪沖刷崖石,打燈籠去看,浩浩蕩蕩的洪流若千萬頭黑牛瘋狂地從鹼畔下跑過,猶如隆隆雷吼,震徹了夜色。
秋日下,峽各上的南北山脈金色燦燦,富麗而高貴,爛漫而多情。濃霧藏起了鳥音,朦朧了紅唇似的太陽,群山似披了婚紗,行走在出嫁的路上。草叢里到處都織了蛛網(wǎng),銀絲般掛著。路邊的野菊花,抿了小嘴,看著飄飛的樹葉變作金幣,紛紛墜落,原來樹在歲月的舞臺上也是要卸妝的,將要讓給白霜發(fā)言。
黑鷹在藍(lán)天上盤旋,尋找地上在跑的兔子,給藍(lán)天寫下了看不懂的草書,嗷嗷的嘯叫聲縈繞在山里,驚怕了呱呱叫的斑鳩,噗嚕嚕地滑翔進了灌木叢。莊稼已經(jīng)漸次熟了,鐮刀片子在梁峁上閃光,一捆捆的糜谷收攏在了地里,經(jīng)過農(nóng)人的脊背,集合在場院上,所有的聲音一直在打口哨,呼喚著風(fēng)的吹拂。被河岸人家養(yǎng)肥的鴨子,順了小路在洛河里鳧游覓食,鳥雀群起群落,噪鬧在收割后的土地上。
在秋天里,洛河峽各人家是最快樂的,農(nóng)家每天吃著新洋芋熬豆角、新蕎面壓鉿鉻、新米粥黏炒面,再累也是開心的,走路都在舞蹈,擰得小路彎來彎去地發(fā)癢,惹得蟈蟈忘卻了寒冷,奮力嗚叫,聲音太瘦了,瘦得就像落光葉子的枝條。
山靜了,下過第一場小雪,山野白得素潔,只有黑壓壓的樹林在期待。還有,峽各兩岸的俊小伙、巧女子在大雪中期盼著姻緣的到來。群山已經(jīng)愛過了季節(jié),該婚姻的歡樂在嫁娶中開始了。
皚皚之冬,洛河結(jié)冰,峽各里的人家乘坐馬拉大冰車,一路滑過,迎親的人群敲響了鑼鼓,一路的山歌蕩漾,驚動了兩岸臺地上覓食的野雉群,幾百只轟然起飛,紅楞楞一大片,遮了半空,翅膀扇起了雪沫,在陽光里晶瑩而炫目。
雪野穿上了盛裝,純潔的白色令人神爽。聽,嗩吶聲聲,填滿了冬季所有的日子。峽谷里燒酒的清香,陶醉了有炊煙的地方。從臘八吃燜飯,過了小年,貼窗花,三十夜的歡樂,直至整個的正月,掛紅的隊伍在峽各里來來往往,踩裂了洛河的堅冰,開河的嘎巴聲激動了每一個夜晚。
當(dāng)濁黃的大水?dāng)嚵税谆ɑǖ谋鶋K,在峽谷里碰撞擁擠時,春天幾乎沒有察覺地來了,峽谷兩岸將是花的海洋。山桃和杏花兒相繼紅格艷艷地開了,漫山遍野,望不到盡頭,接著,院落里的桃樹爆紅了,杜梨樹稠密的花色自得細(xì)碎;一叢叢的大馬茹不甘于在春天里沉默,開出了雀黃色的花瓣。山野里的楸樹,掛出酒盅似的紅花。在風(fēng)的叩擊中,小草聽到了游絲的聲音,萌發(fā)的翠色一漲再漲。林區(qū)的人,誰也說不清,到底有多少花兒在開放,有多少草木給春天添彩,有多少大拇指長短的“梭牛?!睗摲诼愤?。
洛河峽谷里,形態(tài)各異的崖石,在四季變換中永遠(yuǎn)是赤色的,仿佛醉酒漢子的酡顏,總是憨厚地對著日子微笑,無論你用畫筆寫生,還是用相機留念,或是用眼睛閱讀,它都始終以硬朗的姿勢,列立成一種使人溫暖、盡情遐想的風(fēng)景。
靈犀一點
山因奇而秀,水繞山而靈。洛河峽谷山水的靈秀讓用心讀它的人永遠(yuǎn)賞玩不夠。文章不僅寫了峽谷中的自然景色,還敘述人事——孩子們水中嬉戲,農(nóng)人們喜獲豐收,嫁娶喜事,為明麗的景色增添了溫暖的氣氛。